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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六月

五一风波过去过后,我们着实平静了下半个月,一方面是实在找不出什么有趣的事了,另一方面是我们快要毕业离校了。有的宿舍已经人去屋空了,我们宿舍发挥了不到最后时刻绝不轻言离校的优良传统,六个,一个不少。

“又浪费了一个晚上,本来想听你说说那些对国家和民族有益的事情。”我们集体刷夜回来后,我对刷夜的效果不满意,躺在床上抱怨道。

“明天吧,明天吧,枫哥不行了。”其他人早挺尸了,就江枫回答我一下,说完也倒在床上睡着了。

“一群革命意志不坚定的伪党人士。”我骂了一句,头一沾枕头,呼噜打得震天响。

第二天早晨,我被僵尸王子的铁掌击了起来,看见江枫坐在床上郁闷的挠着头。

僵尸王子笑着说:“走,稳哥,红把儿去!”所谓红把儿就是到网吧联机玩红警的意思,这也是寝室里的保留项目。我说:“他们都去?”

僵尸王子亮了亮铁掌,走到凯子床边说:“当然。”他一掌下去,然后凯子惊叫着醒来,朦胧的双眼无辜的望着我们,我和江枫坐在床上,郁闷的挠头,僵尸王子笑着说:“走,红把儿去!”

凯子指着上铺两个打呼噜的说:“他们也去吧?”

僵尸王子说:“当然了。”然后向纪哥的床铺走去……

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们同时得到了僵尸王子铁掌的问候,并开始穿衣服。僵尸王子不耐烦的说:“嫩快点,要不然找不到连在一起的机器了。”

9点半的时候,我们来到网吧,按照上网卡号分组,我和江枫还有僵尸王子一组,这让我很无奈,因为大家水平都差不多,对方是纪哥一个高手带两个菜鸟。

路上的时候,僵尸王子问江枫用长征那张地图怎么样,江枫说我闭着眼都能灭了你。僵尸王子说你先别装逼,有纪哥在,你用中国也白给。

进入游戏界面,僵尸王子郑重的宣布:“同志们,我们玩的是红警2**,使长征那张地图,不准用超级武器和间谍,随机选国,选到中国是运气,另外再添两个冷酷,离得近算倒霉,坚决不叨叨。”

江枫笑着点了开始,大概僵尸王子说话的时候又让他想起了我们县城那那儿的村委会通知村民代表开会的语气。我说:“笑什么,过一会儿有你哭的。”

我造好间谍卫星,看见地图全景,形势对我们一片大好,不但离两个冷酷远远的,江枫还踩到狗屎运,居然选到了中国,此时他正在拼命的造大兵。

只听纪哥小声跟联邦说:“你们两个先把旁边的冷酷干掉。”

我们三个陷入被动的过程是这样的:

江枫说,有谭雅。

僵尸王子说,很淡,交给我了。

江枫说,谭雅打不爆自爆小卡吧?

我说,打不爆,他想用自爆小卡把谭雅碾死。

江枫说,真没人性。

僵尸王子说,不好,谭雅身边有蜘蛛。

我说,我派小飞人过去。

僵尸王子说,哎呀,我的自爆小卡不听使唤了,哪里有尤里!

江枫说,怎么小卡朝我这边来了?啊,我的大兵……

僵尸王子说,老窝还在吧?

江枫说,老巢还在,就是大兵死光了。

我说,我看到有两个运兵车朝你那边开过去了。

江枫说,我让天启过去弄它,哈哈,这俩破车里什么都没装吧?

我说,你旁边有尤里改。

僵尸王子说,你的天启怎么朝我这边来了!嫩娘!

江枫说,我怎么知道,怎么又来三个基洛夫,待死?!

我说,我派防空车过去,怎么又来这么多蜘蛛!我晕!

