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雨还在下着,滴滴答答,时急时缓,就像白居易长歌行里的句子。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颜色睁大一双了无睡意的眼睛,用沙发罩裹紧自己,听着雨点在瓦片上弹出凄清的音符。
她略显紧张的盯着黑暗,尽力去想一些美好的事情。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人一到了晚上,思想就像初春的野草一样,不受控制的肆意蔓延。潜意识里,许多不知名的生物仿佛正从房子的各处探出头来,恐惧也在一点一点累积。现在她已经脊背发凉,头皮发紧,隐约觉得有一股阴冷的呼吸就在耳边。
救命呀!有人吗?我快死了,什么人来救救我,我坚持不下去了。管他是个什么神,快点显灵吧!再不来我要死啦。她害怕的缩紧头,手无意识的用力的绞扭脖子上的沙发罩。呼吸越来越困难,她大大张着嘴,想喊,却又喊不出声音,想起身,身体却像被五花大绑一样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灯亮了,耀眼的灯光一下子把黑暗和那些魔鬼赶得无影无踪,颜色长长出了一口气,身体也灵活了起来,她心有余悸的爬起身,下意识的转头寻找及时出现的救星。
“你没事吧?”
“你是谁?”
“你怎么睡在这儿?”
“你怎么进来的?”
两个声音都急于发问,以致根本听不清对方说什么,然后两人都安静下来等候,结果屋子里一下子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到。
安静渐渐恢复了视觉,她对着面前救了自己的人微笑,说:“谢谢你。我有点幽暗自闭症。”她摸着脖子上的勒痕,又自嘲的弯弯嘴角,“你就是老大吧!我是新来的那个。。。。。。杂工。”
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还是有点惊讶,明琉璃口中的老大真的很年轻,年轻的都让自己妒忌了。等等,她微微一皱眉,妒忌?难道自己真的老了吗?会去妒忌一个孩子,难道就因为他的身上有自己没有的阳光和青春?亦或是因为他的眼神里那份坚定?她低低叹了口气,细细打量起眼前的男孩。
老大就像所有刚从大学毕业的学生一样,脸上明白的写着对理想的憧憬;勇于行动的自信和热情。他有两条很浓重的眉毛,一双明亮的眼睛,深邃幽黑,唇红齿白,脸颊光洁,并且很细腻,不像有些男生故意邋遢着胡子,几天不洗脸,硬装成熟沧桑。最让颜色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眉宇间有着成年男人的沉稳,与他身上阳光健康的气质交融成一种新的感觉,令人只要看了一眼再不会忘记。
他手里端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看着颜色的眼睛,说:“你没事了的话,进来一下。”
颜色“哦”了一声,把沙发罩扔在沙发上,这时就听老大又说:“麻烦你把抱枕拿进来。”
颜色偷偷做了个鬼脸,把被自己压得又皱又瘪的抱枕在怀里用力又揉又拍,努力让它鼓胀起来,心里却觉得奇怪,这抱枕是老大的?真有意思,一个男生没事拿个抱枕干什么?据她久病成医得来的经验,八成有恋母情节或者缺乏安全感。难道这个小男生的心中也有暗疾?
里屋传来水流声音,她遽然猛醒,老大还等着呢!她急急忙忙往里走,不知怎么头哐当撞在了门框上,立刻金星乱冒,眼泪差些点儿掉了下来。
屋门哗的打开了,颜色也没顾上瞅,就摇摇晃晃往里走,结果又撞在一个物体上。她忙不迭后退,脚跟又被门框硌了一下。这回她再也忍不住,蹲下身摸着脚跟叫起来:“好疼。这屋子怎么这么多东西,疼死我了。”
“呵呵呵呵!”静静看着这一切的老大忍不住笑出声,他伸手扶起颜色,“你没怎么样吧?琉璃还说你是个安静的女孩呢?”
“这和性格扯不上关系。”颜色扶着老大的手一瘸一拐进了屋,“这叫中耳什么症,好像是说中耳哪里不平衡造成的。给你抱枕。”她把仍旧紧紧抓在手里的抱枕递了过去。
“那有沙发。”老大松开了手,接过抱枕,脸上无奈得很,这个女生怎么这么笨,亏琉璃还说一看就是苦大仇深的无产阶级,一定手脚麻利,吃苦耐劳等等等等。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他心下无奈,琉璃就是同情心泛滥,可眼下要拿这个人怎么办?直接扫地出门?他又没那么狠的心肠。那就勉为其难试用一段时间吧!
