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幽茫之雾
黑暗的城市
幽邃的街巷
弥漫，不应该存在的风景，有人踽踽独行，莫知所往
茫茫夜雾深处，放逐了灯火的楼，如鬼如魅
没有一个人
好冷
不，有人，很近，非常近，就在旁边，
是我自己？
是我自己！
黑暗……伸出了它雾色的薄刃
八月十五日，幽暗城内环，贸易区
很多人都说，六时和二十一时的幽暗城，完全是两个天壤之别的概念。
从寂暗空芜的墓墟，到喧哗热闹的街衢，死或生的际线，在被遗忘者们的生活中，压缩成了短短十几个小时的时间。
或许，只有这个站立在生死界限上的种族，才做得到这一切吧。
在幽暗城最热闹的内环贸易区，闪耀的霓虹灯簇开放在高耸的灯柱上，将街道映照得流光溢彩，闪闪发亮的商店街橱窗，在路上投射下重重的光影。大街上满是出来享受“夜生活”的各种族的人们，显示出和任何正常的大城市一模一样的世俗、生机和浮华。或许，只有在此时，这座属于亡者的地下都市，才有了一丝真正作为“人的城”而存在的意义；城市里居住着的这群黄泉之畔的人，才有了一种真正作为“活的人”而存在的实感。
然而，尽管是这样流光溢彩的幽暗城，应该存在的暗角还是潜藏在城市的深处，浮华的街区，反而为黑暗披上了光织的贝衣，遮掩了它本来的面目。
此时的幽暗城，应该是一潭波光闪烁的深水，却比永夜的墓墟还要深不可测。
因为，终究有一些黑暗，无法被浮华的灯火照亮
灯火中，黑暗更加幽邃
贸易区的一角，一间不起眼的小酒吧里，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酒客，酒保在吧台里昏昏欲睡。而魔法研究所的海德副所长则静静地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的座位上，面前摆置着一瓶晨露酒和一只高脚杯，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海德副所长一边看似慢慢悠悠地品着酒，一边却以锋利的眼神仔细地打量着酒吧里的其他客人。时不时掏出怀表看看，手指则轻轻地敲打着桌面，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突然，他感觉到自己背后飘过一阵微风，耳旁响起了一个细若风吟的声音：
“海德先生，有您的消息。”
海德回头一望，背后却是空无一人，酒吧里也是风平浪静，只是——兜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张纸。
他将那张纸掏出来，看了两遍，又警觉地四下瞄了几眼，随后往桌上放了几枚银币，不动声色地走了出去，顺便在衣兜里揉碎了那张纸。
海德走出酒吧门，站在街边上左右扫视了一番，才信步走向附近的议会大楼。
几分钟后，他来到议会大楼下的广场，先绕着广场来回转了一大圈，然后才径直往广场一角的一只公园长椅走去。
长椅上已经坐了两个人，都穿着纯黑的连帽服，看不出究竟是什么人。如果在其他地方，穿这种衣服只会招致怀疑，但是在幽暗城就截然不同了。
“两位，可以借个座吗？”海德扶了扶眼镜，微笑着说
“海德先生，您很守时”一个黑衣人用很奇怪的声音说，一听就是用了变声器。
海德在两人身旁坐下，仍然挂着面具式的笑容：“习惯了。二位什么时候来到幽暗城的？”
“这个您不必知道，上边让我们来问候你们，最近过得怎样？”
“还不错，多亏两位的照料，现在军代表已经到了，所长他还在忙着揪出那个泄密者”
“哼，不过是两年前的老把戏，真是无聊”
