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妈妈两根手指拈着她落在床上的牛仔裤说话,“我说你都这么大了,好好的衣服都找不出几身,穿个牛仔裤就想去见长辈,想把我们两个的老脸都丢光?”
“我不是换了?”朝西房间,空调又没什么力气,何小君热得一身汗。
“找套有颜色的衣服,休息天都穿一身素,你就不能打扮得像样一点?”何妈妈看着女儿身上的黑白两色就气不打一处来。
“怎么不像样了?我平常上班都这么穿。”
懒得再跟女儿多说,何妈妈自己走到她衣橱边一顿好找,终于从一个深色衣袋里抓出一条嫩黄色的连身裙来,满意地转过身,“这个好,喏,就穿它。”
娇嫩颜色摊开在眼前,何小君却突然地心里一闷,这条裙子是冯志豪送给她的,分手之后她把所有他所送的东西留在那套滨江公寓里,什么都没有带走,唯独这条裙子,竟然还在她身边。
她并不喜欢黄色,只穿过一次,还是很久以前,那天晚上他们在滨江散步,冯志豪在风里吻了她,第一次对她说我爱你,丝质裙摆扬起来,滑过她的皮肤,水一样的感觉。
从此以后她再没有穿过这件衣服,洗过之后装入衣套妥善收藏,到后来自己都忘记它还在衣橱的角落里,今天突然再见,感觉怪异到极点。
妈妈还在催她,“快点,穿好陪我去洗个头,我要吹个头发,你也一起。”
她摇头,按下妈妈的手,声音坚决,“妈,我不穿这件,其他都可以,这件不行。”
3
这天早上何家的两个女人差点为了一条连衣裙争吵起来,不过事实证明,两个骨子里都非常固执的人还是会在某些时候进行妥协的,何小君最后穿上身的是一条白色翻领衬衫式连衣裙,外套一件蛋壳青的开衫,标准的贤良淑德,连头发都规规矩矩地笔直垂了下来,马尾都没有扎一个。
这样一折腾,何家三口赶赴饭局的时间就变得非常紧张,幸好何爸爸有先见之明,老早打电话定好了出租车,饶是如此,他们赶到餐厅的时候仍是掐分扣秒,大热天的,何小君看自己妈妈急得汗都出来了,终于忍不住,掏出纸巾递给她,又问。
“妈,你赶什么?自家亲戚,迟到一点表姨不会介意的。”
“那怎么行,人家请客嘛,迟到多不好意思。”何妈妈用纸巾小心地印了印自己的脸,独怕留下纸屑,让人看了笑话。何小君看得心酸,接过纸巾帮妈妈小心按了两下,按的时候情不自禁想起了陈启中的手帕,心想还是那个实用些,环保又好用。
表姨定的是上海菜,就在她所住的酒店里,电梯直接上顶层,装潢全是老上海风味,走廊两边砌着灰色墙砖,包厢大门仿若石库门重现,就连端着菜走过的服务生都穿着一式的中山装。
何小君看得好笑,心想也只有长居海外的中国人才乐于这样寻梦,其实走出去望一眼,这城市现在与世界上任何一个大都市一样,处处大厦摩天,石屎森林而已。
但是何妈妈看得感叹,拉着老伴的手说自己小时候上海都是这样的,说话间又把女儿打量了一遍,皱起眉头把她的翘起的翻领折平,嘴里还说,“这孩子怎么穿衣服都没个样子。”
跟亲戚吃个饭而已,想不通自己老妈今天为何如此反常,何小君满脸莫名其妙。
一切疑惑在走进包厢之后终于有了解释,兰表姨并不是一个人在包厢里等着他们,另有一个男人在桌边坐着,听到声响抬头看过来,白白胖胖的一张脸,富态得可以。
表姨仍是记忆中的热情,看到何家三口就站起来招呼,声音欢快,“文秀,大哥,你们来了?这就是小君吧?长这么大了,真漂亮。”又给他们介绍那个已经立起来的男人,“这是我老朋友的公子,李俊卿,俊卿爸爸是搞建筑的,他在旧金山长大,现在刚和家里人一起回国。”
何小君看自己的妈妈,但妈妈不看她,只满脸笑容地回应表姨,又拉她坐下,李俊卿正站起来拉开身边的椅子,理所当然,那就是何小君该待的地方。
吃饭的时候饭桌上只听到兰表姨与何妈妈的声音,其实兰表姨从小就跟自己的父母去了国外,与何妈妈并不特别亲厚,只是她天性便是那种长袖善舞的人,何妈妈又乐于与她交好,两个人回忆过去谈论现在,聊得是风生水起。
何爸爸与兰表姨并不太熟悉,也插不上话,那位李俊卿先生倒是与何小君聊了几句,几句而已,第一句就是自我介绍,然后对她说他爸妈不喜欢外国女孩子,回国前特地托auntie给他介绍一个中国女孩子,最好是上海女孩子,他妈妈是上海人,在家还说上海话呢。
他三句话不离爸妈与auntie,何小君听得反胃,后来他又谈起桌上的菜色,说这里的上海菜比旧金山地道,何小君正不爽,都懒得回答,心想“废话,这里是上海,要做得还不如旧金山地道,那是国耻。”
他又问她新上来的那道菜叫什么名字,她看了一眼,没法不说话了,只好开口,“那个?那是红烧圈子。”
他饶有兴致地挟起来尝了一块,大赞,“很好吃,是什么做的?”
“猪大肠啊。”
李俊卿听完呛到了,一阵咳嗽,没想到这个国外回来的香蕉仔对猪大肠的反应如此强烈,何小君忍不住笑起来,心里还记着自己妈妈在旁边,不敢笑得太大声,双手掩着嘴,两眼一弯。他却只觉得眼前光亮,竟看得愣了,身上一热,伸手再摸,额头一层汗,她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往旁边移了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