结果是:僵尸王子刚造出来的自爆小卡被江枫的天启打爆,和老巢一起化为灰烬;江枫的防御被尤里改彻底摧毁,我打下来的基洛夫最终坠落在他本来就冒烟的基地上双双爆炸;我的防空都去支援江枫,坦克都忙着对付一群冲过来的蜘蛛,基地被机降的工程师和伞兵一起搞掉。

过程和结果加起来五分多钟,纪哥最后说:“我给你们发展的机会了啊。”

纪哥以前跟我们玩红警都会照顾大家的情绪,留些余地,通常是自己被打得半死不活了再反击,以至于我们都不知道他的真正实力,这次江枫这个陌生的对手加入,再加上客观条件对我们一边倒,他才下了狠手,但这样的结局仍然让人很难接受,他几乎是同时干掉了我们三个。

我发现我周围总是有很多在某一方面很强的人,他们有自己的爱好,有自己的特长,或者有特殊的嗜好,能为自己喜欢的事情着迷。比如大大咧咧的江枫居然能写出一手清秀的好字,凯子经常能打出一杆倾台而且有着酷似刘德华的嗓音,僵尸王子看到一本好的玄幻小说可以一天一夜不吃不睡一口气看完,而他玩够级的时候总能在恰当的时候把对方闷在家里。还有我隔壁有个CS高手,大一时号称狙神,从来都不买防弹衣,而且执着的喜欢爆头,大二上学期的时候,此人历经百战打败全院无敌手,心态已经类似独孤求败,遂开始练刀,大三时,此人已经被尊称为刀神了。我去了加拿大的女朋友酷爱画画,她从小学到大学画的画摞起来比她自己还高。还有我高中的同桌,他对于数学的领悟能力让人吃惊,别人要花一个小时做出来的几何题,他只要拿一张纸随手撕几下,就能得出答案,后来此人去了清华。就连我后排那个最不起眼的女生,也有惊人的特长,她肚子里装着港台所有明星的资料不管是身高体重三围还是他们在忙什么想什么,她看到某条八卦新闻之后,经常能总结出一些真知灼见比如“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某某和某某分手只是个时间问题”,颇有大嘴宋祖德的风采。

发现别人的不平凡的时候,我就越发觉得自己太平凡。我没有任何特长,我不会打篮球踢足球,即使是在唯一喜欢的台球桌上,我也经常会被凯子剃光头;我爱看美剧但英语很烂,喜欢文学但写不出好的读后感,人家问我某某写的某某小说你看了以后有什么感想,我会歪头想半天,然后傻乎乎的说“挺好”;我讨厌逛街买东西,偶尔在商场里看到一件合适的衬衫会一下子买三件,直到这三件穿烂就硬着头皮再去买三件;我喜欢吃水果软糖,每个月都到同一个超市的同一个摊位去买固定的一个牌子的,不是因为它好吃或者便宜,只是熟悉。我最高兴的事情是,所有事情都按我预想的那样进行;最不高兴的事情是,有些事情没有按我预想的那样进行,比如我来到超市发现我一直以来吃的那个牌子的水果软糖被撤柜。我甚至没有任何特殊的病,比如闻到花粉会过敏,看到猫会抓狂之类。唯一的与众不同就是吃到辣的东西,脸上立刻会冒痘痘,但这也不能归到我对辣椒过敏,因为我脸上的痘痘一直在冒,只是吃到辣的东西会冒的更快,这点让我痛苦不已。我觉得我是个乏味的人,我拒绝刺激,拒绝任何改变,而一旦我熟悉的环境发生改变,我就会惴惴不安。当进入一个新环境,我会极端没有安全感,花全部的时间去适应,在离开的时候去留恋。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病态,一种失恋后被掏空的病态。曾今看到这么一段话:习惯了用A4纸上厕所,所以卫生纸被拒绝了好多年;偶然发迹的小偷开着宝马车却总想去偷刚才放在偏僻地方的电瓶车;住惯了农村,下了BJ火车站时,总想找个人少的地方把憋着的尿撒了……。写这话的哥们不人道啊,偷听我说梦话,不然,怎么能把我概括的这么完整?

可惜历史的车轮总是滚滚向前的,跳梁小丑再怎么活跃其结局总要被滚滚的车轮碾的粉碎。六月底时,滚滚的车轮终于滚到了我们宿舍。很快我们这些小丑就一个个的卷铺盖闪了。离校时我恐慌的不知所措,人们常说失去了才懂得珍惜,我像狗一样的拖着行李在学校大门前徘徊时才发现:这个我曾经如此憎恶的校园,竟让我如此的留恋!我熟悉的一草一木,踩过的宽阔的小路,无数次翻过的院墙和无数个脚印的破旧的宿舍小门,想着我毫不熟悉的花花社会,我差点像个被父母抛弃的孩子那样,扑在大铁门上,望着渐渐远去的亲人的背影,歇斯底里的喊到:“不!”