“看来，向报社递消息的果然是二位做的”海德面沉如水地说“这已经不是两年前那会了，上边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不用知道那么多，你只需要知道，这所研究所将再次成为事件的中心，上边要你做的，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保证所有的秘密都还是秘密。”
“但是——现在研究所里，已经有人开始怀疑这几天的事了，而且，还是比较高级的几个。”
“这是你自己的事，小心点。记住，明天照常开始试验。”
“知道了”
“上边要的东西呢？”
海德拿出一只小信封
“很好。”另一位黑衣人手指微微一动，信封就自动飞到了他的袍袖里“组织派我们来，除协助你清理两年前的遗留问题之外，还为了狩猎你所里的那个‘神印之手’。‘作曲家’对他的能力很感兴趣。”
“我知道，已经照命令办了，”海德收敛了所有表情，冷冷地说“我倒是知道为什么要派你们两人了，那家伙的话，只有你们两位‘提琴师’才狩猎得了吧。”
“这次我单人出马。”一个黑衣人说：“老姐负责你那边。”
“是吗？那我可是荣幸之至了。”海德再次微笑着，眼睛里却流过一缕一闪而过的阴鸷光芒。
“要传达的就这么多。海德先生，您请便吧。”
“知道了，请上峰放心”海德站起身，微微鞠了一躬“二位再见。”
两名黑衣人纹丝不动，不再发一言，目送着海德瘦削的背影。
直到海德完全消失在霓虹灯的光影里，其中一位黑衣人才厌恶地说：“哼，老滑头！”
“姐姐，小心点，这个人很聪明，鬼知道他背着组织在想些什么！”另一位黑衣人说
“不用担心，上边已经决定了他的归宿了。”黑衣人轻轻地说，语气变得冷若冰霜：“察见渊鱼者不祥，智料隐匿者有殃。可惜他似乎不懂呢。弟弟，走吧！”
这时，钟塔上洪亮地响起了九点整的钟声。两个黑衣人也站起身，在钟声里飘然而去，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幽暗城的茫茫暗夜。
当议会广场上的海德副所长和两位黑衣人消失在九点整的钟声里时，城市的另一头，幽暗城外环军事区里，也有两个人，正在一家小酒馆里谈笑风生
酒馆蜗居在城卫军军区旁边的一条小巷里，但是虽然地处偏僻，且时间已晚，不大的店堂里却还是满满地坐着喧闹的食客和酒客，大部分都穿着城卫军的军装。那些平时只会让人想到冤魂恶鬼的亡灵士兵，和奥格瑞玛来的兽人士兵们围坐在一起，兴高采烈地大口吃喝、高声谈笑，小酒馆里，充溢着属于世俗的欢乐和温暖
同样是在酒馆的角落里，范海辛正在大快朵颐，饕餮地享用着粗木桌上并不算高级的菜肴。
一位魔法界的高级学者，会在这种市井陋巷间吃夜宵，实在是很难想象的。
而坐在范海辛对面的人，则更让人吃惊：那是一位身材瘦削的血精灵男性，身着一套看上去很朴素的便服，衣服的料子在灯光下，流动着顶级月布特有的润泽丝光，衣服左胸上则镶饰着一枚小小的金玫瑰胸针。虽然并不招摇，但是在懂行的鉴赏家眼中，这枚胸针和这套便服的价值，足够将这家酒馆连房带人带家具全部买下了
如此的装着，再加上精灵一族标志性的尖长耳和被血统精雕细琢过的外貌，虽然没有在高级沙龙或上流俱乐部里品咖啡，而是坐在这寒舍中用晚膳，但属于贵族的气质是遮掩不住的。
然而，若是细细观察他的言行举止，却又透露出一种截然不同于那些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的气质，应该说，那是一种曾亲临战阵、历经血火洗礼、果敢坚毅的贵族军人的英气。
阿瑞斯·光誓子爵，幽暗城一等军事议员，城卫军高级参谋官
听到老朋友现在的头衔，连范海辛都着实吃了一惊
但是，虽然是银月城圣骑士名门——光誓一族的传人，那一头枯白的短发和灰蓝的肤色，还有双瞳深处流出的幽蓝色寒光却不容置疑地说明：他现在，是一位死亡骑士。
没错，他们也是曾死过一次的人，而且，他们的复活，比被遗忘者要悲惨得多。
