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坐在店中享用着心爱的“自留糕点”,一团蓝黑色的东西缓慢蠕动着接近了店门,一步步艰难地爬过门槛,缓缓地,缓缓地伸出手,一把抱住了白三珀的大腿。
“啊啊啊啊啊啊啊哈?!”
混乱中一团黏糊糊的糯米团“啪”地砸上了来人的鼻梁正中,软软地糊住了他的眼睛。
“呜呜呜呜呜啊白三爷~~~~请您务必要帮我啊一定要帮我……”
中年男子嚎叫着抱紧了白三珀的腿,眼泪混着糯米团糊了一脸——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缁兰!快、快把这家伙拉开!”
“拉,拉不动啊!他抱得太紧了!”
“用刀!快用刀把他的手砍下来!”
“啊啊我没有把剑带在身上……”
折腾得人仰马翻,糕点倒了一地,两个人总算把这个可怕的人绑到了桌腿上。白三珀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清理着粘在袖口被压扁的糕点,只见来人糊着满脸的点心残渣,还在动情地“呜呜”一个劲儿哭着。
“喂……这位客人,打碎的碟子和弄坏的糕点,你可别想逃过去!”
白三珀抬起已经脏兮兮的衣袖在那张一片狼藉的脸上抹了几下——果然是那个几天前曾来拜访的中年人。
“我,我已经再也撑不下去了!请您把花瓶带走吧!只要把它留在这儿就好……”
他呜呜地泣不成声,不断强调着“只要带走就好”。连白三珀也微微蹙起了眉,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哎,你先告诉我,”白三珀脸上少有地显现出认真的神色,“是谁叫你,来找我的?”
“……你?”中年人睁大婆娑的泪眼望着白三珀,“其实,我,我也不相信帝都第一的私盐帮会头目会在这儿……”
“当”的一声,他的头上挨了重重一记——刚刚止住眼泪的中年人又“呜呜”地哭了起来,这场面实在是……滑稽极了。
“你再乱嚷嚷试试看!”痛下重手的美少年恶狠狠瞪着他。
白三珀扮演本职“糖果”的角色,循循善诱:“这么说……果然是别人指使你来的了?”
中年人忽然瞪大了眼睛,狠命甩着头:“不,不……当,当然不是,是我自己,自己决定来的……”
白三珀静静望着他,停顿了两秒,吩咐道:“缁兰,松了他。”
中年人一脸惊慌,正要开口继续请求,只听白三珀带着淡淡笑意的语声响起:“放心,这单子我接了。”
白三珀手中抱着一个青花瓷瓶反复仔细观看着,缁兰也在一旁露出不解的神情。
该怎么形容呢……这个青花瓷瓶的确是一件价值不菲的古董,大约有四十厘米高,器形优美,釉色均匀剔透,瓶身刻画着升腾云雾中若隐若现,亦幻亦真的亭台楼阁,林木小榭——只是,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啊。
“既然,连他自己都承认了这瓶子就是从薛家祖坟里起出来的,或许该去问问薛家?”缁兰蹙着眉小声提出。
“这个瓶子总得有什么特异之处,才会显得那么棘手吧。静观其变总不会出错。”白三珀抚摸着光洁的瓶口,沉吟着回答。
缁兰低下头叹了口气,轻声抱怨:“也怪那个送瓶子来的人,什么也不肯多说。”
“他说得已经够多了,缁兰,”白三珀抬头笑起来,“店也得继续开不是?你还是趁早抽空去巷口小美人家买些点心来吧。”
这个人,总是这样别扭地帮助着别人啊。想起巷口那家人生活的贫困,缁兰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推开了门。
明明完全没有客人,买来也吃不完只能坏掉。
目送缁兰出了门,白三珀眉间扬起不解的弧度——这件事虽说并不是完全没有头绪,但说到底也太过模糊迷离。那个无能的中年人是通过谁找到自己的?如果真是非自己不可,那又是为什么?而且,看样子从墓中掘出瓶子的中年人的同伙最初不过是为了谋财,是什么驱使他们将墓重新埋得严严实实?那个瓶子?那他们又为什么反而将瓶子带了出来,自寻烦恼?
白三珀认真把玩着精致的花瓶,忽然,他只觉胸口一阵破碎的窒闷感传来,身不由己地剧烈咳嗽起来。随着眼前一阵阵灰暗,喉头一甜,最后留下的感官意识到自己吐出了一口殷红的血——
哈,病又犯了啊……
“这里……是……?”
