回去的路上,梁婉清似是无意牵起话题:“何妈妈,我这几天里,老是梦见五弟,老是忆起他张着双臂朝我奔过来让我抱的情形……”
一句话果然准确戳到了何妈妈的伤心处,何妈妈的眼泪一下子便涌了出来:“五公子……夫人……可惜今生今世只能在梦中相见了……”终于泣不成声。
不错,印证的结果与自己所拥有的原主记忆一致,自己的生母梁府正室夫人苏氏,还有自己的胞弟,嫡出五公子梁玉书,已于多年前凉州城的一场叛乱,与家人失散。在后来的找寻中,在离凉州城一百里的荒漠中,找到三具烧焦的面目全非的尸体,从衣饰上辨认,赫然就是苏氏、五公子,还有苏氏跟前随身丫环荔香。
那一年,叛乱一过,凉州城满目疮痍,百姓死伤无数,即便是有家丁护卫的大富之家,也是有大小不等的伤亡。朝廷为抚平城内官员与百姓波动情绪,特地从上京各大名寺抽调近千名僧侣,浩浩荡荡前往凉州,做了一场极其隆重的法事。那些日子里,凉州城里,哭声震天,白素飘飞,木鱼声声,烟雾袅绕,七天七夜,盛而不衰。
送葬那天,长长的队伍使得本来甚为宽敞的街道显得相当的拥挤,凉州刺史梁锦书的正室夫人苏氏与五公子梁玉书的灵位首当其冲,犹为显目。
梁父精神季顿,目光呆滞,整个人都深陷痛失爱妻与爱子的悲伤之中,那个时候的梁父,应该还是深爱着苏氏的吧?可是人心易变,感情总抵不过漫长岁月的浸润,既有新人笑,哪里记得起旧人哭?此时的梁父,连眼前苏氏所出的女儿都漠不关心,何况是已经故去的苏氏?
梁婉清疑惑的是,既是苏氏与五公子的死是铁板上的钉钉,确凿无比,但为何春晓会无端端地提及他们呢?还提到漠北草原……莫非苏氏三人并没有死,而是逃难去了漠北?
梁婉清蹙紧眉头,觉得不大可能。一则从凉州抵达漠北草原要穿过浩瀚无垠的荒漠,单凭苏氏三人势单力薄,徒步穿越荒漠那无异于送死;二则苏氏三人有必要逃到漠北草原去吗?中原哪个地方不好逃,非要千辛万苦穿越沙漠逃到汗国去,实在是不符合逻辑。三是即便是苏氏慌不择路,逃到了漠北草原,这些年来,就没有想过回到凉州来?是因了什么牵绊住了,还是被摄了魂,不记得以前的事?第四点,也是她最为疑惑的,如果消息正确的话,那三具用来证明身份的尸体,又作何解释?况且,以春晓一介丫环,如何能够知道如此隐秘之事?还有,春晓口中所说的千机楼又是什么意思?
梁婉清前世是刑警队的警花,历案无数,职业使然,遇到问题她总喜欢探根求源,何况是自己息息相关的事情。只是这一次,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一切,着实令她感到困惑不已。
知道春晓绝对不是一个简单人物,现在细细回想,却是比自己的初步预计还要复杂得多。而且她托付自己办的事情……算了,还是静观其变,过几天一定会有眉目的。
见梁婉清低头蹙眉不语,何妈妈以为勾起了自家姑娘的伤心事,暗暗后悔自己说错了话,忙快快抹去眼泪,自嘲道:“姑娘,瞧老奴这老糊涂的,无端端的提这伤心事干嘛。前几日新夫人大喜,还给各处庄园下了禁口令,说不准再提以前的旧事呢,老奴如今这么一提,不又把姑娘害了吗?”说着脸上现出懊悔愧疚的神色来。
新夫人连禁口令都下了?
梁婉清想起昨天新夫人随老太太过来时,一见到自己,就抱着自己失声痛哭,一副心痛自己女儿的模样,暗地里呢……她的心里掠过一阵冷笑。
“何妈妈不必自责。”梁婉清的手轻抚上何妈妈的肩膀,轻声劝慰道:“母亲与五弟的事,咱们不提也罢。如今老太太不是已经发话了吗,过半年就能把我接回去了,到时候我依然还是梁府里的三小姐,有了老太太给的这个期待,我们应该高兴才对。”
“高兴,高兴。”何妈妈使劲摸了一下眼角的泪水,脸上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自家姑娘终于可以回到府上,终于有了一丝盼头,不再像以往只是空等。忧的是,自家姑娘一向与新夫人不大对付,又在新夫人的大喜日子里逆拂了她的好事,以后在府里的日子真的会风平浪静吗?而且,春晓的事件,怎么看,怎么诡异……
何妈妈再胆心懦弱,也在梁府呆了大半辈子,算得上是府里的老人,看得多也见得多,对于下面的弯弯道,也略知一二。但是对于春晓突然要谋害自家姑娘,又突然暴毙,怎么都弄不明白其中的奥妙。
她也知道,老太太这样的处置方法,不过是掩人耳目,不想事态扩展,说白了也是维护梁府声誉。但幕后黑手一天不现形,她这心里面就一日不得安宁。
但是小渔却不是这般想,她想的是,如今自家姑娘似乎长大了,成熟了,看事情似乎也看得更远。府里的那些人,还能用以前的法子谋害得到自家姑娘吗?显然是不可能了。她为自家小姐历经数番变故后,性情突然顿悟觉得高兴,哪怕……自己从此以后不能再跟着姑娘。
接下来的几天里,说平静也不平静,虽然那边府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再出现在城郊这座清冷的庄园里,但是在梁婉清面前走动的人似乎多了起来,有熟识的,也有不熟识的。有些进了屋,十分热情地拉起家常,有些则是在她的面前晃了一下便走了。而她在庄园里的待遇似乎一下子变好了起来,不再是一日三餐清寡的菜色,变幻着荤素搭配,竟与那边府里的相差无几。何妈妈与小渔先是惊讶,然后是惊喜,最后习以为常。
梁婉清走在湖岸的小道上,单手拂手随风漫舞的垂柳,静静地笑着。老夫人发话半年后要接自己回府,让那些捧高踩低的人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她们秉着一惯的习性,刻意讨好自己,是认为自己延续着富家小姐的最后命运,苟延残喘呢,还是从此咸鱼翻身,步入繁华?
只是,三天了,她所期待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就在这个时候,忽听得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渔步履匆匆急奔而来:“姑娘,大事不好了!”
来了,终于来了。梁婉清轻盈转身,回望着小渔,含笑问道:“什么事情?”
漫天垂柳,紫色衣裙的少女依栏而立,唇边晕染着淡淡笑意,青涩的双颊由于近日的营养充足而略显丰腴,一枚小巧的百蝶穿花珍珠簪斜斜插于高挽的云鬓上,显得雅致妩媚。虽然身上不再有其他配饰,但是盈盈湖边,清丽容颜的少女,竟如那碧波仙子般,迸发出夺目的光采,令得小渔一时看得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