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没墨了...”
他的声音响起时，我正翻阅着手中的诗经，因着蒹葭说过她的名由来便是出自这里，我倒是难得的兴致找到了这本诗集来打发时间。
我抬眼去看他，他一副无辜模样看着我，蒹葭站在他身旁也不去拿墨条。
我不禁好笑，昨夜说了陪他批奏折，他倒真如他所说的想让我替他磨墨了。
“蒹葭，还愣在那儿干嘛？”
“想让素素磨。”
他绕过桌案走到我的坐榻前，伸手似是要来拉我走，却又停在了我眼前，意要我自己攀上他的手,我看到他身后的蒹葭早已掩了衣袖来笑，不禁脸有些发烫，愠怒的甩手去拍开他的手。
“你再这样我回骄阳殿了。”
他正进退两难时，蒹葭笑道，“想是奴才的过，奴才还是先回避回避吧，不打扰太子与太子妃了。”
说着就真要往外走去，惹得我更是不知如何是好，倒是南玓看出了我的不自在。
“蒹葭，你如今可是越发的没规矩了。”
蒹葭也不怕他，嬉皮笑脸的做了个鬼脸就洋洋洒洒关了门离开。
“你太惯她了。”
虽说这蒹葭没规没距，但也惹人爱得很，她的清明灵秀能得以保存，也幸得了这些年跟了南玓，如此想到这些年跟在我身边的兰儿，心里多少替她难过。
南玓也低头苦笑，“蒹葭随我早，是我难得的可以说真话的人。”
“宫中真如此那么多的尔虞我诈吗？”
若真是如此，他朝南珣登上了那个位置，他可还会有可以说真话的人？
我的失神下，一双冰冷的手掌轻轻地覆住了我的手。
“他要选这条路，就该承受这条路所带来的一切。”
我抬眼去看他，却看到了他满眼痛楚，“我的今日便是母妃拿命换来的。”
关于他的母妃，我是第一次听他提起，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月贵妃，她的一切都只是我从民间听来的，掺加了多少假事我亦是无从得知，我本以为他会说下去，可他的神色也只是恍然了一瞬，下一刻他又是含笑掩过他方才的失意。
他拉过我的手，“素素，蒹葭都走了，还有许多奏折呢，你替我磨墨吧。”
是不是，他不想要这江山便是看透了这皇宫的阴暗呢？我望着他，似是还未从他方才的神色中走过来，竟也没甩开他的手而是随着他来到了桌案前。
拿起墨条替他磨墨时，我不禁觉得这幅画面越发相熟，深想来才记起这便是我从前曾幻想过的我与南珣多年后的时光。
他文采满腹，闲来无事会闲赋两笔，他的笔迹还如年少时那般刚劲有力，可已少了几分傲气，多了几分随性，我则陪他左右替他磨墨，我俩隐居山林，他身后再没有万里河山的羁绊，有的不过是对这个家的责任。
可这，都只是我曾做的一个梦。
“又想六哥了？”
南玓的声音冷冷响起，我这才回过神，脸上的冰凉让我不禁伸手去擦，伸出的手却被南玓一把拉住。
他的脸色很难看，他起身偏头替我擦掉眼角的泪，看我的眼又似乎在深思着，手指轻轻地摩擦着我的脸。
“有时我真的很羡慕六哥，”他看着我的眼角，“至少你是一心一意的待他好。”
听他这样说，我只是想起了那年的元宵，那年的紫苏和南珣。
“我还未来得及懂事便被爹娘遗弃，被老鸨所骗，在逸香楼的日子我只是想起便会觉得害怕，你不会懂我在被一顿毒打后又是如何被关在黑漆漆的柴房里熬到天明，可那是年少的我几乎每日都经历的一切。”
我拿着手中的磨条慢慢地替他磨墨，“直至在元宵节出逃那夜遇到了他，我和他在一座很不起眼的小山洞相遇，那时的我一路狂奔只为了不被逸香楼的人再抓回去，我以为我成功了，我也成功了，逸香楼的人确实没将我逮到，那夜我躲在他身旁，他哭得好可怜，和我好像，我们都好无助，那夜夜里好黑，可透过月光我还是看到了他在看到我伤痕时紧紧皱起的眉，”
我抬眼去看南玓，不知为何我觉得若是那夜我遇到的人是他，他也会为我皱眉，只是那夜我遇到的确实是南珣。
“他是自我记事以来，唯一一个因为我满身伤痕而皱眉的人，”我继续说，“他那时唤我小不点，他心疼我的遭遇，曾说要好好地保护我，可年少的他并不得你父皇的喜爱，眼睁睁看着我被人带走，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些年他在赫戈过得怎么样，若不是是曼蝶告诉我的，我也只是猜得到他过得不好。”
我想起曼蝶曾说他为了能早日回来接他的小不点在赫戈吃了多少苦，我想起曼蝶曾说他为了小不点让他过得快乐些的话，便努力让自己真的过得快乐了些。
“南珣从来都不曾负过他许诺我的话。”
南玓不言，只是将我揽入怀里，那句未开口的话，我并未告诉他。
这世间，我谁也可以不信，只除了南珣。
所以为了这样待我好的南珣，就算他不给我一个理由便让我去死，我也不会有分毫的怨言。
“如果那一夜遇到你的人是我，你会不会像对六哥那样对我？”
我并未回答他的话，因为那一夜我遇到的并不是他，所以我不知道那一夜我俩会不会惺惺相惜，可如果那一夜遇到的人是他，也许紫苏的命运也会在那一夜被改写。
至少他是南玓，是硕华帝最疼爱的儿子，若是那一夜我遇到的人是他，也许我还如依赖南珣那般依赖他，只是我可能再不会被送回逸香楼。
也许如今的紫苏，因为伴在他左右，即便不如曼蝶那般，至少也能像蒹葭那般，在想起自己爹娘时还是会稍有黯怠，可多余时还是能活得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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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蒹葭带我去了御花园，途中并不告诉我，她带我要去哪儿，她又是为了什么要带我走。
他站在繁花之中含笑静等着我和蒹葭，那一点明黄让我好远一眼便认出了他，也认出了他手中那朵巨大的紫苏花。
那朵紫苏花，很大很大，是我见过最大的紫苏花,也若非我之前见过它，我都真将它作以真的了。
“本是三日前便要送你的，奈何晚了几日好歹让我做完了。”
我上前去看，每一朵花瓣都是那样细致，我摸着那些花瓣似乎都能看到他在制这风筝时的神色。
那样的认真。
我本想说什么却被他一把拉着手就跑了起来，他一只手里拿着风筝的线，不忘将它慢慢散开让风筝飞向空中，那只紫苏花越飞越高，终于在风力的帮助下稳稳的飞在了高空。
见风筝稳当了他才放慢了脚步，可握着我的手依旧没有松开，他转身来到我的身后环抱着我，将线轴给了我让我来操控风中的风筝。
可因为这是我第一次放风筝，难免会紧张，害怕那只漂亮的风筝会因为我的笨拙摔下来，“我不要，我放不好。”
“别怕，有我在它不会落下来的。”
他的手覆上我的手，我紧张的身子都僵硬了，眼睛直直的望着那只风筝，可他却在耳畔一直鼓励我，让我放轻松。
那是我来东宫后笑得最开心的一日，也是南玓笑得最开心的一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