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在很久很久之后,还是会想起那场暴雨。如果没有那场雨她会有什么不同?可是该发生的总是会发生的,世事没有如果。也就因为那场雨,她才遇到了那个坚毅的大男孩,在他的生命里留下难以磨灭的烙印,也在自己的心里留下深深的悔恨。
可是爱却无法因为悔恨而被拒之门外,思念也不会因为悔恨而减少。
那年夏天的雨真的很大!
如果说六月的天是孩子脸,那现在的天一定是一张坏孩子的脸。
雨从近午时分就倾盆而下,无穷无尽的雨点有力的砸在地面上,敲打出急促的节奏,仿佛千军万马在灰暗的天地间厮杀呐喊。大蓬大蓬的水花飞速绽放又凋谢,在马路上溅出一个又一个小泡泡,很快就融合成一条湍急的溪流,把所有肮脏的东西漂浮起来,四处游走,焦躁的寻找着宣泄的地方。
颜色站在窄窄的屋檐下避雨,一双眼四处搜寻今天的目的地。这条小街很静,很短,两侧那些精致的店铺依稀着温暖的灯光。有一家小小的咖啡屋似乎还飘出咖啡的浓醇香味,让她忍不住抱紧了双臂,强压下冲进去的念头。今天她可不是来玩的,如果真的走进那里,怕是又会浪费掉一次机会。她低下头瞅了瞅手里,那里捏了一团纸浆。天知道半小时前那还是张为她带来希望的报纸。两块钱一份的求职报纸。而且她已经勾上一栏信息,如今却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中全部泡汤,只能凭着记忆一点一点挪到这里,对着对面的那扇门发呆。难道我真的就找不到一份工作?连老天也跟着瞎起哄。
一阵疾风掠过,雨斜斜的扑面而来,咸咸的雨水钻进了嘴里。她又吹又吐,用力抹了下脸,又急忙把手里的报纸丢掉,掬来一把雨水用力洗了几下脸。这还成了铅字怪兽?万一正好倒霉,粘上什么狐臭的广告那就真是丢死人了。
她洗净了脸,甩了甩头,湿淋淋的头发立刻贴了上来。唉!今天出门忘了看黄历,那上面百分百写着出行不利,要不然怎么会偏偏摊上这么场暴雨。看这天色,雨一时半会是不会停了。她摩挲着胳膊上成倍数递增的鸡皮疙瘩,望了眼对面,管他呢,走错了再出来不就得了。她几步迈到巷子对面一扇虚掩的门里,冲进那钉了xx巷38号门牌的院子里去了。
这是座小小的四合院,进了门有条又窄又短,上面露天的过道,然后是一面照壁,拐过去就可以看见几间呈环绕型的房子。木制的门窗隔扇红漆斑驳,古朴陈旧,似乎散发着霉烂的味道。透过扶疏的花树,可以看到左侧一间房的门开着,雨水模糊的窗子上透漏出朦胧的灯光。
颜色根本顾不上打量周围环境,她是莽撞的甚至趔趄的闯进开着门的房子里的,感觉到没有雨淋到身上,才长长出了口气,定下神。她抹去脸上的雨水,又理了理淌水的头发,这才打量起眼前的屋子来。
这间房有两进,内外两间用木框的玻璃格栅分开,一扇格子木门半开半掩。
外间像是吃饭的地方,门口地面被潲进来的雨打的湿漉漉的。左侧墙面有些发霉,生了些绿色的斑点,墙角凌乱的堆了一些纸箱子。挨箱子有一张看不清本色儿的八仙桌,油的发亮,污垢有半寸厚。桌子边上凌乱的放了几只塑料凳子,一把高背椅,一个圆木凳,活像凳子开会。八仙桌上有几个吃过的餐盒,或多或少有些剩菜。可能餐盒底漏了,一些酱油汤和着米粒,把桌子弄得一片狼藉,屋子里也因而弥漫着一股又冷又腥的味道。
桌子下面有一个大大的纸篓,几只用过的卫生筷子缠着塑料袋露出头来,有半枝折断了,就挂在纸篓边上,摇摇晃晃,随时都会掉下来一样。地上还散乱地扔了一些小食品包装袋,让人没有下脚的地方。
右面的窗子下却很干净,一张藤摇椅,摆了个鲜红的抱枕,绣着几朵粉色的玫瑰,花心里垂下几根蕾丝飘带,随了风雨一会飘起一会落下,倒像在轻轻的舞蹈。
颜色打量着外间屋,眉头皱的紧紧的,好邋遢的地方!这些人都在干什么,难道不能收拾收拾吗?她打量这屋子,自也有人打量她。
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找谁呀?屋里坐吧,外面挺冷的。”
颜色这才回过神,推开门走了进去,对着那个年轻的女孩子只看了一眼,心里立刻涌起一声赞叹。哇哦!这女孩让人眼前一亮。尖俏的瓜子脸,白皙干净,泛着健康的红晕。一双灵动活泼的大眼睛,掩映在长长的睫毛下,好像在说话一样。小巧的鼻子有着很美的弧线,把那张粉嫩的唇衬得更加清丽。这是一个青春靓丽,不施脂粉的女孩,聪慧又难得的没有骄纵之气,即便阅人无数的她也忍不住生出喜爱之情。她窃窃的想,不知道这个女孩好不好怂恿,找机会挖她去拍广告,一定会大红大紫。
想归想,她还是进入现在的角色,认真地说:“我是来面试的。”其实进了屋子她已经知道自己走错了地方,但反正已经错了,没准这里招人也说不定。
打招呼的女孩挑起了眉毛,那两条眉还真妩媚,她左右看了看,又向里面看了一眼,才看向颜色,诧异地问道:“你是来面试的?”
