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孩子……”
台上的小小旦角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过场子角色,唱词也只有那么几句,却带给了观众如此巨大的震撼。红色衣衫的小孩子提着那白色的灯笼,挪动步子小心翼翼地退出帘幕,隐去身形之前,还怯生生地抬头瞥了观众一眼,那神情十足的惹人怜爱。
潜力无限,前途无量啊。四周人纷纷开始打听那小小伶人的名号,结论居然是没有结果——没有人认识他。拥有那样惊人技艺,却仅仅饰演了这样的小角色,这本来就已经足够令人惊讶……他该是未出师的小学徒吧。经过这儿的一唱,他的名号早该响亮了。
“班子里淘到了这样的璞玉,班主的压力很大吧……被挖走了可怎么办,还白费了悉心栽培这么些年。”
感叹着有的没的,台子上的花旦找到了如意郎君,笙琴与鼓铃齐响,清明的第一场戏已经落幕。人渐渐散了,这才想起整个看戏的过程中,平常嘴巴不饶人的绛罗竟一直没有说话,回头看时,不禁令白三珀哭笑不得——金发美人坐在椅子上,一手握着茶杯,还保持着优雅的姿势,可是——她已经睡着了。
“还真是不喜欢凑热闹……”
正抱怨着,苦恼不知该如何将她弄回家,身边已经响起了音色醇厚的问候:“几位夫人老爷,这场戏可还看得尽兴?”
回头间,眼前站着的是戏班子的彭班主。他是一个五十出头的和蔼男人,可见年轻时也该是台子上出彩的伶人,说话时音色是云遮月的悦耳。白三珀连忙回礼,不动声色地将梦乡中的绛罗挡住,免得失礼:“当然。真是辛苦了。”
话音未落,只听身旁的阿蔚夫人已经不急不缓地提出疑问:“不知为什么,今天厢龄先生是没有出场?可是身体抱恙?”
彭班主的脸色却就此变了,露出一脸无限悲凉,似有千万不愿说出的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下定决定说出口:“夫人是不知道,厢龄他……在三个月前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一语既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阿蔚更是问得急切:“怎么会呢?厢龄先生在十月时,不是还在戚州唱过几场吗?”
“是的,是的夫人……”彭班主深深叹了口气,“厢龄他……是自尽的。”
“自尽?!”
这响动将绛罗吵醒了,她睁着红色的睡眼迷惑地探出头来。彭班主像是不愿再说,局促地抬手敲打着自己的头:“你说厢龄又是何苦呢?好好的人,就这样吞金去了……这阵子处处都在问我厢龄的下落,要不是还有双华撑着,我看这戏班子几乎就此垮了。”
能够看出彭班主想要竭力隐瞒什么,白三珀也不好再问下去,强人所难,只好扯开了话头:“真是可惜了……不过今天登场的那个新人,唱得还真是动听啊。”
“啊……您是指莺儿?”听到这样的称赞,彭班主果然笑逐颜开,“那孩子还不得出师的资格,刚来几个月,今儿个迫不得已才让他顶上,没想到真的能唱……真是见笑了。他还没有正式的艺名,您暂时就叫他莺儿好了。”
“莺儿……”阿蔚重复着这个名字,抬头问道,“他多大了?”
“虚岁十四。那孩子是自己跟上班子的,本来这年岁学戏已经迟了,没想到底子也好,一教就会,”彭班主脸上满是骄傲,回头之间捕捉到了台子后的那个小小身影,连忙呼唤,“莺儿!快过来,客人要见见你。”
男孩子已经换去了红色的衣衫,摘下华贵发辫的脸颊还未卸去妆容,桃红色的容色,带着一点怯怯的可爱神情,十足的秀丽。他慌乱行了个礼,不敢抬起头来。
“莺儿,这位夫人方才还问起你呢。都说你唱得好,立夏就让你出师,怎么样?”
彭班主笑吟吟地抚摸着莺儿的头,他连忙点了点头,小小声温顺地答应:“谢谢。”
这语声很拘谨,已经听不出台上那份惊艳的清亮。微微被黑笔勾得上扬的眼角裹着漂亮圆溜溜的黑色眸子,如桃花中柳梢的长眉,阿蔚无论如何从中看出了厢龄的影子。她不禁心生喜欢,正准备与莺儿多聊几句,彭班主却插话了:“这孩子……一直都很内向。听他说,他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是嫂嫂将他扔了出来,这才找到我们戏班子……啧啧,可怜哪。”
莺儿更加不自在,往后缩了缩,不敢向上看。既然这孩子拥有如此凄惨的身世,阿蔚也不好多问,心情复杂地望着他。
“既然如此……啊,双华……”
彭班主忽然叫出声,回头间,容貌出众的伶人已经站在他们身后,笑吟吟地行礼。
“桂先生……”
“夫人好,”片刻前还在台上献艺的名旦已经卸去了浓艳妆容,皮肤依旧若雪,唇角抿起一个温雅的笑,赫然一个翩翩公子,“不知今日的戏码可还满意?”
桂双华的声线宛转动听,仍是台上那一份风雅。在纷纷的客套后,名旦轻轻低头牵起莺儿的手,举手投足间都是自然而然的优美:“真是过奖了。莺儿今日的练习该开始了,不知是否打扰了各位的兴致?”
——原来是来带莺儿走的。理所当然答应着“不会”,两人行了礼后便走远了,钻进了帘幕。
“双华是莺儿的师傅,”彭班主解释着,“莺儿刚来时,双华就决定把他收下了。也算是没误得人才。”
“是啊……师傅的教授是很重要的,”白三珀点点头承认,“怪不得莺儿唱得如此出众。”
很难察觉,彭班主的脸上竟流淌过了一个无奈的苦笑。离开了收拾场子的戏班子,绛罗也早已醒来,缁兰跟在后面,四个人一起默默走着,不知各自都在为什么而疑惑着。
“那个小孩子……”
绛罗轻声如同自言自语的呢喃引得大家一同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她。她并没有因此停止自己的断论,抬起头来,坚定地信任着自己的判断:“那个小孩子,不一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