昏昏沉沉的感觉残留在躯体中,胸口随着呼吸有如刀割一般疼痛。他竭力抬起头,刹那间愕然写满在他金色的瞳眸——
眼前是一片美丽的原野,放眼望去,却是满眼妖冶鲜艳的红。自己的身下,眼前,远处平缓的山坡,开满了有如梦幻一般血红的花朵。不知名的花儿硕大娇艳,简直宛如绽放在异之世界的灼烈之火。
远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白衣猎猎的纤弱身影。白三珀眯起双眸,摇曳的视觉逐渐稳定下来,他立刻发现,那是一个极其美丽的少女——十六七岁的年纪吧,一袭单薄的白色纱衣,柔和的沙金色长发在风中交缠而微微打着卷儿。令人吃惊的是那双血红的眸子,隐隐闪烁着有些妖异的光芒,衬着白皙如透明般的肌肤,简直美艳不可方物……
白三珀有一刹那的失神。白衣少女远远望着他,轻轻绽开一个清澈如水的淡笑,朱唇微启,如浸在溪水中银铃一般的悦耳语声顺着微风,飘飘忽忽却又字字清晰入耳:
“我想要幸福。”
白三珀蹙起眉,费力地开口:“你说什么?”
“我并不爱他。我想得到幸福。”
“等等……!你说清楚点——”
少女没有给他弄明白的机会,转身向着血红的旷野跑去。白三珀想要追上去,可是一撑起身子,胸口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
“喂!……你等等啊——!”
叫喊着意义不明的词句,白三珀睁开了眼。又一阵咳嗽,视觉逐渐恢复了清晰,眼前是缁兰担忧的脸。而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躺在了床上。
只是一个……梦?
“白大人,您……”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白三珀撑着床头坐起来,抬手缓缓拭去嘴角的血迹,“记住以后要叫我先生……那个花瓶呢?”
缁兰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波动,随即答道:“碎了。”
“碎了……吗……”白三珀无奈地笑笑——一定是自己失去意识时,失手将它摔坏了吧。他接过缁兰手中的茶杯,喝了一口水,吩咐道,“碎片呢?吧碎片拿来让我看看。”
缁兰转身,从柜子上提起小小包袱,放到桌上摊了开来。
精美的瓷瓶此时已经碎成了四片,碎裂处依旧洁白如雪,隐隐透出陶瓷特有的剔透之色,没有任何地方看出异样。白三珀翻拣着瓷片,心中困惑不已:那真的,仅仅只是一个怪异的梦吗?
他拿起一块瓷片,抬头正要说话,手指间粗砺的质感立刻吸引了他。白三珀疑惑地看向手中的瓷片,那正是瓶颈的部分,食指所覆的瓶口内侧,依稀存在着细微的刻痕。
缁兰也好奇地凑了过来,只见瓷片内侧细若蚊足的刻痕,赫然是女子清秀的字迹:
“我想要得到幸福。”
缁兰讶异地看向白三珀,只见惯有的自信笑容已经回到了他的唇角。他抬头定定望向缁兰,眸中满盈着骄傲的笑意——
“等着瞧吧。只要证明了有关系,那还不好办?”
小小的巷子,一个蓝黑色的影子狼狈地窜向巷尾,突然闪出的短装少年彻底剪断了那仅存的一线生机。
“呜您就饶了我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白三珀慢悠悠从后方走上来,一脸反派笑容:“我也没说你知道什么不是?我只是想问清楚,这个瓶子详细的由来罢了。”
“我,我不是坦白了,”中年人哭丧着脸,“那是从薛家老太爷的坟里起出来的吗!”
“然后呢?”白三珀依旧带着无论怎么看都是不怀好意的腹黑笑脸,“请说清楚一点啊,挖坟掘墓的罪可是很重的。”
“没,没有!我可从来没有碰过土!”中年人一脸痛心疾首的懊悔,“我只是贪便宜,反正他们也不要了,才……”
“哎?”
“明明就是啊!那么好的东西白捡回家,你能不动心?这只是我的错吗?!”中年人痛苦地拧住自己的衣领,“他们明明警告过我说这东西邪门……现在好不容易才摆脱它,求你们了!放过我……”
“邪门?”白三珀眯起眼睛,金色的眸子带着莫测的自得打量着他,“你可是指,被奇怪的梦缠上了?”
中年人的脸顿时变得煞白,试探着问出口:“你,你也遇到了?”
白三珀的脸上立刻现出明朗的微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顾他的挣扎哭喊,抬头俏皮笑着望向缁兰——
“你的建议果然是最直接的呢。去薛家看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