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的时光转眼就飞快流逝着,空气中春意浓了,驱不散的气息抓也抓不住。花儿都开得盛了,黄莺成天啭鸣着,那歌声像极了泛起阵阵水纹的幼女嗓音,清洌又干净,是最接近璞玉的颜色。
香火和檀木燃烧的气味在细雨迷蒙色彩中弥漫起来。——清明节,这缅怀逝者的节日总是显得如此饱满而携着浓彩。大家都是喜欢被记得的吧?不想被忘记,想要在重要的人心中占据不可动摇的地位,这样想来,在这个烟雨迷蒙的节气,格外活跃的反而是再不能说话的人了。
“我可要好好把我家老爷的墓收拾一下。说起来一个人在下面肯定不好过,要是到了这时候还没人陪,他一定会心生怨念的,对吧薛亭?”
对于绛罗这不知是针对谁的发言,薛亭“呜”了一声表示回应。绛罗眯起眼睛一笑,目光终于移到了阿蔚夫人身上:“不过要是夫君不在这里,又怎么办呢?呀呀我忘了呀,真是失礼——虽然都是不好听的遗孀,可是总有一些不一样的吧。”
有什么不一样啊——但是此时没有人能够大胆到反驳。阿蔚紧咬下唇,脸颊几乎失了血色,还是尽量保持优雅姿态,表达了她的不屑:“当然是不一样的。总比得某些生不逢时的怨妇,到底都不得人给她个好评价。跟别人比起来,她到底落到了什么好处呀?”
受不了了吧,这样如同人间炼狱的修罗场。为了保全自己心爱的店铺,白三珀慌忙扯开话题:“缁兰你刚才说……哪里来了个戏班子来着?”
这一手段非常奏效,两人都回过头来盯着缁兰。缁兰显然没想到先生会突然扯到自己,一愣之下连忙回答:“南方来的吧……听说清明节就要来这里搭台子,说是唱的还不错。”
“什么啊,清明节都要搭台子吗?”绛罗显然觉得麻烦了,大概是想到了自己绝对躲不过,脸上露出了宅女嫌恶的表情。
“又有戏可听了不好吗?”阿蔚扬起嘴角,勾起出胜利者的静静一笑,“还是说有人羞于见人,不敢出入?”
“我才不是不愿意去!”绛罗斩钉截铁打断了她,虽然看起来……是那么勉强地在逞能。阿蔚很大度地弯起眼尾,好心地邀请:“啊,那正好。绛罗夫人,到时我们一起去如何?”
“当然了……简直是我的荣幸。”
试着刚烤好糕点的口味,买好蔬菜的罂萝回来了。她放下手中装着紫红色苋菜的竹篮,头上遮盖住耳朵的头巾随着她拿起篮子中东西的动作晃了一晃,可以猜到是她的耳朵可爱地抖了抖。她举起手中一把细细的木棍般的物体,脸颊兴奋得泛起桃红。
“这个是卖苋菜的老婆婆送给我的。她说我很惹人喜欢(小桃心)”
将罂萝手中小册子上的文字读出声,白三珀不禁笑出来。一手接过罂萝手中的香烛,他毫不见怪地夸奖着:“罂萝当然惹人喜欢啊。连缁兰都很喜欢罂萝呢。”
“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到地上摔碎了。
没有理会在后面手忙脚乱收拾碎瓷的缁兰,他认真端详着手中做工粗糙,却又散发着实实在在庙堂气味的香烛,却又无奈起来:“……可是清明什么的,完全和我们格格不入啊。松楼,你们在此类时候,会不会也用到这样的东西?”
松楼甩了甩大尾巴,翠碧的眸子更加显得剔透了:“我又不是鬼啊。这么麻烦的节日,也就只有人类才想得出了。”
“话虽如此,可是虽然身在异乡,不过这个节又显得太空虚……说起来缁兰,在之前我们也像是从没为谁烧过香吧?”
缁兰的动作滞了一滞,回头疑惑地望着白三珀,像是也在不解之前为什么像是从没意识到这个节日。不过也是的吧,两人都没有任何亲人,如果在那时两人之中的谁死了,说不准另一个人还会在这节日为他烧两张纸钱。此时终于算是过上安定的生活了,平淡而又真实的苦恼与乐趣才会一并袭来吧。
“喂喂,你这个表情,”松楼耸起小鼻子,“我很担心你会沿街随便找个坟头,为了体验一下清明的乐趣而对着人家又烧纸又哭还咚咚咚地跪拜……”
没想到罂萝却当真了,歪头想了半天,兴致盎然地写下:“随便找是不行的。要找一个认识的。”
是啊,至少要找一个认识的……
沿街燃烧后的灰烬随风形态破碎地飘洒,街上的人们没有过多的哀伤——大概这缅怀亲人的仪式早已作用于鼓舞生者活下去了吧。抱着对节日气息的一点点期盼,坐在小小简易的台子下,听得锣鼓敲响了。
粉墨登场的伶人头戴五彩的华冠,雪白脸颊晕开一层层胭脂色的云霞,一开口间,如浸在池水中的月色缓缓淌过华彩,醇美而轻灵,赢得了一片叫好。阿蔚夫人的神情不自禁带上了一点神往,语气也缓和了许多:“你们知道吗,他是这班子里的台柱子,艺名是桂双华。他与这班子的厢龄,他们两个唱青衣花旦是出了名的。”
——扮相这么美,真的是男人吗?缁兰对于这样的人说不上讨厌,可是总觉得不大舒服——如果有得选择,真会有人心甘情愿站到台上,像这样随班子走遍四海取悦于人吗?或许这不是他应该考虑的。听了阿蔚夫人的讲解,心中不禁对于与桂双华齐名的“厢龄”抱了些许期待,可就在这时,一声与众不同的奇妙唱腔在空气中微妙地蔓延开。
那是如何稚嫩而清亮的嗓音?一圈圈带着不自信的微微颤抖,却又那样动听得令人挪不开目光。这是初学歌唱的小小黄莺吧?不娴熟的音调转换显出了淡淡生涩,却又决不能掩盖那悦耳的质地,如同银铃,如同空谷溪水,水色的末尾扬起微微动听的变换,如一串水滴落池,带起一圈圈涟漪,令人恍然如梦。
一时之间,整个场子中只剩安静的聆听。除了台上那小小身影生涩犹豫的悦耳嗓音还在继续讲述着动人的故事,一切都像是在瞬间深深震撼中凝固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