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中呼出的白气模糊了整个面颊,冬日的阳光如同金色的薄雾笼罩着地面,两人皆已经攀到了相当的高度。白三珀略处下风,而且已经明显不支,半跪在树上,扶着树干喘息着,即便只穿一件里衫,也是汗流浃背。异族女孩子站在高一点的枝杈,阳光在额上晶莹汗珠中折射着七彩的光芒,用袖口拭着脸颊,更显出奇异的动人。
“够了吧……已经摘了这么多,如果嫌丢人,就算你赢好了。”
异族少女很大度地直起腰,跃到白三珀所立足的枝杈。
“这算什么啊……说得我像是死要面子非死撑,”白三珀抬手擦着额头的汗珠,还没缓过气来,“输就输,我又不是靠体力立足的人……不过,今天还真是出奇的尽兴啊。好多年没有这样累过了……”
“这种口吻,”少女缓缓满意地一笑,双色的奇异眸子格外清澈,“真有趣。”
缁兰和松楼坐在树下,已经无话可说。树下遍地是散落的红色果子,大树上也几乎无法找到非紫色的异类,树上的紫与树下鲜明的红,形成了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少女轻松地跳了下来,白三珀也在后面慢慢爬下,看得出来真的耗费了很多体力。缁兰站起来递上外衫,白三珀伸手接过,慢慢穿着。松楼坐在地上简直看得趣味横生,对于这个结果,异族少女有些高兴地摸了摸松楼的头。
“果然了不起啊。对了,这才想起……敢问姑娘芳名?”
听到白三珀询问,异族少女一脸“对呀”的表情,笑着回答:“琼霜。我知道你姓白。”
“琼霜……”白三珀咀嚼着这两个字,抬头笑起来,“将凝霜比作美玉,虽然奇异,但认真想想,还真是恰如其分,再合适也没有了。”
琼霜笑出声,像是无法理解似的微微歪头望着白三珀:“或许,真是个孤芳自赏的好名字吧。我听缁兰小公子叫你先生,我可以叫你白先生吧?”
“呀呀……还真是抬举了,哪里敢当。”
白三珀答应着,可能是真活动得太剧烈,忽然低头捂着嘴轻轻咳嗽起来,缁兰不安地蹙着眉,琼霜的脸上却浮现出了奇怪的神色。
“这是……肺痨吧?”
听到琼霜带着淡淡肯定的询问,白三珀讶异地抬起头来。琼霜轻轻一笑,装作若无其事地抬头望着树冠:“我的家人……都是患肺痨死的。爹爹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娘也在五年前步了爹的后尘。我还有个哥哥,更是出生两岁就死了。我呀,对于肺痨可是很熟悉的,因为我的身边,重要的人都是被它带走的,简直像是诅咒一样。”
“诅咒……”白三珀用袖口擦拭着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不如说是眷顾吧。在你一家之中,唯独你得到了上天的眷顾,延续了这个家庭的生命。像我,也是早该不存在的人,现在能够坐在这里,同样再幸运不过。”
“先生!”
缁兰在一旁哑着嗓子打断,不许他说这样的话。琼霜浅浅一笑,脸上是既羡慕又落寞的神情:“你当然该坐在这里了……可是,有太多本就不该存在的东西……”
“对你来说,如果我死了,算不算是肺痨又带走了一个对你来说重要的人呢?”
琼霜一扬眉,并不回答。白三珀一笑置之,继续说着:“就算对你来说我没什么重要的地方,可是世上也有许多单方面无法察觉的东西啊。比如同样的时刻,对于我来说,你就是绝对不可或缺的救命恩人。这种价值,算不算不该存在呢?”
“你,还真会说话,”琼霜像是释了怀,很高兴地扬起眉梢,随意在地上坐下,捡起一个红色果实,抬手递给白三珀:“吃吗?摘了这么多,真是麻烦。”
微微一犹豫的工夫,琼霜已经把手收了回去,自己张口咬了一口,表情刹那间已经转变成了不悦的嘲讽:“本来不认识的果子就不可以吃嘛。别人说的话哪能信,况且都说了同树的别的果子都有毒,会吃的是傻的,对吧?”