曾经的英雄们，在纳克萨玛斯渎神的祭坛上，被天灾军团摧毁了全部的人格，撕碎了所有的记忆，褫夺了一切的自由，被制造成绝对服从巫妖王的杀戮机器。
被遗忘者们从死亡中逃离，他们却被迫主动加入了死亡。所以，如果没有发生在圣光之愿礼拜堂的那次震惊世界的大倒戈，他们这一群亡者，至今还只能是杀伐、仇恨和亵渎的代名词，在世界的暗角里苟活
背弃了黑暗的黑暗之子，反叛了死亡的死亡之神
这也算是一种救赎吧
不过，范海辛总是会忘记所有这些，仍然把他看成当年达拉然王国修道院里那个年轻的圣骑士，一个可以共饮于市井酒肆的朋友。或许也正因为如此，才能够把一位高级学者和一位贵族将领，一起拉到这所偏僻却热闹的路边陋店里。
“你听，已经九点了”
“哎，不就是九点了嘛，反正你又没事，那么早回军区里去干嘛？”范海辛伸手夹起一块蚌肉，一边笑着说道“嗯嗯！这地精芥末蘸蚌肉简直是极品啊，怎么吃也吃不腻！”
说着，他又拿起面前装着晨露酒的小酒杯啜了一口，然后又是一番赞叹
“喂喂，我说阿瑞斯啊，你是怎么找到这么偏僻却这么好吃的酒馆的，太棒了”
“我在达拉然和银月城，还有奥格瑞玛学到的，就是一座城市真正的美食，永远会从庙堂流落民间，这些可是贵族聚会上吃不到的啊”阿瑞斯说着，自己也切了一方烤得金黄流油的猪腿肉。
“不过，知道你就是军代表之一我可大吃一惊啊，没想到你来幽暗城才三个月，就升到这么高级的职位了！”范海辛拈起一条松脆蜘蛛腿，蘸了酱料，有滋有味地嚼起来。
“其实啊，我们这些黑锋骑士，虽然刚刚倒戈那会，联盟部落都不相信我们，但是，自从在诺森德那边打了几个漂亮仗，把战线推到了龙骨荒野，联盟和部落就都来示好了”阿瑞斯喝了一口果汁“要让上层的人相信你，首先就必须得让他们觉得你有利用价值。”
“现在你们团体不是中立的吗？”
“对啊，莫格莱尼领主大人也想获取最多的支持，所以就往联盟部落都派了使者，我原来就是库尔提拉·织亡者长官手下的，所以也就和他一起来幽暗城了。”
“我记得……你才来那会还只是个城卫军的一等军士长，怎么这么快就进了大议会了？”
这也是范海辛真正吃惊的原因，在被遗忘者这个军政分野明确的官场里，从军士长到军事议员，中间的政治鸿沟至少是要拿十年的资历来填补的。
“哼，还不是上边的政治行为，也是为了向黑锋骑士团示好”阿瑞斯剥开一只草药烘蛋扔进嘴里“我们的职位是随着诺森德的战事而变动的。挺进龙骨荒野时，我就获准以黑锋骑士团顾问的身份参与军事议会，阿格玛之锤和怨毒镇刚刚修起来，我就立即破格擢升为军事议员了，然后银月城那边也马上追认了因我战死而撤销的我的爵位，你说是不是政治行为？”
没错，虽然身在后方的后方的后方，范海辛还是深刻了解联盟和部落在前线上的明争暗斗，这种有实力的中立反抗组织，必定会成为双方竭力拉拢，以图获取更大战争利益的对象。
“现在，库尔提拉·织亡者队长已经升任皇家恐怖卫队的大统领，是女王的带刀御前侍卫哪，他以前的那个老朋友——萨萨里安·血毒，血毒队长，则被派到了联盟那边，现在听说也是暴风城国王的重要干部，这两个老战友，怕是有朝一日就得刀兵相见，唉，世事难料啊。”
“不过。上边派遣你来研究所当军代表”范海辛放下了酒杯“也是想让一个没有干系的人来……协助内部调查是吧？”
军代表，内部调查，太熟悉了
范海辛没有和阿瑞斯说两年前的事情，他相信这次的事件还远远未到那时的级别，只是，军代表来的原因，也绝没有那么单纯。
“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问题。确实，就我所知，由于你们是很重要的研发部门，那篇泄密的报道一出现，十一座厅的元老们发话说，不能让后方不稳之类的，上边就临时决定派我们来了。”
“等等……临时？”
范海辛咀嚼香料面包的动作停止了
“对，就是因为你们的那个什么试验出事了，而且又闹得人尽皆知，上边才决定临时派遣军代表前来……调查，而且对我们说什么：‘若有必要，可按两年前之循例全权办理’。”