颜色根本没看到老大的表情,她只顾自己受伤的脚了,又捏又捶了一阵,总算不那么痛了,这才有心思打量老大的办公室。
哦!这屋子真的又干净又整洁。十一二平见方的地方,靠后门放了一张老板桌,桌上左角一摞文件夹,整整齐齐的。正中一台笔记本电脑,机盖上连手指印都没有。然后就是一直冒着热气的咖啡杯,和端坐在椅子上的老大。
呵呵!颜色把老大也一并算做屋子的一部分了。
这屋里也有一张沙发,就放在和外间屋相邻的墙下。右侧几步远有一个饮水机,沙发前面一张原木茶几,左角放了一瓶怒放的天堂鸟,光洁的茶几面上照样一个指印都没有,。
这么热闹的花和这屋子真不相称,颜色暗暗品头论足,一定是别人送的,只是是谁送的呢?她不由再度神游太虚。
老大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微向下俯视,正好把颜色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他很确定这个女孩在走神当中,于是并不急于问话,端起杯子,慢慢喝着咖啡。
颜色好半天才回过身来,对上老大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脸忽的浮上一抹绯红,心脏偷停了两拍。她局促的低下了头,手指无意识的在原木桌面上滑动。
老大轻轻放下茶杯,他认为现在是谈话的最佳时机:“琉璃跟我说了你的情况,那就从明天开始上班吧!”他顿了顿,等着颜色有所疑问,却只看到一双近乎茫然的眼睛,微怔了一下,继续说下去,“工资是一月一结,每月一号发工资。节假日根据国家法定假日休息。。。。。。你有什么问题吗?”他总算看到颜色张了张嘴,立刻问。
“假日什么的没关系,工资也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我能不能暂时在这住一段时间,我的房子还在装修,没地方住。你也知道,外面不干净。”颜色睁大眼睛,期待的看着老大。
“这个呀?你就住吧!明天让琉璃给你一把钥匙,你还有其他问题吗?”他的表情变得温和,平易,双眼始终平视,显得亲切又不失威严。
颜色放下心,这下住的问题解决了。可是很快她又想起了一个问题,难免有些期艾的问:“那个,你是不是每晚都会回来?”
老大笑了,显得很理解,说:“你放心,我平时都在宿舍住。只是偶尔回来加个班,我不会打扰到你。。。。。。”
颜色急忙打断他的话:“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她话到嘴边,又觉得难以启齿。难道要告诉这个素昧平生的人自己有病,需要明确知道有人陪才能睡得安稳,不然就会像今晚一样吓得要死吗?谁信呀?说不定还当自己另有企图呢!她笑了笑,摸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问:“老大,还有什么事吗?”
老大抬起眼睛,端起手边的咖啡,忽然问:“你是不是很冷?”
颜色忍住打颤的牙齿,说:“没有,我就是困了。没事我就去睡了。”
老大低下头,脸藏在袅袅的热气后面:“哦,那你去睡吧!”
颜色飞快地走回外间屋的沙发上躺好,把沙发罩裹得严严的,却还是抵挡不住那份寒冷。她默默地给自己催眠:“快睡吧!睡着了就不冷了。睡吧!”她几乎要数起绵羊来,希望可以转移注意力。
忽然她闻到了一股浓香的味道,由远及近,并且伴随了微不可闻的脚步声,她倏地睁开眼睛,黑暗中有一个影子站在明琉璃的桌子旁边。
“你醒啦!那就起来喝杯咖啡吧。”
是老大没有情绪起伏的声音,但是在寂静的雨夜,颜色却觉得像圣母玛利亚的福音,温暖得让她说不出感谢的话。
老大已经走了许久,她才爬起身,小心地捧着微烫的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啜着咖啡,好半天才觉得身体暖起来。她满足的叹了口气,把杯子放在地上,迷迷糊糊的想:明天应该去买条毯子,要不然非得感冒不可。
梦似乎还围绕着那杯咖啡,颜色醒得懵懵懂懂。窗外还有些阴沉沉的,看不出什么时候了。她艰难的转了下头,意外的看到里间屋的灯还亮着。几点了?她摸索着从脑袋底下找到手机看了一眼,苦恼的皱了皱眉。怎么才三点多?那不是还要几个小时才天亮?她摇摇摆摆坐了起来。这些年就攒下这么个老毛病,醒了就再也睡不着,躺着还头疼,无奈呀!
她百无聊赖的觑了一眼里屋,这时候还不睡?现在的小孩都这么勤奋吗?她想着夜里的那杯咖啡,忽然很想亲自去说声谢谢。
想到就做到,是颜色一向奉行的宗旨。她悄悄地溜起来,透过门缝向里望。桌子上干干净净,只有咖啡杯放在桌角,可是没看到老大。她轻轻把门又推开一个小缝,视野中,老大蜷在沙发上,脸向里睡着。他的怀里抱着那个鲜艳的抱枕,只是腿几乎耷拉到了地上,看得出睡得不是很舒服。
颜色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把身上缠着的沙发罩轻轻解开,小心的搭在老大的身上,还伸手替他正了正脑袋。
这时老大忽的动了一下,颜色一下子僵住了,呼吸都要静止了。
老大轻轻翻了个身,毫没有醒来的意思。她长出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关了屋里的灯,才小心的退了出去。
这一折腾更加睡不着了,她干脆把沙发的每一个褶皱都抹平,又整理了下明琉璃桌上的东西,既然不让动,那么擦一下灰总可以吧!她认真的擦干那些咖啡渍和水渍,实在无事可干,悄悄打开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