颜色笑了笑,坦率的说:“对,我是来面试的。我看一定是走错了。我的方向感一向不是很好,你别介意,我上旁边再找找。”她已不打算再逗留下去,虽然外面的雨和这屋子里的温暖都挽留着她。
“等会儿,”女孩略欠起身,拿起桌上的一条毛巾,“不介意的话你先擦擦头发吧!”
对于这样的善意,颜色当然不会拒绝,她接过毛巾,笑了笑说:“谢谢。”
女孩热心的指指颜色的后面,说:“那有沙发,你坐会儿吧!我看雨一时半刻也停不了,我们这也没别人,等雨停了你再走吧!”
颜色向后看了一眼,哦,这里居然还有张沙发,刚才怎么没看到?她抹着头发坐了下来,布艺沙发特有的柔软让她真想窝进去大睡一觉!她急忙转移注意力,再度打量着屋子。这回她没有忽视桌上的电脑植物,Q版鼠标,公仔,卡通护眼灯,微型风扇,电咖啡壶,还有糖果盒子。不错,每样我都喜欢。
她兴致勃勃的打量着那些小摆设,女孩却颇有些色色的又把她打量了一番。
眼前这个有点莽撞的女孩还是个小妹妹哟!看那清秀样也就有二十吧,或者还要小一些。皮肤又细又滑,白得近乎透明,手臂上可以看到纤细的青色血管。透过湿漉漉的衣服,单薄的身体显得更加弱不禁风,像个没发育完全的孩子。她有两条淡淡的眉毛,挺直的鼻子,冻得微微有些发灰的两片唇。还有那双眼睛,对,就是这双眼睛,这双特别的眼睛。安安静静,忧郁,纯净,就像最透明最清澈的水晶,没有一点杂质,同时又有一分特别的剔透和灵性,宛如从琼瑶笔下走出来的人物一样钟灵毓秀。
或许就是这双眼睛,让女孩的心中忽然心有戚戚焉,以致做出了一个无法抑制的决定。
颜色这时已经擦完了头发,她站了起来,把毛巾放在桌角上,一扬眉说:“我该走了,还得去找那家公司,谢谢你。”
女孩坐在椅子上向左转了一下,又转回来,热心地问:“你是找工作的。预约好的吗?是什么样的工作?”
颜色的手已经放在门把手上,听问回身答道:“我在报纸上看到直接来的,好像是招聘杂工。”
“杂工?杂工是做什么的?”女孩双眼画出大大的问号。
颜色摇摇头:“我也还不知道呢。大概就是收拾收拾打扫打扫吧。”
“哦?就干这些事呀?那我们这里也要找一个你干不干?”清楚了杂工的意思,女孩很是雀跃,甚至有些兴奋,她算着帐,“一天多少好呢?二十?要不八百吧!八百一个月,你干不干?”
颜色睁大了眼睛,自己真的找到工作了吗?她对工资倒没太在意,反正她也不是想来挣钱的。
女孩显得很急切,深怕她不干一样解释:“我们这休大礼拜,法定假日,天气好还可以去公费旅游。也没什么活,就是收拾收拾院子,也不用天天收拾。”她心里可没什么底,八百块钱的工资在北京似乎真的没法过日子,可是她也就只有这么大权限了,还不知道老大回来批不批呢!
颜色连忙说:“没关系。只是还需要什么证件吗?那我可没有。”她提到证件心里忍不住的一痛,头不自觉的扬了起来。
“根本不需要。”女孩见颜色同意了很是高兴,她昂着头,活脱脱一个大老板的口气,大声地说:“你方便的话今天就可以上班。对了,我还没介绍自己呢!我叫明琉璃,是北大四年级生。你呢?”
颜色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很坦率地说:“我叫颜色。可是医生建议我叫安静,说有助于我的病情。”
“颜色?安静?都挺好听。那我就叫你安静吧!来我给你简单介绍一下。”明琉璃洒脱的一挥手,指指屋子:“我们这常在的就四五个人,那张桌子是李克超的,那个是杜松林的,那个是张明明的。里面还有一间办公室,是我们老大的,他一向自己打理屋子,超干净的。老大这人呢!人好,有涵养,不爱计较,就是有点严肃。他很少上这屋来,有事会叫我们过去的。还有就是我们的桌子你不用收拾,虽然挺乱的,可你动了我们该找不着东西了。还有,”她眨了眨眼善意的提醒,“除了老大,那几个男生都挺自大的,有时还挺烦人,你不用搭理他们。他们敢欺负你,我会收拾他们的。”
颜色心里好笑,嘴里胡乱应着:“我知道了。”
明琉璃歪着头,正想着还有什么忘了的事,突然看到电脑上的时间,不由大叫了一声:“呀!完了完了,我的文件还没拟好呢!安静,你自己转转吧!我要开工了。”说着她双手十指就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打起来。
工作有了着落,颜色觉得从早上一直驱使自己的那股劲一下子消失了。她不知心里是失落还是轻松,缓缓来到外间屋,斜斜地坐在摇椅上,看着窗外的雨帘,似乎寒不自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