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出租上下来,向车站门口奔去。张晓楠在车站门口四处张望,她穿了件浅蓝色的羽绒服,脸色惨白得跟路边的积雪一样,她看见我来了,好像又有了想哭的冲动,声音颤抖的说:“我该怎么办?”然后一串泪水流到腮边。
我说:“你别哭啊,咱们先到钱坤家去看看。”
张晓楠说她和钱坤失去联系已经两天了,之前一天钱坤给她发了一封电子邮件,说他父亲被判了贪污罪已经关了起来,他不相信他父亲贪污,他要给他父亲讨个公道。然后手机就关机了,再也没上线。
出租车向钱坤家住的小区开去,张晓楠坐在我旁边,看着车窗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无声的流着眼泪。
我说:“钱坤还说什么了?”
张晓楠哽咽着说:“他说……他说让我不要再找他,要我忘了他。”
我说:“他至于这样嘛,贪污罪关几年就放出来了,再说,是他爹犯了法,又不是他。”
张晓楠用纸巾擦着眼泪说:“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下,我说:“你怎么也不戴个帽子啊?”
张晓楠擦了擦鼻子,用变了调的声音说:“青岛没下雪。”
我说:“哎,你歧视我们,我们县城也算青岛的一部分啊,这不是正下雪嘛。”
张晓楠轻轻打了我一拳。
“县城也有些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我把围巾摘下来给张晓楠戴上。我们下了车向小区里走,张晓楠掏出一张写着地址的卡片,我说我脑子里有。张晓楠跟在我身后一言不发。不知不觉走到了钱坤家楼下,张晓楠站在紧闭的大铁门前,努力的看着手中的地址,瑟瑟发抖。我说没错就是这个楼。张晓楠迟疑着按了462号住户的门铃,喇叭里传来嗡嗡的盲音。又按了一下,依旧是长久的盲音。张晓楠咬着发紫的嘴唇,努力的控制自己绝望的心情。最后一声,还是没有人接。我按了一下,也是盲音。
我说:“走吧,下午再来看看。”
张晓楠眼光暗淡,轻轻的点点头。我们刚要转身往回走,忽然听到门里有说话的声音,我拉住她,一会儿,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姑娘打开门,然后转身回楼道里推自行车,我给张晓楠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进去,然后我帮小姑娘把自行车从楼道里推出来。小姑娘感激的说谢谢叔叔。我无语。
我们坐电梯到腾秀坤家门口,张晓楠刚要敲门,我做了个“嘘”的动作,不要她出声,然后把耳朵附到门上。我听了很久,房间里没有一点动静。
我说:“走吧,确实是没在家里。”
张晓楠默默的转身下楼,我说还是坐电梯吧,她仿佛没听见,继续沿楼梯向下走,走到拐角的那一刻,已经泪如泉涌。楼外,雪依然在下着,大片大片的雪花已经把我们之前的脚印覆盖。我拥着张晓楠向小区门口走去。一个披着灰色大衣的人从前面走来,他带着帽子裹着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我没有在意,那人从我们面前走过的一霎那,张晓楠猛地转身,喊:“钱坤!”
那人脚步停了一秒钟,继续向前走。张晓楠冲过去,挡在那人面前,看着他的眼睛。
“是你,真的是你。”张晓楠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眼睛却在流泪。
我跟过去,望着那双冷峻的眼睛,说:“钱坤,是你吗?”
那人把围巾摘下,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果然是钱坤。我顿时怒火中烧,冲他喊:“你到底怎么回事?你知道张晓楠有多担心你吗!”
钱坤漠然的望着飘落的雪花,冷冷的说:“我有话要单独跟她说。”
我强压住怒火,走到小区门外的街上。钱坤和张晓楠站在雪地里,说着什么,张晓楠不时的擦拭眼泪。我把上衣里外翻了个遍也没找到烟,我平时不怎么抽烟,也没有烟瘾,只是脾气上来的时候抽一根会舒服很多,我钻进旁边的商店买了一盒云烟,站在小区门口点燃一支,舒缓着情绪。
过了一会儿,钱坤一个人从小区里向我这边走过来,张晓楠愣愣的站在雪地里。
我说:“到底怎么回事?”
