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的小镇,气氛平和而安宁,如同画卷展开的扉页一般,美好得不似人间。街市小小的拐角,一爿点心铺静静地敞着店门,在明亮空气中浅浅入睡着——等等,这只是一间普通的店吗?!小小的店门口甚至没有招牌,红木柜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醒目的反而是挂着的各种标示牌——“本店不售山楂糖”“珍爱生命,拒绝山楂糖”——那浓墨蘸写的大字恐怕就是这个店唯一的生气了……
“请问……您可是,白三爷?”
听到小心翼翼的询问,柜台后昏昏沉沉睡着的男子一脸没睡醒的表情,从衣袖后挪出半张脸来,含糊地“啊”了一声:“糖果在门口,糕点就在你眼前。”
“呃,不是,白三爷您——”
“本店拒售山楂糖。”
听到斩钉截铁的回答,蓝黑色外衫的来客更加窘迫,尴尬地挠了挠头,犹豫着轻声吐出不成熟的说辞:“我听说……您就是睦城第一的……”
懒散的店主好歹将脸的全貌露了出来,左颊一道不短的伤痕在俊朗的脸上格外显眼。他睁着朦胧的睡眼打量起来人,却仍没有任何特别的表示:“……这里不是睦城。”
“可是,我这次……”
“请顺带买些糕点再走吧,”年轻店主站起身,明显不悦地揉了揉眼,“缁兰,带客人选些甜点。”
竹帘“喀”地一响,身着白底镶蓝边外衫的黑发少年从里屋掀开了竹帘。他看起来最多只有十六、七岁,身材纤瘦,长长的黑发高高绑成马尾,更显得白皙脸庞清秀而不可避免地携着淡淡未褪去的稚气。少年一手拉着竹帘,神情冰冷,也不说话,直直地盯着来客,完全是那种想用强硬手段解决的表现。
“不,不要这样……请听我说……我没有别的意思……”蓝黑色外衫的中年人慌忙摆着手,“我,我只是有个东西,想请白三爷帮忙……”
“您真是说笑了,我一个小小点心铺的老板,哪有能耐帮您呢?”店主不动声色地笑起来,竖起两根手指,“您要是再企图调戏我家小缁兰,糕点我就要收双倍价钱了哦。”
不等他吩咐,少年就要上前逐客。中年人像是急了,涨红了脸不顾一切地喊起来:“不是——我完全没有让您重新涉足帮会势力的意思——只是一个古董,一个花瓶!一个从墓里起出来的花瓶……”
没有丝毫补救的可能,缁兰毫不客气地将他轰出了店门。门板“砰”的一声重重撞向门框。白三珀笑着送上沁着淡淡寒意的嘱咐:“什么叫盗墓的事也来找我呀?花瓶您还是留着自己插上白菊花吧。”
阳光卷着秋日特有的气息从天际漫漫散下,弥漫在空气中显得温暖又饱满。白三珀坐在店门口悠闲地晒着太阳,缁兰手握着茶水,趴在桌上静静小口喝着。
“留着今天那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白三珀愉快地笑出声,句末带着微微的责怪之意:“你想毁了这几个月来难得的清净吗,缁兰?能找上我也真够难为他的。”
一片青绿色的小小茶芽顺着茶水漂进了口中,缁兰不禁蹙了蹙眉,将茶叶缓缓咽下:“可是,如果他将我们的行踪……”
“这世上哪会有不透风的墙呢?没有心理准备吗?实在不行,再换个地儿也就罢了。”
话音未落,只听身后带着疲惫的声音响起:“白老板要离开这儿吗?”
两人一同回头,一个刚及得弱冠之年的年轻人无精打采地出现在拐角,五官还算清秀,可是顶着一双极重的黑眼圈,走路都晃晃悠悠,金色锦衣甚至忘了系上腰封——显然疲惫至极,不知熬了多少夜。
“啊,薛亭小公子——我当然是说着玩的,”白三珀自若微笑着,“抱歉啊,到今天为止我店里的糕点已经全被缁兰吃光了——气色还真差。”
“我并不是专程来买糕点的……”年轻人一脸苦恼地在桌前坐下,大口灌着茶,“能够听我说话的就只有你们了……前几天我祖母去世,八十七岁,也算得上是喜丧……”
“啊,对于老夫人,我感到十分遗憾——”
“重点不是这个啊!”薛亭满脸痛苦地揪住自己的头发,“祖母临终前,留下遗嘱说,她绝不入祖坟与我祖父合葬,并且为自己找好了安身之所,还吩咐我们绝对不能碰葬祖父的坟冢——哪有这样的道理啊!”