我们被车轮撵向了祖国各地,就像路上水坑里被轧过的水花,“哗”的一下,四分五裂。

我奔到了BJ,在BJ站下了火车,我很是牛B的放下行李喊了句:“BJ,老子来啦!”结果当晚我就体会到了大城市的活力:不隔音的小旅馆我隔壁的房间,一对狗男女从晚上10点哼哼哈哈的一直到第二天5点。我红着眼睛听着他们在五点半关门离去,起身收拾行李,骂道:“草,果然是不夜城!”

发动了家里老头子一辈子的关系网,我在BJ五环外有了份工作,做卖车的4S店的监管。工作还算轻松,公司名气也大,很牛B的一个国企的底下的一个分公司的优秀员工开的一个物流公司下面的一个分中心。上面这句话您断不好句没关系,知道公司很牛B就行,至于工资嘛,比猫扑上那位可怜的东北哥们强点,九百六!我被分到了CY区和TZ区的交界处的一个汽车4S店。

我不能确切的猜测假如这个世界突然没有了网络会到底怎样,但我想最起码我们这些被滚滚的车轮轧的四处飞溅的污水肯定是二十年才能抱头哭一次,三十年才发现某某早去陪阎王下棋了。感谢那个傻不拉基的小企鹅,让我们能简便又省钱的联系那些在祖国各地的兄弟姐妹,能在QQ群里继续胡侃些毫无营养的苍白的未来,追忆那些渐渐逝去的可怜的记忆,再臭骂一下这个不识人才的卑鄙的社会和那些道貌岸然的吸血鬼老板。发泄完了愤恨,才能充满热情的去工作,才能精神饱满的接受压榨。三个月实习期,我像打了鸡血一样的兴奋,工作兢兢业业,生活井井有条,思想健康向上,精神焕然一新。我很好的预料事情一件件的顺序发生,很严格的按照既定路线稳稳的一步步的走着。我害怕突如其来的陌生把我打倒,我拼命用一切尽在预料来掩盖。直到三个月后,实习期满。鸡血的兴奋效果失去作用的主要诱因是:签了正式合同,买了五险一金,每月加了175块钱补助,但是,TMD工资还是九百六!在周六的固定的瞎侃大会上,我臭骂了资本主义对我们的腐蚀,深刻的毫不留情的批判了以美帝国主义为首的一系列资本主义国家。一番深刻的批判过后,江枫(班级的QQ群我们全部用真实的姓名)建议说:“我要是是你,我就打电话把主管喊到我面前,把所谓的正式劳动合同重重的摔在他脸上(当然是在工资和补助都领了之后),然后眼向下斜视45°,恶狠狠的骂:“爷给你1500一月,孙子你帮爷值两月班!”然后潇洒的扬长而去。江枫的提议得到群里的一致赞同,我大骂一句都是孙子!下了线。

思量了几天,我还是决定先给老头子打个电话,可话还没说两句,老头子就开骂起来,内容千篇一律,和大部分的老子骂儿子的内容差不多。大致就是不好好工作想东想西,现在是打社会基础的时候,不是挣钱的时候,要学会吃苦勇于吃苦云云。挂了电话后老妈给我打了个电话,偷偷给我开了个银行卡,每月都给我打一千块钱,并嘱咐了半个小时,在我快睡着的时候收了线。在一红脸一白脸的压迫下,我继续着这份九百六的工作,加上老妈每月给的一千,在BJ勉强度日。

