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伤势过重,麻鞑终究没能创造奇迹,一哲额娘在圣鸦堡坚持了几天后还是去世了。
老太太活着的时候,一哲一直怕额娘死,感觉无法面对额娘的离去,但当那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他却反而变得格外平静,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在生命的最后几天时光里,老太太也算开了眼界,三族长府邸的奢华考究将老太太震惊得瞠目结舌,直感叹自己好像提前到了天国。
实际上,要不是借此机缘,普通的老百姓真就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到这种神仙住的地方看看。
在阿玛去世后的第三天,一哲抽空回了一趟家,乌拉人讲究三天后入土为安,在族人的帮助下安葬了阿玛,结果刚回到圣鸦堡,额娘便随后又去了世。
一哲将额娘遗体运回家的时候,门口的灵棚还没来得及拆除。
祸不单行,几天内接连痛失双亲,一哲感觉像被掏空了一样,变成一个麻木的空壳,没有灵魂、没有思想、没有知觉,脑海里只剩下一块白布,往日生活中的一幕幕,在上面轮番上演。
安葬完额娘,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屋子里更显空荡,老根缓一步三回头的回了家,眼神里满是对一哲的担忧。
一哲拒绝任何人陪伴,他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呆着,如果说悲伤是一个无底洞,那一刻,他一头扎了进去,就算溺死其中,也不需要别人伸以援手。他想看看这悲伤的尽头是什么?悲伤有尽头吗?
在老太太下葬的那一天,苏勒出乎所有人意料,亲自来到乌鸦泡,并出面主持了安葬仪式,这顿时让整个赫家人都觉得脸上有光,大族长参加普通百姓的葬礼,这在北疆还是头一回。
然而,在大家沾沾自喜之余,苏勒却宣布了一个让大伙深感震惊的决定,从即日起,北疆人不分哪个民族,都要加入勇士团参加训练,包括女人。
因为北疆现在正面临历史上最严峻的时刻,蜿蜒人勾结狼兽族,即将开始对圣鸦城发动报复。
实际上,北疆各地已同时接到了类似的通知,苏勒感觉形势紧迫,实在无法隐瞒,才最终决定将此事公开。
几天前,终北人的事传回圣鸦堡,狼兽军团横扫西北领土,终北人几乎全部覆灭,比蜿蜒人还要彻底。
各处信息汇聚到圣鸦堡,苏勒最后得出一个残酷的结论,眼下北疆所面临的情形比以往都要险恶!
终北人的快速覆灭更让所有官员感到震惊!要知道在北疆,终北人始终是凶狠强悍的代名词,然而这个匪性十足的民族,在卷土重来的狼兽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这不能不让人好好掂量掂量。
更让人意外的是,据说蜿蜒康成那小子这回竟然站在狼兽一边,与那些畜生并肩作战,并亲手杀死了黎冒东。
还有情报显示,狼兽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得到羿箭,也是那小子从中帮的忙,这立刻引在众官员中引起极大的愤慨。
随后,圣鸦堡开动宣传机器,大肆辱骂蜿蜒人,特别是蜿蜒康成,圣鸦堡将康成刻画成一个十恶不赦、吃里扒外的恶棍,甚至连人都不配当!因为人不能作出如此出格的事,竟然选择与野兽为伍来对付同胞,这真是天理难容,如果说这世上还有天理的话。甚至连康成之前在烟支巷的种种劣迹也被一同被挖了出来。
苏勒这么做的目的主要是为了转移老百姓的注意力,引导百姓将注意力从狼兽转移到蜿蜒人身上。而将康成打造成这次危机的主要制造者,能最大限度地减少百姓的恐慌,因为这样一来,百姓就会觉得,即将来临的这场战争,还是人同人之间的较量,而狼兽,不过是次要威胁。
即便如此,消息传出,还是让整个北疆一片哗然,空气中开始弥漫紧张的气息。只有少数圣鸦城的人不当回事,特别是几天前亲眼目睹过圣山异象的百姓。
“狼王来了怕啥,大不了圣鸦神再杀它一次,上一次打败它,圣鸦神的的眼睛还没复明呢,现在复了明,难道还怕它不成?”