钱坤说:“给我一支烟。”
我把烟和打火机扔了过去。钱坤点燃一支,使劲吸了一口,徐徐的吐出烟雾,默默的说:“替我好好照顾她,我知道在我之前,你们是彼此喜欢……”
我扔掉烟头,攥住钱坤的衣领,压低了声音喊:“**的说什么!”
钱坤的眼睛发红,布满了血丝,咬着牙说:“你知道我爸判了多少年吗?”
“你爸判多少年跟张晓楠有什么关系?你要是个男人……”
“那好,我告诉你,我爸判了11年,你知道是谁拉他下水的吗?是平建集团张久颐!”
“这,怎么……会这样……”
“我爸进了监狱,才知道我和张久颐的女儿在谈恋爱,他本来可以把张久颐供出来减刑的!”
钱坤嘴唇抽搐着,泪流满面,雪花落在他脸上迅速融化。我松开他的衣领,努力的整理着自己的思路,愣了半天,不知该说什么好。我望了望远处面无表情的张晓楠。
“你跟她说了?”
“没有,我不想她恨自己的父亲。”
“算个男人。”
“但我无法原谅她爸,也无法再面对我爸……”
“那,那你以后什么打算?”
“去当兵,最好死在战场上。”
“你要好好活着,你死了,你爸妈活着也就没意思了。”
“这我知道。你答应我,好好照顾她。”
我看着钱坤的眼睛,轻轻的点了点头。钱坤转身往回走,快步经过张晓楠的身边,没有说一句话。
我跑过去,拉住张晓楠的手往外走,张晓楠跟着我静静的上了出租车。
我问:“他跟你说什么了?”
张晓楠表情僵硬的说:“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原来,原来在他心里我是那样的女人。”
我紧紧的抱住她:“你不是那样的女人,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
张晓楠靠在我的肩头,放声大哭。
哭声和泪水证明,这曾是一段坚固的爱情,然而命运只用了一个小小的伎俩,就把它瞬间摧毁了。
出租车停在我家楼下,张晓楠执意要我送她去车站,我说都快中午了,要走也吃点东西,至少等雪停了再走。张晓楠有些犹豫,我说我爸妈都不在,她才跟我上了楼。我把张晓楠的外套挂在暖气片旁边,冲了一杯咖啡,递给她一条毛毯,张晓楠蜷缩在沙发上,裹着毛毯,捂着咖啡静静的发呆。
我戴上围裙在厨房里喊:“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张晓楠看着我,好像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我可是标准的居家男人,现在能做西红柿炒蛋,红烧茄子,炒土豆丝,丸子汤,还有我家自己灌的香肠。”
张晓楠说:“随便什么都行。”
我说:“你喜欢吃甜的吗?”
张晓楠说:“吃。”
我说:“那我做西红柿炒蛋了啊,这个我最拿手。”
二十分钟之后,一盘热气腾腾的西红柿炒蛋和一碗面条就端到了张晓楠跟前。张晓楠勉强的拿起筷子。
我说:“你有口福啊,周文都不信我还会做饭,我爸妈只是知道他们不在家的时候,我会凑合着吃点,但也从来没尝过我的手艺。”
张晓楠夹起一块鸡蛋送入嘴里,细细的嚼着,仿佛要将我盛情款待的感激之情全部反馈在这鸡蛋上。咽下鸡蛋之后,她表情健康但声音沙哑的说:“你的手艺不错。”
我说:“那就多吃点吧。”
张晓楠认真的看着我,好像要在我眼睛里寻找什么,然后她的眼睛里又开始有泪光闪烁,低下头静静的吃起来。
下午两点的时候,雪停了,从五楼眺望远处的现河公园,已经分不清哪是假山那是凉亭,而整条现河也消失在视野中,估计楼下的雪能没到脚踝了,我非常喜欢在冬天的时候穿着棉鞋在雪地里走,每一步落定,都能听到“簌簌”的雪的声音。
张晓楠要走了,她想尽快离开这片伤心地,她说青岛,不,SN区没有下雪,那里应该有在冬天里让人感觉到温暖的阳光。我说你回去要好好的,开学的时候,我要看到你开心的吐着舌头的脸。
下楼之后,保安已经在雪地上扫出了一条直直的小路,露出黄的白的各色地砖,街上的车辆小心的开着,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我拦了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去车站,汽车掉头的一霎那,我看到一个穿着灰色大衣,围着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站在不远处的树下,张晓楠此时两眼无神的望着另一个方向的街道。汽车向车站的方向开去,钱坤和他身后的那棵树渐渐消失。
我说:“张晓楠,你恨钱坤吗?”