我在的那家店是销售本田系列车的。不管小RB在中国犯下了多少罪行,也不管小RB现在对侵华的态度如何,日系车在中国的每一个城市都大受欢迎(据说只在南京日系车遭抵制,本人也是道听途说)。在现在的中国,许多中国人开着RB车,用着RB手机,玩着RB电脑,看着RBAV,然后咬牙切齿深恶痛绝地骂着小RB在中国的罪行,比如杀了多少中国百姓,强奸了多少中国妇女……。咱们中国人总是好样的,我们知道在充分利用小RB的东西来构建美好生活的同时,坚决坚定自己的立场,任你资本主义的东西再好,咱始终有颗中国心。揣着中国心的中国人兴高彩烈的把一辆辆本田车开走,我的任务就是在确定卖车钱到了银行账户之后,从保险箱里把车钥匙和一系列的文件交给4S店,然后再向主管报告。我们每周都要开一次会议,开会地点在公司的仓储部门,一个厕所永远都不排水的臭气冲天的两层小楼里。九个月后的一次例会上,也就是我转正后六个月的一次例会上,我提交了辞职报告。融资部门是个很奇怪的部门,信誉也是个很奇怪的东西,我们就是在一个奇怪的部门里用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做担保,为4S店向银行借贷,然后在还钱的时候抽点利息。所以融资的人员也很奇怪,最突出的表现就是:人员的流动性。融资部门每周都会有人辞职,每周也都会有新人加入。离开的和进来的形成了动态的平衡。这种快速的不合理的人员流动放在任何一个公司我想都会吃不消的,可是咱公司没事。融资的人辞职很正常,所以我辞职时也很正常,不正常的是那天恰好RDC(仓储配送中心)的经理在厕所遇到了我。我挎个包准备在公司撒了最后一泡尿走人的,捂着鼻子出来时遇到了经理。经理看到我眼前一亮,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小伙子,我看你骨络精奇,万中无一,来来便宜你,我这里有几本书便宜卖你,希望你学会了以后要行侠仗义,除暴安良……。”事实当然不会如此。此经理和我家老头子的一个战友的儿子是朋友,和我在厕所相遇一番交谈后,把我要到了城际快运这个部门。我辞职没辞掉,在公司内部跳槽了。

城际快运,顾名思义,就是城际间的快速运输。此部门一个业务,三个操作,一个客服,一个调度,一个副经理。我干的是操作。所谓操作就是联系车辆,商谈价钱,负责发货,偶尔再负责装卸。打电话给老头子时,老头子鼓励了我一下,然后给我指了一条光明大道:先熟悉这个行业的流程,一年后回青岛物流园自己干。有了美好的未来,我干活很上心。我熟悉了各种车辆到各城市基本报价,摸清了和我们有合作关系的物流点的人员关系,并在此行业交了几个不错的朋友。人一有目标,就会忘记许多东西,比如我忘了对新环境的恐惧,忘了对旧人的怀念,更忘了远在他国的初恋。我从没一门心思的做过一件事情,现在做了,发现以前那些感慨就矫情的不值一提。活很累,工资很低,但想想未来,这些都不是问题。偶尔打电话来的江枫直夸我总算成为社会主义大好青年了,我说不是,我只是一点点的让自己活下来,并试图去活的更好一点。

一年后,我辞去了工作。青岛的物流园也盛大开张了,老头子拿出了给我娶媳妇的五万块,加上向亲戚借的四万块,我成功入住其中。成为了一个小小的个体户。为了过的好一点,我们都孤注一掷。

过年时,同学小聚。尽管才分开一年多,见面时个个都是人模狗样。一个个的打了招呼相互询问:张晓楠去了她爸的公司,钱坤当兵没通过政审,去了SH打拼,凯子和人合伙开了一家不大的台球社,江枫在青岛没心没肺的混日子,过了年也要加入我的小物流点……。离开了学校,人人都迅速都退去的青涩。仿佛一年前的校园是很遥远的事情,我们都可以好不羞涩的谈论那时谁和谁的事情了。

酒过三巡,我已是不胜酒力。照例,在座的各位都要说些人生感悟的。轮到我时,我摇晃的扶着桌子,嘴里喷着酒气:“我们都是未来的希望,都是我们国家将要成长起来的柱子……。”我用酒瓶阻止了几个笑我的混蛋,接着说道:“你们他妈的还真不要嘲笑我,这个我们一直嘲笑谩骂的社会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要我们来建设发展,我们其实成不了柱子,我们充其量只是个钉子,但我们是千万个钉子,一个钉子钉到哪里,哪里是个小坑,千万个钉子钉到哪里,哪里就是个大坑,社会变成啥样咱其实也管不了,但是现在还在抱怨社会的只是怂蛋,努力生活的才是英雄,我们处境再艰难,有上一辈的人艰难嘛?有那些本就被毁了半辈子的人艰难嘛?嘿嘿,社会主义建设需要我们,党和国家需要我们……。”江枫上来捂住了我的嘴,大着舌头骂道:“考,看看看看,稳哥同志的觉悟让大多数我党人士汗颜,这个在学校最愤世嫉俗的少年总算长成了合格的社会主义青年了,大家为此喝一杯!”

没有人为此举杯,个个东倒西歪的满嘴胡言。只有我,躺在桌子底下,握着一个空杯子喊到:“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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