白三珀反应过来,琼霜是因为自己的微微一愕而生气,认为自己不相信她。心中为她的小孩子脾性感到好笑,也有那么一点抱歉,于是不声不响,从地上捡起一个,默默张口咬下。
“先生……”
口中弥漫开的是奇异的甜味,像是薄薄的一层透明凉冰,静静无痕迹地融化散布。果皮带着微微的苦味,咽下的一瞬,喉咙又确实感觉到了它辛辣的存在感,只是一刹,立刻又如云烟般没了踪迹,让人恍然疑在梦幻。实在是极其奇怪的果实,白三珀有些讶异地望着手中已咬过一口的果子,血红薄薄果皮下是浅色几近透明的果肉,泛着不相宜的青色。来不及阻止的缁兰紧咬下唇,怀疑地打量着它。
“怎么样?好吃吗?”琼霜刹那间已经恢复了好心情,兴奋地等待着白三珀的回应。白三珀抬头看了看她,露出温和的笑容:“当然好吃。真是奇怪的果子啊,它叫什么名字?”
琼霜像是对于这个问题很陌生,略略一愕,抬头望着大树,轻轻摇了摇头:“我也并不是很清楚……村里人都称它为‘神罚’,或许是在称这个地方……我一直都住在这里,也没想着给它取名字,反正一个人,跟树说话的时候,称‘你’‘我’就够了。”
一个人?——白三珀微微蹙了蹙眉,又将手中的果子咬了一口。琼霜收回目光,表情有些落寞,抬头望向白三珀,尽量打起精神:“前面就是村子了,不远的,有十多户人家。你们去吧,迷路的话,他们会帮助你们的,大家都是很好的人。”
“嗯……”
“但是……你们可不可以多停留一会儿?”遇上白三珀疑惑的目光,琼霜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解释,“从这儿走,不到一个时辰就可以去村里……这个时候,吃点东西再走也,也没关系吧?”
看着琼霜叙述生硬的理由,白三珀倒是十分通情达理,又咬了一口手中的果实:“当然没有关系的。我们的同伴应该也已经回去了,时间很充裕,倒是劳烦琼霜小姐准备食物了。”
松楼明白不能开口表示反对,也乐意在这里多待上会儿,用小爪子刨了刨脚下的果实,张开小口咬了下去。
琼霜像是终于放了心,轻轻呼出一口气。她抬手抚摸着松楼的头,看来十分擅长与动物打交道,松楼舒服地眯起眼睛。看着被小尖牙咬了一口的果实,琼霜像是对于松楼的食性十分感兴趣:“哎……狐狸也会吃果子吗?”
“啊,它什么都吃的,”白三珀温和微笑着,“饿个几天,更是连草都肯吃了。”
松楼抬头白了白三珀一眼。琼霜兀自喜爱地揉着松楼的头:“我没有养过狐狸……狐狸比狼温柔多了,也很漂亮。它叫松楼对吧?你取的名字吗?”
“是叫松楼……不过这名字可能是它家家长取的吧,”白三珀笑出声,拍了拍它的头,“缁兰可不是它的第一个主人。”
琼霜笑着站起身,抬头望望天色:“如果平常也有人陪着我就好了。你们先在这里等一下吧,我去山上摘些野菜什么的来,我的厨艺也不差。”
“要不我们……”
“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琼霜轻声回绝,“用不了多久的,你们不熟悉情况,去了反而麻烦。”
这话说得直白,白三珀也不再坚持。看见琼霜要走,松楼窜了出来,毅然决然舍弃了缁兰和白三珀。看着松楼的殷勤样,白三珀不禁产生了踹它一脚的冲动:“你去也是拖累啊!”
“让它跟着吧,”琼霜回过头,温柔望着松楼,“这小家伙很有趣。”
松楼得意地甩着大尾巴,故意瞥了白三珀一眼,扬长而去。
“过分……”怨念累积到了一定地步,白三珀沉沉叹了口气。缁兰望着琼霜的背影,疑惑地向白三珀寻求着相应的解释:“既然村落就在不远处,那她为什么还要独自住在这里呢?”
“没错啊,”白三珀回过身,低头向小屋走去,“听见她说‘诅咒’什么的,大概是因为身边的人都相继去世,受到村民排挤吧。在这种地方,恶灵远比神明得到的祭品多。”
缁兰沉默着点点头,轻声发表感叹:“信仰真是可怕。”
“那孩子也是一个寂寞的人吧,看她总是一个人,可是是一个很好的孩子。”
话音未落,突然,窗外响起了男人粗鲁的喊声:“琼霜!琼霜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