张晓楠漠然的说:“恨。”
我说:“你不要恨他。”
亚洲首帅:你也觉得钱坤这么做没错,对吧?
小兔乖乖:他们好可怜。
亚洲首帅:我心里很乱。
小兔乖乖:亲爱的,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亚洲首帅:恩,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RB省委书记:在线吗?听说今天临河水库那边又出事了,真惊了,快过年了也不清静。
亚洲首帅:出什么事了?
**RB省委书记:这得问你爸啊,我这里都是小道消息,你爸那里官方的、内幕的都有。
大雪之后的这些天,我父亲都非常忙碌,每天早出晚归,看上去压力很大的样子,还有十天就过年了,他却整颗心都扑到了工作上。我问他出什么事了,他只是说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插嘴。然后在一个安静的晚上他接到了一个电话,就浑身是劲的去了队里,走的时候说,我这两天出去办案,过年之前肯定回来。
三天之后父亲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了,一睡就是一整天。已经腊月二十五,家里还没怎么置办年货。母亲之前都在唠叨说等你爸回来之后让他跟咱们一起去采购,然后在家里做过年的馒头和肉食,省得他每年都说买的东西不好吃。可父亲真的回来了,她却一声不吭了,但对他照顾却很周到。我早晨看见父亲躺在床上打呼噜,晚上他依然躺在床上打呼噜,只是烟灰缸里已经满是烟头,我掀开被子看见他手脚都在才放心。但我又一想,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呢。
接下来我的时间安排的满满的,整天都和母亲一起逛商场买年货,给外婆送去一大堆东西。我隐约感觉到周文已经好几天都没有上线了,我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她也没接。又过了一天,周文她用一个新的号码加我好友,说她原来那个号码被盗了,以后用这个新号。我说那你怎么不接我电话,周文说她妈妈的手机丢了,暂时拿她的用了几天。我说你去医院陪你爸值班了?周文说在医院玩了好几天,很开心。我说你就是典型的恋父狂。周文说过年的时候她要跟爸爸妈妈一起回老家过年。我说怎么以前没听说过你还有个什么老家?周文说她老家在乡下,明天就动身,可能过了正月十五才回青岛。有时间会给我发邮件联系。我说你去吧,你不怕我被别的女人抢走,你就放心的去吧。周文说那我就跟别的帅哥好。
我觉得,周文也有事情瞒着我。
大年三十的晚上又下了一场不大的雪,春节晚会上是赵本山和宋丹丹那个关于火炬传递的矫情的小品。快要零点的时候,母亲端了一小碗饺子恭恭敬敬的放在了观音姐姐面前,祈求新一年的平安,父亲已经完全从疲惫中恢复了过来,甚至还在下午的时候出去买了一兜炮仗。城里人过年是不爱放炮仗的,或者是爱放但没有地方放,然后这爱也渐渐变淡了,只有一些商家开业的时候会象征性的放一点。我父亲对此是极度不满的,在他眼里过年就是放炮仗,这跟他小时候我爷爷家里穷买不起炮仗有很大关系。他每次买回炮仗都希望我能跟他抢着放,或者至少要对这项产生噪音和空气污染的危险活动感兴趣,他说他小时看到别的小孩在街上放炮仗的时候会极度羡慕,然后跑到我爷爷跟前,流着清鼻涕说爹给我串炮仗吧,那时候正在为生计发愁的爷爷就会狠狠的给他一巴掌然后说,一边听响儿去!父亲在别人家门口听了十五年的响儿,并最终有了上前抢那些掉在地上没响的炮仗的实力,他沾沾自喜的放了四年二手炮仗,然后去了部队,开始听枪响。