“呃,虽然的确是有点……”白三珀不以为意倒着茶水,“或许老夫人与尊祖父生前不和,不愿意合葬也是情理之中……”
“还有更蹊跷的,”他整个儿如一滩泥趴在了桌上,有气无力叙述,“家里长辈觉得这种事太过伤风败俗——祖母指定的那个墓冢里竟然已经葬有人了,所以决定去祖坟看看——结果发现坟上的土是新的,已经被人掘开过了呀!祖父在五十多年前就已经去世了,不知道是谁干的这种事,打开看过竟然又用土重新盖好……”
“哦?”白三珀像是联想到了什么,微微蹙起了眉,“那个墓里的陪葬品,想必很诱人吧?”
“陪葬品……?”薛亭疑惑地睁大眼睛,“应该会有一些吧,毕竟也是大户人家……您是说,盗墓?”
“啊啊,没有。只是随口问问。”
没有介意白三珀虚伪的敷衍,薛亭又是一头撞向桌面。
“这下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尸体也在祠堂放了好几天,看样子天也不会很快凉下来……”年轻的家主睁大了水汪汪的无助眼睛,像一只路边的小狗可怜兮兮地晃着尾巴。
“哎呀哎呀这种事,”白三珀没心没肺微笑着,“那么就遵从老人家的意愿,让老夫人如愿得以与情人合葬也就了了吧。”
“什,什么情人呀!这话太过分了白老板!”薛亭急得面红耳赤,“我,我祖母可是……”
“啊哈,是我的错……只是推测而已嘛。而且什么坟上的土,有可能是兔子之类干的也说不定呀。”白三珀笑吟吟品着茶。
薛亭的脸又垮了下去,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样,泪光盈盈倒着苦水:“祖母在的时候还好,家中的一切几乎都由她来处理,可是她这样突然去世,又立刻引出这么大的事来……我是支撑不住的……呜……这个家的重任我是担负不了的……”
望着懦弱的年轻人,白三珀和缁兰几乎同时蹙了蹙眉——薛亭是西街薛府的独子,父母早逝,性格内向,在几个月前顺便来买了一次点心,就此“缠”上了两人,声称他们是他“唯一的朋友”,从此便常来歇坐了。薛家是官宦世家,三代为官,宅邸倒也风雅,但家中男丁稀落,两代单传,薛亭自然是该担负起家主的责任的——可是他年纪尚轻,阅历尚薄而为人又纤怯懦弱,能干的祖母便操持起了一切,将薛家的大小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撇去能力不谈,他的确是一个很优秀的年轻人,学识渊博,在文学上见解独到——可是,很明显,此刻他就如同被人抽去了脊梁骨,瘫在桌上瑟瑟发抖。
“啊既然如此,那我就屈尊受聘去薛府协助您吧,”白三珀不怀好意地笑脸盈盈,“看我将这小小的点心店照应得风生水起,您应该不会怀疑我的能力吧?”
薛亭抬头望了一眼开业短短数月却破败到了如此地步的店门,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哈,哈,我想还是不用了……”
“啊果然被看不起了……”白三珀笑出声,看向缁兰,“那么缁兰你说呢?”
像是终于看不下去这两人的对捧对逗,缁兰冷静发表自己的见解:“趁早葬了吧。别的不用去管。”
“虽,虽说如此……”
送走了薛亭,白三珀慢吞吞收拾着茶具。缁兰首先忍不住发问:“您认为这两件事有关联?”
像是正在心中筹划着什么,白三珀愉快笑着回答:“说没关系谁信啊。听说薛家老太太年轻时候可是个少见的美人……”
对于白三珀这种违背自己口中信条,没事找事的处事原则,缁兰表现出了相当程度的不满。白三珀笑起来,一手将茶具递给缁兰:“你说,薛亭小公子好歹也是店里的常客,要是没有他帮着吃坏了的糕点,店里就会亏损得严重很多啊……”
“分,分明就是你执意要将放久了的糕点卖给毫不知情的他……”
无视掉抗议的缁兰,白三珀笑眯眯地陈述:“所以好朋友家出了丧事怎么能不去吊唁呢?况且如果不帮那个人的忙,他就会向别人透露我们的行踪呀。”
缁兰无力地提出最后苍白的一线辩驳:“可是,我们已经拒绝他了……”
“既然他能找上我们就决不会轻易罢休,”白三珀毫不犹豫回答,“他还会再来。”
缁兰终于察觉到了白三珀表现的不寻常处,试探着问出口:“您……发现什么了?”
像是讶异于缁兰的敏锐,白三珀略微一愣,随即扬起嘴角:“我说过了,不过是推测而已……我想,这件事说不定会有趣起来哟。”
缁兰低着头出神,端着茶具走进了店门。白三珀笑了笑,抬头望向天空——看来想平静地生活,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只听“砰”的一声,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紧接着是茶杯落地的声音、碗碟打碎的声音,掺杂着缁兰的惊叫……
“你这个笨手笨脚的家伙!!!果然不该把瓷器交给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