“别忘了,狼王也不是从前的狼王了,前些日子的血月亮不就证明这点了吗?”
“可是听说羿箭被狼王抢走了,圣鸦神的克星就是羿箭啊!”
大伙七嘴八舌的争论着,没有头绪,没完没了,但那些人吵得不亦乐乎。
最倒霉的是那些刚刚到北疆中土商人,今年算是彻底蚀了本,听说要打仗,许多商人都在亏本甩货,然后匆忙逃离北疆,一些北疆有钱人也纷纷出逃,这样的情形每天都在上演。
不过在几天后,渡口的关卡突然接到圣鸦堡命令,只准放行中土人,而所有操北疆口音的人,一律不许离境。
随后,圣鸦堡作出了实质性的部署,以岱钦、赫侗为首的武将,统军前往西北、西南方最主要的几个关口驻防,冷金树则主抓圣鸦城的治安工作,每逢战时,总是有一些侥幸的亡命徒铤而走险,苏勒不得不防。
就连那个文官出身的王志斌也每天跟随冷金树为全民武装的事操劳,不过这家伙趁机搜刮民脂民膏,捞了不少钱财。
圣鸦堡里几乎只剩下了一些文官,每天如临大敌般在议事厅商量对策。
两天后,苏勒派人将一哲招进了圣鸦堡,麻鞑想知道关于羿箭的详细情况,遗憾的是,一哲对此基本毫不知情。
但得知狼兽已经发动大举进攻后,一哲心中燃起了熊熊的复仇怒火,他当即向苏勒请命,要求上前线杀狼兽,为阿玛和额娘报仇,他要亲手剥了杀害额娘的狼人的皮,他要杀光狼兽,将它们斩尽杀绝。
一哲的态度让苏勒很感动,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赞扬了一哲一番,并当场封一哲为左且渠,虽然官职不大,但对一哲这样年轻又没背景的普通百姓来说,已经是破天荒了。
“希望你能为北疆作出更大的贡献!”苏勒鼓励一哲到。“虽然你不是北疆人,但我们已经把你当成真正的北疆男人了!”苏勒的话说完,议事厅响起热烈的掌声。
有唱的,有演的,这是一个官场的最基本构成。
一哲荣升后的第一个任务是出使东六方,苏勒要他面见富察永珍,要求倭瓜女王再次将金甲兵派到圣鸦堡,如果可能,最好说服富察氏举城搬迁到圣鸦堡,因为照目前局势看,狼兽采取的是逐个消灭的战术,东六方远离圣鸦堡,双方无法及时协助,到圣鸦堡同乌拉人汇合一处,大家抱团共御外敌才有取胜的希望。
实际一哲并不稀罕这个叫起来绕嘴的官,但此刻,他满腔都是对狼兽的仇恨,只要能打败狼兽,他什么都肯做。
况且,现在连他也感到事态的危急性,下午的时候,从西北方向,铺天盖地的飞来一大群乌鸦,有一些乌鸦还带着箭伤,这下让圣鸦城全城都动员起来,纷纷拿出粮食,将附近索伦杆上的锡斗盛满,供乌鸦们食用。
萨满麻鞑说,这是从狼兽占领地逃来的乌鸦,盛传,狼兽每占领一地,首先会杀掉当地的人类,然后再砍到索伦杆,并大肆捕杀乌鸦,这是狼兽不成文的规定。
一哲当天便带上苏勒大人的公文,快马加鞭向东六方而去,一路上晓行夜宿,几天后便到达东六方,结果见到金倭瓜让一哲大失所望。
金倭瓜根本不买苏勒的账,“东六方铜墙铁壁,富察人才不怕它什么狼啊熊的呢,”倭瓜女王不可一世的说,“况且,我们的金甲兵装备精灵,别忘了,前些日子,还是金甲兵出手消灭的黑水人!”