父亲催促我穿好大衣,然后拎着炮仗就下了楼,我听见远处的村落里也传来的炮仗的响声,空气里开始有了火药味。父亲把一串炮仗挂在了墙根的一棵树上,说这个最后再放,先放散着的大号的那些。然后他拿起一个直径五公分的大炮仗跑到空地上,用烟头儿点着了,不急不慢的往回走,身后的炮仗开始放出一米来高的小花,持续了大约三十秒的时间,“轰”的一声,发出地震一般的巨响。然后小区里的很多灯都亮了,原来不只是我们一家人孤单,父亲乐呵呵的嚷着真他妈过瘾,然后又拿了一个炮仗跑了过去,这时候保安刘爷不知从什么地方兴奋的跑过来,加入了他的行列。两个人孩子般的叫着嚷着。
“我操这过年就得放炮仗,咱县城又不是BJ,凭什么过年不让放!”
“奥运会的时候,他张艺谋保准也得放炮仗。”
“哎,刘爷说的有道理。”
不一会儿,周围的几栋楼睡着了的灯陆续亮了起来,估计没回老家或者没有老家回的人们都被这持续不断的地震的声音吵醒了。居然有很多人都穿的厚厚的大衣下来,尤其是小孩子,拿着各式各样的烟花追着闹着燃放起来。年轻的大人们睁着朦胧的睡眼开始互相拜年,小区楼下真真切切的热闹了起来。父亲烧完纸,摸索着口袋说唉这才是过年,唉,我烟上哪去了?
上了楼母亲已经下好了饺子,我吃了几个就到一边上网了。刷新了邮箱,里面有刚收到的周文的邮件,内容总结起来就十个字“过年好我很好你也要好”,周文没有上线,大过年的我也不想跟她发火。张晓楠在线上给我发来信息,她的网名改成了爱后余生。
爱后余生:过年好!还没睡呀?
亚洲首帅:没呢,怎么改成谢霆锋的歌名了。
爱后余生:你知道这首歌?
亚洲首帅:我晕,本人可是标准的蜂蜜啊。
爱后余生:哦,你这几天怎么样啊?没有什么不正常的?
亚洲首帅:干嘛这么问?我挺好的啊,你呢?
爱后余生:哦,没事,我也挺好的,我们都要坚强啊。
亚洲首帅:上句话是发给你其他失恋的朋友的吧,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爱后余生:我现在就这么别扭,怎么了?
亚洲首帅:好,好,我这儿坚强着呢。
爱后余生: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亚洲首帅:正月十五啊,我和周文都说好了。
爱后余生:哦,那开学见。
初七的那天,我去参加了小学同学的聚会,50多个人摆了整整四桌,铁搂着一个漂亮的女孩跟我打招呼。
我说,你们两个怎么凑合到一块儿了?
女孩瞪大了眼睛说,咱们是第一见面吧?
我顿时一阵尴尬。铁指了指那个女孩说,这是家属。
我说,哦,长得还真像咱班……
铁连忙捂住我的嘴,对女孩说,稳哥喝多了,你到旁边去坐一下,我们有话说。
我说,什么话,神神秘秘的?
铁说,张大龙死了。
我猛的一拍脑袋,顿时清醒了些,问,怎么,怎么会死了?
铁说,听一个哥们儿说的,绝对可靠,听说他在青岛持枪劫持人质,直接被警察崩了。
我心里涌起一阵难过,我不愿相信那个鲜活的生命就那么死了,更不敢相信他会穷凶极恶到持枪劫持人质的地步。
铁说,别难过,他选择了这条路,自己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我说,江湖啊,多少人立着进去,横着出来。对了,他爹知道了?