范海辛放下了手中的刀叉
“所谓两年前的循例，就是军方两年前曾经因为某件事而完全接管了研究所半年之久，几乎抹去了所有不可示人的秘密。而且，那件事情的遗产，现在的研究所地下第五层，至今都还层层封闭着，谁也不知道……当年里面究竟发生过什么。”
范海辛说得模模糊糊，而且说后半句的时候，他的声音在其他食客热闹的喧哗里，低得几乎听不清。
“两年前有什么事我是不管。总之一句话，如果我没猜错，你们研究所，又要成为事件的中心了。”
“哼，等你来调查了就知道，越是这种和上层搅不清道不明的科研单位，恐怕你们……越是查不出什么哪”范海辛的语气开始冷却了“魔法研究所的水，比你想象的还要深，连我们这些内部工作人员，对此也是如在梦中。”
阿瑞斯诡谲地一笑，也放下了手中喝到一半的果汁
“要是我告诉你，我被授予的使命根本不是来观察你们研究所的试验和搞无聊的内部筛查，而是别的，你作何看法？”
范海辛没有回答，扭头看向窗外，一副压根不想知道也不想评论的神情
“呵呵，不用这样，要是我不信任你或不值得你信任，我是不会告诉你这些秘密的，但是我认为，你知道最好。”阿瑞斯终于也压低了声音，而且向左右小心地瞟了两眼。
周围的士兵们在大声地猜拳行令，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们
“我接到的命令与这次的事情毫无关系，而是重点监视你们的那位副所长，被遗忘者大法师海德·吉基尔！”
范海辛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发出惊呼。
夜渐渐深了。
对于幽暗城来说，所谓夜渐渐深了的过程，其实就是指大约从每天的二十二点到第二天凌晨一点这三个小时的时间，是一座城市像一个人那样渐渐睡去的一个过程。
或者说，是一个褪去浮华的流光，裎露真实与黑暗的过程。
范海辛骑着他的私人坐骑——地狱战马荷鲁斯，在逐渐沉入黑暗的街市间穿行，往自己居住的内环五十五街区而去。地狱战马身上赤红的魔焰，将四周的街道照得通明。
大概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荷鲁斯的速度并不快，它迈着小碎步，悠悠地向前跑着。
马背上的范海辛仍然在思索着几天来发生的一切。
“我相信你，也相信你的朋友，但是这几天你在研究所里，最好小心些。因为我不涉及你们的内部调查，有事也帮不了你，”结完酒帐走出酒馆时，阿瑞斯一边召唤坐骑，一边对他说“不过我只希望你和你的朋友，没有事情需要我‘帮忙’。”
当阿瑞斯的阿彻鲁斯军马拖着一道白焰消失在道路尽头时，传来了十一点整的钟声。
从那以后过了多久，以及自己现在身处何处，范海辛不知道，他还在神经质地编织着过去的二十四小时、四十八小时，甚至是更久远的一段时间。
如果说之前他还一直认为自己仅仅是神经过敏的话，那么在得知了阿瑞斯的真正使命之后，他就只剩下不安了，所长、副所长、古德曼、阿瑞斯、报纸、试验，许多莫名其妙的事情充斥着他的大脑，让他无所适从。
但是，最让他不安的，还是那个若隐若现的两年前的影子。
两年前的六月二十日，他还记得那天的事
位于研究所地下五层的实验室群就是那一天封存的，从那时开始，研究所的地下五层，就成为了他无法释怀的一个可怕的心结。
这次的事件开始和两年前的事件越来越像，而且，掺杂进了很多更加诡异的事物。
怪哉
范海辛这样想着，心里感到了一阵恶寒，左胸腔里边的“恶魔之心”似乎感应到了，不安地搏动了几下。
四下一片黑暗，临街的店铺已经全部打烊了，路灯熹微的光线，被幽暗城特产的夜雾渐渐覆盖，在黑暗中越来越远。
好冷
夜雾泛起，周围的风景，开始扭曲、沉没、消隐
不安感越来越强，渐渐变成了……恐惧