之后无论一哲怎样劝解,怎样苦口婆心的阐明厉害关系,金倭瓜始终不为所动,无礼又傲慢。
“即便被包围,东六方坚守两年也没什么问题!”倭瓜女王最后说,并让一哲转为提醒苏勒亲家,别自己吓唬自己,对于这类市井谣言,应该给予造谣者严惩。
金倭瓜的想法自有原因,一是由于地理位置相对较偏,对于西北的信息不太灵通,再有就是金倭瓜最近不太满意苏勒,他听到关于玉文的一些不好的消息,感觉自己的女儿受了委屈。
而且,虽然同苏勒是亲家,但历来官场无父子,更何况这种亲家关系,金倭瓜世故的很。
可有时候,世故确实能要了人的命!
不过倭瓜女王答应会再次派金甲兵支援苏勒,这个多少算是给一哲一些安慰。
看着一哲长得一表人才,金倭瓜还格外热情的问起一哲的个人情况,但当得知一哲的名字时,金倭瓜顿时泄了气,一,太小,哲,和折同音,赔钱的意思,这完全属于门不当户不对。
一哲当时对自己险遭暗算浑然不知,值得庆幸的是,当初那位老先生幸亏没给他起个赫万赚的名,如果那样,这必将是趟难忘之旅。
告别了倭瓜女王,在回圣鸦堡的路上一哲才明白金倭瓜的意图,他感到有些好笑,这让他突然想起塔娜。上次自己离开西山,先是家中遭遇变故,之后他一心想着为双亲报仇,再到这次出使富察氏,其间已过去了将近半个月。
当时带着空青离开西山时,他和塔娜承诺,顶多两三天就会去接塔娜回家,可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几天了,想到这,一哲不由得焦急起来。
回到圣鸦堡后,一哲如实叙述了东六方之行,苏勒并没表现出太失望,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说:“命该如此吧!”随后便示意一哲退下休息。
一哲出得圣鸦堡,直接上马奔赴西山,然而,等他找到那间猎人木屋时,已是人去屋空,塔娜早已不见了踪影。
看的出来塔娜走得很从容,有些东西没有带走,叠得整整齐齐的码放在木板床上,在木屋的门前,散乱着一些头发,一哲捡起一缕闻了闻,正是塔娜的味道,那一刻,一哲感觉天似乎塌了下来!
一哲的心在痛苦中沦陷,和先前额娘去世时的伤心不同,那是一种说不处的难受,是一种灵魂丢失的感觉,心里有种巨大的失落,欲哭无泪,欲说还休,他仰天大喊塔娜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声音在森林中回荡,没有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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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娜其实刚走几天。
在经历了绝望的等待后,塔娜最终死了心:“天下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塔娜感到自己心被割得伤痕累累。
几天前,木屋迎来一名不速之客,一个乌拉士兵无意中发现了塔娜,于是便打起塔娜的主意,结果,后来他发现塔娜绝不是什么普通的柔弱女子,只好暂时作罢。
塔娜又惊又怕,立刻就离开西山去乌鸦泡找一哲,结果到了镇子,塔娜先感受到镇子里的紧张气氛,似乎所有乌拉人在舞刀弄枪,携带武器的人更是随处可见。
后来她小心翼翼地向一个当地人打听一哲,结果那人反应警觉,立马反问塔娜是谁,找一哲干嘛!
虽说黑水人原本和乌拉人习俗相同,但经过这几百年的分离,如今无论从服饰还是口音,已经有了明显的差别,一哲要娶黑水女人的事镇子里几乎尽人皆知,而最近苏勒允许一哲娶塔娜却没人知道,那人见塔娜这个年龄,加上这种口音,自然一下就联想到了黑水人。
这让塔娜十分紧张,如今的处境她只能处处谨慎,见此情景,塔娜便搪塞几句,然后便找借口溜走了。
之后,她到了圣鸦城,幻想着能遇到一哲,直到最后绝望。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塔娜开始痛恨一哲的无情。
圣鸦城同样全城动员,全民皆兵,塔娜并不想参与任何战争,谁与谁的恩怨都同她无关,他不想为任何一方卖力,更何况是刚刚灭掉黑水的乌拉人。
最终塔娜决定离开这块伤心地,远赴中土,对于她这个黑水人来说,北疆无疑处处是危险,然而一打听才发现,现在只允许中土人出城,而北疆人则不允许出去,无论男女。
像她这种浓重北疆口音的人是铁定上不了船的,若是被发现是黑水人,更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真是个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如此过了两天,眼看着连住店的钱都没有了,这让塔娜灰心丧气到极点,那天傍晚,她正坐在客栈门前的长椅上愁眉不展,一个长相猥亵的中土人上前搭讪,“小美人,你从哪里来的啊?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啊?”