铁说,知道了,年前就抱着骨灰回老家了。
我说,年前就死了?
铁说,对呀,好像是腊月二十六,这个你爸应该知道。
我联想起腊月二十六之前的那些日子,恰巧是父亲工作最忙的时候,我心中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我回到家,母亲坐沙发上织毛衣。
我问,我爸呢?张大龙死了你知道吗?
母亲有些难过的说,你爸出去了。张大龙是我的学生,他死了,我也很难过。你不应该怪你爸。
我心里一惊,难道张大龙的死真的与我爸有关,我也肯定母亲知道很多事,只是没有说。我追问,是我爸杀了他!?
母亲这才看出我什么都不知道。她连忙说,不是你爸,不关你爸的事。
我说,胡说,我知道跟我爸有关系,你跟我说说,有没有关系我自己会判断。
母亲为难的说,你也二十多了,是非善恶都应该明白。
我说,我知道张大龙不是好人,我现在就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母亲说,那好,你冷静一下,我就跟你说。
腊月二十那天晚上,临河水库那边两帮人为了工程的事儿打了起来,其中一个送去医院抢救无效死了。然后刑警队就对嫌疑人展开搜捕,张大龙就是其中一个,但你爸抓他的那个晚上,扑了个空。又过了几天,有人举报说,张大龙逃到了青岛,你爸他们就去了青岛,请求青岛警方协助,结果在一个出租屋里找到了他,张大龙手里有枪,所以警察们就都没有手下留情,张大龙胳膊中了一枪,逃到附近一家医院,劫持了一个医生,让医生给他取出子弹,你爸他们赶到的时候,张大龙心惊了,枪走了火,把那个医生给打死了。他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就开枪自杀了。
你爸说张大龙自杀之前,抱着那个死去的医生冲他喊,官叔,我不是故意的,官叔,我不是故意的……腊月二十五那天,你爸把他的骨灰弄了回来。
就冲他知恩图报还有自杀这两点,其实,其实他能变成一个好人的。她妈死的早,爸又不在家,如果当时我们对他多一点关心,就不至于弄成这样了。你爸怕你难过,不让我跟你说,其实他心里也难过,张大龙第一天来咱们家,你爸就说张大龙的脾气像他小时候。
母亲说着说着,抽泣了起来。
我坐在一旁发着呆,我思路很乱。但我清晰的记着,母亲所说的腊月二十扑空的那个晚上,恰好是我给张大龙通风报信的那个晚上,也许,也许张大龙没有逃走,就在家里被抓的话,判个十几二十年就出来了,而这一逃,却赔上了自己和一个医生的命。想到这里,我浑身想遭了雷击一样,大脑一阵晕眩,心脏剧烈颤抖。我努力深呼吸,想使自己平静下来,但无济于事。
我走进卧室,从床头柜里拿出几片安眠药吃了,蒙上头,半个小时之后,除了一身冷汗,没有收到任何药效。然后我就不敢睡了,我感觉肯定有一场噩梦在等我。又过了不知多长时间,我隐隐感觉到父亲回来了,他伸手摸我的额头,跟母亲说着什么。我已听不清楚了。
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和张大龙在电影院门口打台球。张大龙手感超差,他打进第一个花球的时候,台面上已经只剩两颗全球,他瞄了瞄底袋的13号球,刚要出杆儿,我说别呀,下面11号球有下,张大龙走到球台另一侧,使劲一杆,11号球应声落袋,但母球却因为用力过大,两库之后居然又碰到了黑球,黑球晃晃悠悠的就摔进了中袋。
我说:“真对不起,让你丢了性命又害你输球。”
张大龙一边摆球一边说:“不关你的事。”
我说:“你不怪我?”
