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过后，空座町开始真正步入冬季。这座身处内陆的城市，几乎不易察觉地降温了。每天凌晨的时候，总会发现窗棂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霜；再后来，能发现院子上覆盖的薄雪，道路像铺了一层白色的地毯。若是前一晚正巧下了一场雨的话，则会顺带把地面变成一块滑溜溜的冰面；到了快过年时，漫天翻滚的碎雪，像一堆堆从天而降的白色绒毛，纷纷扬扬地撒落下来。寒风像刀刃一般吹刻着每个行人露在外面的皮肤。
浦原喜助打开窗，一股冷风立马顺着窗缝刮了进来，夹杂着点点雪籽，打在他白皙的手上。他急忙合上窗户，迅速回到桌子旁。“我在现世待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冷的冬天。”他呵着气，一边对面前的众人发着感慨。
克鲁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哼笑，“你那是没去过尸魂界的极地。你要是去了就知道了，这点风雪算什么。”
“你跑极地干什么去？”夜一在旁边好奇地插了一句。
“那都是在中央灵术学院的事了。”克鲁心不在焉地说着，“说起来都是惨痛的历史啊。对了，那次森也去了啊。”
流川森想了想，“你是说我们俩差点死掉那次？”
“差点死掉？”夜一饶有兴趣地看着流川森。她总是对流川森在学院的事特别好奇。
“是啊，那时候年少无知，被一只虚在冰天雪地里追了两天两夜。”克鲁讥诮地笑了笑。他眼中染上一层灰色雾霾，脑海里又浮现出当时的情形，两个惊恐的瘦小男孩，在雪地中跌跌撞撞地奔跑着，身后一直传来野兽般粗重的喘息声。他能感觉到那个爬虫般的虚呼出的腐朽热气，覆在后背上。
“那种绝望……比死还让人难受。”流川森和克鲁默契地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目光中，都读到一种死里逃生的庆幸。“我的手臂，就是在那个时候没有的。”克鲁举起他的左手，放在眼前细细端详着。他的左手，表面看上去和普通人一样，只是摸起来，如大理石一般光滑冰冷，没有任何弹性，没有任何瑕疵。
“也就是那次经历，让我们成了最好的兄弟。”克鲁接着说道，“当你和一个人共同在鬼门关溜达了一圈之后……那种情谊，是很难得的。”他瞥见夜一扬起眉毛难以置信的表情，又补充道。
夜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流川森轻笑一声，他的手搭在夜一的肩膀上，不时轻柔几下。他看着身旁的夜一，看着对面的浦原喜助和克鲁。在桌上滚烫的酒散发出的蒸汽映衬下，每个人的面容在烟雾缭绕下都显得那么温和平静，有一种近乎虚假的美感。房间里弥漫着香浓的酒味，让众人沉浸在其中。
这整个冬天，流川森和克鲁一直住在浦原商店这里，享受着像现在这样舒适平静的生活。他们常常围坐在桌旁，喝酒，聊天。他们很有默契地只回忆往事。那个时候克鲁还没有坐牢，那个时候夜一和浦原还没有离开尸魂界，那个时候流川森还只是一个一心想变强的武痴。
夜一和克鲁的关系得到很大的改善，虽然他们还是会用尖酸刻薄的话彼此问候对方，只是语气中洋溢着友好的气氛。
尸魂界仿佛也进入了冬歇期，所有事务都在寒冷的天气里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碎蜂在处理完手头事情时，通常也会过来。当然她通常是来看她的夜一大人的。对于克鲁的大献殷勤，她从来视而不见。不过还是能从她逐渐转变的态度中，看出什么端倪。比如从之前只当克鲁是个会动会讲话的智能垃圾箱到现在在克鲁嘘寒问暖一大堆话之后会回答个“滚”字。总之克鲁大受鼓舞。现在克鲁除了在地下室里训练那闲了太久快要僵掉的四肢之外就是对着镜子练习他那曾迷倒尸魂界万千无知少女的微笑。
流川森自然不必说。他比任何人都享受这样的生活。特别是当他们聚在浦原略显狭小的院子里打雪仗的时候。不用考虑任何烦心的事，也不会想起不开心的回忆。
但随着积雪慢慢消融，在穿过厚厚云层的阳光照耀下，逐渐融化成一根根明净冰冷的缎带，顺着人行道缓缓流走了。大地似乎正在重新复苏。春天的脚步，随着快速冒出的草地和路边发芽的树枝一起降临。但对于流川森来说，消融的不仅是积雪，复苏的也不仅是生命。那些个见不得人的计划，也在积蓄着。
