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为什么要带上我啊……”坐在薛家宅邸的正厅,中年人仍旧呜咽着。白三珀对于他凄惨的哀求充耳不闻,若无其事喝着茶,而缁兰此时正毫不懈怠地牢牢拧着中年人的手臂。
“白老板,所有人都到齐了……”薛亭一脸疑惑,还是犹豫着道出了结论。
薛家人并不多,一二十个吧,基本上都是女眷。薛亭的大姑母坐在正座上,看起来有五六十岁了,身穿麻衣,额头缠着孝,大概这几天就是她以长辈的身份辅助薛亭的。
“啊……真是叨扰了,”白三珀笑着开口,“我这次正是为了仙逝的老夫人而来。”
薛家大门口挂着白灯笼,正厅里也悬着白布。白三珀望着一脸惊讶披麻戴孝的长孙薛亭,无声地笑了。
“虽,虽然祖母的遗体确实还未下葬,但,但是……”
大姑母有些责备地望着薛亭,缁兰打断嗫嚅着的他,轻轻踹了中年人一脚,提醒道:“喂,该说什么就快说。”
中年人一愣,几乎忘记了呜咽,眼神飘忽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似的低下头,缓缓吸了一口气,颤声开始叙述:
“他们告诉我,他们,他们掘开老太爷的墓时……”
薛家人均是一怔,半张着嘴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不,不是我呀……”他慌忙摆着手,甚至向缁兰身后缩了缩。
“这位官人……”大姑母蹙着眉尽量客气地问出口,“您所说的,可是我家太老爷的墓?”
“没错,老夫人,”白三珀笑着替他回答,“这事虽然跟他有些关联,可他是无辜的。接下来还请不要打断。”
众人脸上疑惑更甚,薛亭正欲开口询问,老太太抬手阻止了他:“请说就是了。”
中年人抬手拭了拭额上的汗珠,小声答应;“嗯……他,他们掘开的时候,发现里面,很奇怪……那棺材特别大,然后,里面,里面有一个女鬼!”
大姑母的脸色陡地一变。白三珀在一旁蹙起了眉,没有立刻询问。
“真,真的!他们就是这样告诉我的!里面有一个女鬼!还会动!”像是怕别人不相信,中年人急忙强调着自己的无辜,“他们就是这样说的!他们看见了一个女鬼!然后,他们就什么也顾不上拿,急忙爬上来,封好了棺,盖上了土,这才发现手里拿着那个……之后他们就一直被怪梦……”
“你面对我们的时候,可没说得这么多啊。”白三珀笑着打趣,这才将目光转向一直神色怪异的大姑母,“夫人,您可是联想到什么了?”
“没,没有……老身只是想到,一个失踪的人……”
“姐姐可是想到了绛罗小叔母?”坐在一旁的老妇人也一脸惊讶,像是记起了什么。
大姑母见白三珀一脸探询的神色,忙解释道:“那是太老爷的一个侧室……那时我也还小,只知道她是太老爷又一次从山中带来的来路不明的女子,深得太老爷的宠爱。记得在太老爷过世之后,太夫人就宣布她失踪了,自此再也没见过她。刚刚提到太老爷的墓里有个女鬼,这才没来由地想起她……”
“绛——罗……”白三珀重复着这个没有特殊意义的名字,心中没来由地浮现出了梦中那一片血色花朵,“那您可记得,老太爷的陪藏品中,有一个惊蛰窑的青花瓷瓶?”
“瓷瓶……?”老太太小心思考着,“应该有吧。记得太老爷的陪藏品并不是很多。”
“没有别的了?”缁兰蹙眉问道。
“没有别的了。”
白三珀沉默了一阵,向着中年人扬起眉梢:“你依旧不肯透露你的‘委托人’吗?”
中年人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一口回绝:“当,当然不行……”
“那好,”白三珀没有丝毫意外,站起身来笑吟吟下了结论,“应该承认,有些事无论在这里讨论多久都无法验证——所以,可否允许同去贵祖坟一探究竟?”
