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风俗中,上坟是必要不可或缺的吧。带着薛亭一大家子烧了纸钱,白三珀奉命送去了落在家里的香烛,倚在薛家祖坟前的树干上观看着热闹的祭拜。绛罗一直都非常心神不宁,领着薛亭上香时还不小心烧坏了衣袖,脸色极坏地拍着裙摆上的灰土。
“不过呀,听说这里几天以来都在闹鬼呢。”
“是啊,据说还是个女鬼,晚上在这里哭个不停,还咿咿呀呀地唱戏……”
绛罗“啪”地将香烛敲在墓碑上,几乎是恶狠狠地打断了窃窃私语的女眷:“你们在胡说什么呀?现在不就是在为鬼送东西去吗?这里是薛家的祖坟,要有鬼也是你们的祖先!”
这话过于严厉,没有人见过平常一直温柔纤弱的绛罗如此叱喝。女眷慌慌忙忙低头道了歉,恍然间更是以为去世不久的老夫人回来了,更加不知所措。绛罗手中的香烛在剧烈敲击中已经折断,她愣愣望着残缺的香烛,第一次露出茫然无措的表情。
“鬼……吗……”
绛罗正在原地出神,手中香烛忽然一动,被轻而易举地抽走了。她慌忙抬头,白三珀像是再也看不下去了,手中握着折断的香烛,居高临下望着她。
“夫人今天状态像是不大对劲啊,要不告诉薛亭,让他提前送您回去?”
面对极其绅士的询问,绛罗却反常的没有顶回去。她缓缓摇了摇头接回香烛,试着溜出目光打量着墓地周围的一切,小声说出口:“今天这里……恐怕是真的有问题。别的我不怕,可是如果是真的……”
“哎,您不会是害怕……”综合了传言的描述与绛罗反应的推测,白三珀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难道真是一直被你玩弄利用的老夫人,在清明节回来了……?”
“啪”的一声,绛罗立刻换上了怒不可遏的神情,这次香烛是彻底断裂了,折断下来的部分全部飞到了白三珀脸上:“你以为我在怕什么啊?我才没做什么值得认为亏心的事!就算是她活着回来,我也没什么好怕的!可是,可是……”
“可是?可是是鬼就会怕吗——”
这次,所有的残缺香烛都朝白三珀砸了过去。
一天下来,墓地倒也平安无事,并没有传闻中的女鬼出现。祭拜也算是终于草草收了尾——绛罗从头到尾根本不在状态,最后也就只是扫了墓,烧几张纸了事,贡品也决定摆回祠堂。一打听间才知道,薛家祖坟有鬼的事已经传得相当广泛了,版本更是千奇百怪,多不可思议的都有,对此大家也只能报以莞尔。
“说起来,今天绛罗夫人还真是奇怪啊——她还能害怕鬼不成?”
松楼正舔饱了水,舒服地左右摆着尾巴,懒洋洋回答:“谁知道她是什么啊。做了亏心事呗。”
此时天幕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刚舒展开的树叶在门外刷刷摇摆着。白三珀也觉得好笑,数着柜里剩下的糕点,答话之间又忘记了已经数到多少:“她做的亏心事还算少吗……啊不行了缁兰你来看看到底还剩六十七还是七十一个?”
缁兰乖乖地过来,接手了这艰巨的任务。正在这时,已经关上的门突然如骤雨般被敲响了。
“白、白老板!呜……”
急忙挪开了门,薛亭只披着一件月白色外衫,踹得直不起腰,眼泪汪汪地站在门口。
“薛亭?怎么了?”
“曾、曾祖母她!”薛亭看起来跑得够呛,说话都上气不接下气了,“有鬼!我听见坟地,有人唱戏!”
“鬼?!”
大家都变了脸色。薛亭拖着哭腔,抖抖索索地抬手指向祖坟的方向:“天刚黑绛罗祖母就不见了……我想着这样不是办法,就偷偷出去找,可是,我刚到那边儿山底下,就听见山上,就是那个方向有鬼!真的有鬼……我就跑下来找你们了!”
鬼?不会是绛罗在上面唱歌吧?想起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绛罗在上坟时的反应——绛罗那样的人,应该不会是空穴来风啊!白三珀意识到了事态的不简单,连忙安抚着薛亭,回头叫上缁兰:“我们上去看看。薛亭,你就在这儿待着,松楼照顾好他!”
没有理会自己嘱咐一只小狐狸留下了照看薛亭有多么诡异,顾不得拿上外袍,两人消失在了夜色中。
“到底是什么东西……”
祖坟的处地并不远,一路都是山间阡陌,倒也不算困难。一阵风吹起白日里未焚尽的纸钱,一个个墓碑在暗夜里显得诡异又阴森。并没有听见薛亭所描述的声音,白三珀小心翼翼摸到了坟地旁高大的槐树,尝试着唤出声:“绛罗……?”
忽然之间,缁兰察觉到身后有东西在移动,来不及回手打去,嘴已经被一双纤细冰凉的手捂住了,下一秒,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心一点,别吓走她!”
“绛,绛罗夫人?”
果然是绛罗。在月色的映照下,她的脸色显得惨白,不知道是光影效果还是真的在害怕。白三珀总算松了口气,轻轻扳开她略显神经质紧紧抓住缁兰衣袖的手指:“果然唱歌的是你吧?你可把你家薛亭吓着了。”
“没、没有!”这才发现,绛罗一直死死盯着墓地一角,“有东西!一定有东西!”
白三珀蹙起眉来,顺着她的目光循去,却并没有发现什么“东西”:“有什么?鬼?”
绛罗抬头望了望他,不甘心却又不得不点点头。
“这么说……你果然怕的是老夫人的鬼魂吧?”白三珀不禁失笑,“天上地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绛罗夫人,也会有怕的东西?”
“不是她的魂魄!”绛罗更加显得烦躁,挥了挥手,“我一定要弄清楚才行!如果真的是鬼魂……鬼魂向来注定是吾之族类的宿敌,我虽然不是,不是说害怕想躲……如果出事怎么办?今天一定要弄清楚!”
——原来是族类对于鬼魂惧怕的本能吗。白三珀还想说些什么,可就在这时,如一丝寒气无声入侵了骨髓,那如同无形妖魅的声音,细细在空气中弥漫开。
“南山有乌,北山张罗。乌既高飞,罗将奈何?意欲从君,谗言恐多。悲结生疾,没命黄垆。命之不造,冤如之何?
“羽族之长,名为凤凰。一日失雄,三年感伤。虽有众鸟,不为匹双。故见鄙姿,逢君辉光。身远心近,何尝暂忘!”
这歌声极其婉妙,尾音浸着淡淡的愁伤,将紫玉的惆怅表现得淋漓尽致。这歌声与桂双华的不同,虽然同样动人令人难以挪开注意力,但是这如同夜莺骄傲而柔媚的音色,浸湿了凄美的愁绪,简直美得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吴王小女……?”从这凄美歌声中回过神来,白三珀脚下不禁后退一步,变了脸色,“这是……紫玉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