塔娜接触的男人并不多,她十分厌恶的瞪了那个男人一眼,中年、秃头、好色,这是那个男人给她的全部印象。
“所有北疆人你都见过?”塔娜十分不友好的回呛了那个男人一句。
男人并没生气,继续没话找话,听着对方的口音,突然塔娜意识到这或许是自己离开北疆的一个机会,便改变态度问他:“我想去中土,你能把我带出去吗?”
男人听后愣了,随后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着塔娜:“能倒是能,问题是现在特别严,普通的身份怕是过不去!”
塔娜没明白男人的意思:“哪怎么才能过去?”
男人嘿嘿一笑,然后凑到塔娜跟前小声说:“除非,除非你做我老婆!”
塔娜听后感到一阵阵恶心,但此刻她已经没有退路了,眼下很可能是她唯一的机会,于是塔娜换上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说:“好啊,那到中土后你领我回去好不好!”同刚刚判若两人。
男人听后微微皱了皱眉:“哎呀,这个恐怕不好!”男人有些为难,“不过,我可以帮你找个地方住!还能按时给你银两!”说着凑到面前就要对塔娜动手动脚。
塔娜嬉笑着躲开了:“原来大哥是有家室的人啊!你不怕被嫂子发现吗?”
男人一听放松了下来,急不可耐地对塔娜说:“怎么样,你要是同意,我明天就带你走?”
塔娜没答应,也没拒绝,男人一见十分开心,又凑了上来,压低声音说:“要不今晚你到我那去?”
“大哥干嘛这么着急啊,日子长着呢,再说了,我来那个了!”塔娜装出一副害羞的样子。
男人一听有些泄气,:“唉,好吧,你可别骗我啊!”说罢男人伸出手在塔娜脸上捏了一下,随后放到鼻子上闻了闻,一脸陶醉。
塔娜这回没有躲避,让男人如了愿,但她心里已起了杀心:“这样的男人就该死!”塔娜轻轻碰了碰藏在腰间的匕首,“当然,得先利用这货上了船!”
第二天,在男人的协助下,塔娜顺利登上了渡轮,看着岸边的景色渐离渐远,塔娜竟然没有一点留恋,这片土地曾经养育了自己,有欢笑也有悲伤,但此刻塔娜将永远离她而去,永不回头!
中年男人在一旁色眯眯的看着塔娜,他以为塔娜留恋故土,便劝慰到:“故乡这东西就这样,刚离开的时候有些舍不得,但一旦看不见就好了,过几天我领你去中土的京城,保证你开眼界!”
见塔娜一脸的冷漠,中年男人突然感到有些陌生,他生怕塔娜反悔,便诉苦到:“唉,那些乌拉人可真够黑心的,刚刚为了带你上船,竟然和我要了五十个银贝!”说完一脸的心疼。
塔娜听后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问男子:“今天咱们能走到哪儿?”
男人听后想了想说,大概能到鸡冠山脚下,在那里宿营,然后第二天进山。
“嗯,好啊,一会上岸咱俩单独走!”
看着男人一脸的莫名其妙,塔娜轻声说:“晚上,咱俩住一个帐篷!”说罢故意露出一个魅惑的笑容。
男子听后愣住了,然后他问塔娜:“你不说来那个了吗?”
“我昨天是骗你的!”塔娜莞尔一笑独自进了船舱,黑水河上的风很大,冷得有些刺骨。
男人半天才回过味来,他一脸懊恼追着进了船舱:小丫头,这么点年纪就懂得耍人!”
塔娜在船舱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了下来,看着黑水河上的风景,她又想起一哲,但心中全是恨意:“这不是我的劫,这是我的债!”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现在,债还完了,谁也不欠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