张大龙说:“这一局,你第一杆儿就开进去两个,后来总共领先我五个球,我半天才进一个球,打到这份上,我已经输了。你让我打11号球,我打进了,可惜碰到了黑球。但这样我就可以说,妈的本来能赢的,运气不好。如果真的拖到最后输你五个球,那我怎么见人。”
我说:“你真的这么想?”
张大龙点点头说:“该死的和不该死的都死了,活着的应该好好活着。”
我说:“你这看得开。”
张大龙说:“我到点该走了。”
我说:“你要去哪里?”
张大龙说:“我赶着去投胎,下辈子,我不会输给任何人。”
我说:“那祝你好运。”
张大龙拦下一辆出租车就走了。我看着他渐渐远去,心里想原来投胎是要坐出租车的。
我睁开朦胧的眼睛,看见父母关切的目光,我说我要喝水。母亲马上端来一杯水自言自语的说,你个傻孩子,吃了多少安眠药?我说三四片。父亲说,吃了安眠药也好,不然发这么高的烧,不定得多难受。
我说我好了,我的心不跳了。母亲说你说什么胡话,心不跳还能活?
我喝了两杯水,身上轻飘飘的,大病初愈的感觉。
正月十六,我从县城回到开发区,在学校们口一下车,我就看到了张晓楠熟悉的身影。她穿了一件紫色的上衣,背着包靠在花坛旁边,远远的朝我微笑。
我说:“宿舍楼没开门?”
张晓楠点点头。
我说:“你在这里干什么?”
张晓楠认真的说:“等钱坤。”
我走过去,坐到她旁边,说:“他不回来了。”
张晓楠说:“他不来,我就不能等了吗?”
我说:“等不到的人就不该再等。”
张晓楠说:“你和周文约定今天回来对吗?”
我说:“是呀,她现在应该也回来了,你们怎么没一块儿啊?”
张晓楠说:“你最近和她联系过吗?”
我说:“她手机让她妈拿去用了。”
张晓楠说:“周文不会来了,她,她全家搬到加拿大去了。”
我说:“你是不是在搞笑?她前些日子回老家了。”
张晓楠说:“周文没有老家。她妈是有名的医学专家,温哥华大学医学博士,早就有移民的想法。”
我说:“你是说周文移民了?怎么可能,她在中国好好的。干嘛跑到外国去?”
张晓楠说:“她上飞机之前跟我说的,她说她对不起你,希望你能忘记她。”
我说:“真的假的?你是不是还没从失恋的阴影里摆脱出来,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别人笑话,心里扭曲产生错觉了啊?”
张晓楠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然后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不信,我可以陪你在这里等。”
我说:“你要我怎么信?我们两个好端端的,她凭什么去加拿大?”
张晓楠说:“她在你和家庭之间做了选择。”
我说:“就算是要出国,那也应该跟我见面到个别吧?”
张晓楠说:“她害怕见了你,会改变主意。”
我说:“那给我打个电话也行啊。”
张晓楠说:“她的手机让她妈拿去用了。
我说:“至少应该发个邮件跟我说一声啊。”
“你的邮箱账号是多少?”张晓楠的表情虽然不够严肃,但看起来真的不像再开玩笑。我想起放假以来,周文反常的举动,不上线,不开机,而且回老家听起来也真的像个借口。我突然感觉头皮发麻,张晓楠又问我,账号。我回答。张晓楠把笔记本递到我面前让我输入密码,我说123456。张晓楠替我输入密码,然后说,有一封新邮件,你自己看吧。
我打开邮件,只有两行字,透出血一样的事实。“亲爱的,我去加拿大了,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做决定。忘了我吧,你会找到更好的。”
我掏出手机给周文打电话。
张晓楠说:“你没事吧?”
我听到电话那头说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我看着手机,这一秒它在我手里,下一秒,它在地上摔的粉身碎骨。
张晓楠说:“你要是难过,就哭吧。”
我说:“你开什么玩笑?我会哭,我会为了一个这样的女人哭?”
张晓楠说:“你冷静一下。”
我说:“我很冷静,我跟本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我已经在考虑今天中午应该吃什么,今天下午上哪里玩,今天晚上到哪里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