所以这天趁着夜一和浦原去找假面军团的空当，流川森坐在地下室那个和尸魂界秘密基地几乎一模一样的结界里，看着前方挥舞着斩魄刀的克鲁，迷离的眼睛投在透明的空气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过了很长时间，克鲁终于停了下来。他走过来，随手把斩魄刀插在地上，然后大大咧咧地坐在流川森旁边。他浑身是汗、腾腾地往外冒着热气，一头刚剪没多久的碎发又稻草似的顶在头上。他抬起手肘，轻轻碰了碰流川森，“喂，又想什么呢，我们伟大而崇高的思想家？”
流川森白了一眼克鲁，皱紧了眉头：“你能离我远点吗？把你那汗手拿开。”
克鲁满不在乎地解下长袍，露出结实的肌肉，豆大的汗珠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他不耐烦地说：“得了吧，想当年本少爷凭着这一身香汗迷倒了多少少男少女呢。”
流川森叹了口气，不想再继续这个自恋的话题，“说正事吧。”他正色道，“我想了想，还是得有一支属于我们自己的队伍。你觉得呢？”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只要告诉我我的任务是什么就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想事情就头疼。”克鲁懒洋洋地说。
“可是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你觉得谁有可能加入我们？”
“这年头，有谁愿意背叛尸魂界的？”克鲁舒服地闭着眼睛，漫不经心地说道。
两人陷入了长时间沉默。
“对了，我想到一伙人。”克鲁突然睁开眼，他本来是靠在岩石上，现在也坐直了。“只是……有风险，有很大的风险。”
“谁？”
“我在监狱里，认识了一帮人。他们都是犯了重罪进去的，大多要被囚禁个4、5百年。他们不喜欢尸魂界，也很有野心，重要的是，他们的能力，绝不比护庭十三队里任何一个人要弱。”克鲁缓缓地说道。
流川森笑了，“就他们了。”
“你要想清楚。”克鲁警告说，“首先，救他们出来就需要一个详尽的计划，要冒着很大的风险。其次，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他们没有什么忠心之类的概念，只要你给不了他们想要的，他们随时会反过来干掉我们。而且他们性格各异，不好控制，要是一言不合，来个内战都够我们受的了。”
“我知道。”流川森简单而坚定地说。
“那你准备什么什么时候行动？”
“明天。”
“明天？”克鲁觉得自己的眼珠子都快瞪得掉下来了。
“明天我们就去尸魂界，你负责去把那些人弄到现世。记住，绝不能让人认出你。”
“那你呢？”
“我去找山本。”
“去找山本？你疯啦！”克鲁嘶着嗓子低声吼道，“你干脆直接去找一桶毒药灌死自己算了。你找山本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不管怎样，我答应蓝染的事，至少要去走个过场吧。”流川森瞥了一眼激动的克鲁，镇定地说，“再说了，你就对我这么没信心么？我又不是没有机会。”
“是啊，好像只有十万分之一的机会。”克鲁闷闷地说。“那你说你要是死了，我这边费那么大劲去救一帮大爷们出来是为了什么？”
“拜托，我要是不尽量拖住山本，要是他去你们那边了怎么办？总之我们都把注意力放在自己那摊子事上。你负责在隐藏身份的前提下把监狱里的人带到现世——注意，千万别带回空座町，要是把追兵引来了很容易怀疑到我们。而我，负责拖住山本。我想只要山本不出手，其他人都拦不住那帮监狱里的“野狼”们了不是？”
流川森站了起来，他整理了一下坐得有些皱了的衣服，开始向外面走去，“夜一快回来了，我去接她。”
克鲁沉默着没说话。
流川森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转了回来。他在克鲁身边蹲下来。他伸出手，搭在克鲁的肩上。他湛蓝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克鲁，认真地说：“如果我真死了，确保我的……梦想也好，空想也罢……能实现，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