一路上中年人一直不停歇哭着,还不断嚷着什么“杀了我吧我死也不去”“怎么能这样对待我我明明什么都说了”,引得路人纷纷投来怀疑的目光——尤其是薛家,刚出了丧事,此时却又几乎全族出动,身着孝服组成了这个奇怪的队伍,走在末尾的年轻女眷们更是嘁嘁喳喳讲个不停。
“白,白老板,这实在是不合规矩……而且祖母也留下遗言嘱咐绝对不能开……”薛亭更加六神无主,几乎拖着哭腔。
“完全没有关系,”白三珀的笑……是错觉吗?不知怎的竟透出些许邪恶的意味,“只是打开看看而已,大白天的——如果没事,那正好顺带把老夫人葬进去得了;要是真有什么不寻常,也就只能葬到情人……老夫人指定的那个墓坑啦。”
正值深秋,寂静的墓地栽种有几棵高大的枫树,枫叶红得耀眼,在松软泥土之上厚厚铺了一层深沉的色彩,宛如肃穆空气积年累月的沉淀。止不住脚下细碎的破裂声响,一个个墓碑与一切融为一体,没落地立在山间。
“白老板,这里就是我家的祖坟了。”
“哦?”白三珀迎着夕阳,眯起眼睛打量着墓地,“老太爷的安身之所是……?”
薛亭有气无力地抬起手指,指向西面的一个墓冢,看来已经不打算继续垂死挣扎了。
那是一个已经显得有些破败的墓,经过五十年岁月的洗刷,布满了灰尘与蛛网。墓上少见的没有枯萎的杂草,很容易看出上面的土被翻过一遍。
单单这个墓如此破败,薛亭也有些不好意思:“那个……因为每年祖母都特别嘱咐,叫我们不许清扫这个墓……”
白三珀蹲下身,用手扒开松软的浮土,露出里面慌忙掩埋时被埋入的草叶。他回头向着缁兰笑笑示意,缁兰强行塞给中年人一把铲子,同时自己也扬起了铁铲。
“动土吧。”
随着一铲铲泥土的起落,墓坑的轮廓清晰地显现了出来。那的确是一个相当大的墓坑,长方形,长度大约有十五尺,宽度也在九尺以上——实在是大过头了,简直像一个小房子,得装多少殉葬品啊……泥土本就松软,到了相当的高度,铲头“喀”的一声,碰到了木质。
薛家人顿时踌躇起来。白三珀跳下墓坑,抚摸着棺盖的裂缝。棺钉的确已经被起开,仓促之间甚至连棺盖也盖歪了,棺身与棺盖间存在着细细一线缝隙。缁兰也已经一跃上了地面,不知从哪儿抽出了一柄短剑以防不测,就要将棺盖挪开——
随着巨大的轰鸣,在场人无不屏住了呼吸。棺盖一寸寸挪开,漆黑的内棺如同通往地狱的深渊。夕阳金红的亮光顺着棺内的阴影向内侵蚀蔓延,一方清晰之上,所有人眸中是掩不住的惊愕——木棺内,棺盖已经挪开了一半,可是里面赫然是空无一物!白三珀蹙着眉,刚准备下去看看,只见随着巨大棺盖的挪动,一角雪白的纱色在光亮中显露了出来。
没有人能够忘记这一刻眸中所现的惊艳吧?白色纱衣的下摆沿着白皙肌肤的轮廓蜿蜒而上,散落在青花瓷面上,简直如同浮上水面盛开的白莲。当那一头柔和的金发宛如梦幻般被夕阳的余晖笼罩,所有人都感到一种亦幻亦真的朦胧之感,甚至忘记了惊讶。
——梦中的美丽少女……
金发的少女缓缓抬起了头,血色眸子在金红色夕阳下,没有焦点而静静闪烁着腥红的光芒。抱着青花瓷瓶的少女像是刚刚睡醒一般,缓缓舒展开一个疑惑而迷茫的微笑,语声轻软却又清澈无比:
“天,亮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