作为一个被遗忘者，范海辛感觉到了恐惧，很深的突然的恐惧，从记忆的深处狂暴地奔涌而来。
身体似乎先于思想产生了反应。当范海辛还没来得及惊恐地四下张望，就已经下意识地挥动了手中的地狱缰绳。
“驾！”
接到信号的荷鲁斯，鼓足力气放开四蹄飞奔起来，在黑暗的街道上踏出了一道赤色的火迹。
雾已越来越浓，渐渐遮蔽了一切。
夜雾浓重，万籁俱寂
在深邃的地下，在雾霭的重重幔帐里，幽暗城以暗为床，以静为被，沉沉睡去
拥抱着雾霭的暗夜，如一幅无垠的黑色天鹅绒，而幽暗城议会大楼的一个窗口里还亮着明亮的灯火，在流动的黑暗中异常显眼，就像一枚镶嵌在天鹅绒上的金钻石。
华丽而不失庄严的哥特式大办公室里，坐着三个人
幽暗城皇家魔法研究所所长别西卜·玛门和首席研究员古德曼·火心，神色有些紧张地坐在房间中央两把华贵的雕花铁木椅上，尊敬地看着面前的人。
而他们面前的人，则站在大得离谱的办公台后边背对着他们，出神地欣赏着墙上的巨幅希尔瓦娜斯女王画像。办公台上干干净净清清爽爽，除了一份印着魔法研究所签章的研究报告似的文件，就只有一只固定在办公台上的金质名牌。
“公爵大人，情况就是这样，请您定夺”
“嗯……那么明天之试验，务必要一次成功！”
“遵命，大人。”
“古德曼先生，你一度从危险性的角度怀疑试验，那么，你可以确定这份对初阶试验事故的鉴定书的准确性吗？”
“大人，在下也只是就事论事，此实验……危险性极高，这份绝对准确的鉴定书即是证明！”
“那么，上古能量节点的存在是真的了？”
“大人，就目前所获取的试验数据而言，至少有九成的把握！”
“嗯，好！非常好！”那个人抑制不住喜悦地说“既然是那种级别的宝藏，会难以驾驭也是可想而知，但是这种力量迟早必须为部落所用，不过，你们现阶段也不必过急，古德曼先生说的也对，安全必须第一。”
“那么，大人，明天的试验，我们就先降低规模和深度，先以确认上古节点为主要目的，待确认之后再一步步探讨驾驭方法，您看如何？”
“嗯，可以，如此甚好！”
“大人，还有一个问题，关于那个泄密的事件，现在虽已开始必要之内部调查，但至今尚无结果。”
“和两年前的事情有没有联系？”
“目前尚不得而知，但是存在一些共同之处，另外……”
别西卜所长停止了说话，目光闪烁，似乎在考虑该不该说
“另外什么？”
“呃……另外，昨天，八月十四日，所里有数名工程师及研究员，包括一名一级研究员无故缺勤，不知所踪！”
“什么？”那个人声音一抖“为什么现在才报告？”
“因为昨天尚不得知具体情况，就暂时先尝试联系他们，但已经失去联系超过三十六小时。现在……已可证明是多人同时失踪！”
“他们失去联系，是军代表到达之前还是之后？”
“是之后，大人？”
“可恶，竟然在军代表眼皮底下干这种事。”
“大人，以在下看来，无非两种情况：其一，泄密之事即此数人所为，见军代表到达，内部调查开始，害怕被查出，故离职潜逃了。”
“这种可能性……不大，你既然已经公开宣称，主动承认者可从轻处分，他们又何必潜逃，潜逃不就等于主动承认吗？而且，这种事情顶格处分也就是离职，而潜逃也就等于离职，这不合正常逻辑。”
“在下，也是如此认为，那么就还有一种可能:此数人已因为某种原因而被某一群体或个人控制，而且恐怕已有性命之忧！”
“怎么……偏偏在试验前夕出这种事，到底是谁？”
“大人，在下以为，不排除就是那个泄密者所为的可能！”
“什么？这……太危言耸听了吧。”
“大人，您先听我说完，我看过了失踪人员的内部履历，就是未曾进行过删除和掩盖，忠实记录那些隐秘事件以专供内部调查的履历，结果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
别西卜又一次沉默了
这次他是真的不知道该不该说了
“不要卖关子了！把你发现的线索都说出来！”那个人急了
“失踪人员，全部都是两年前的事情的直接参与者或知情人！”
这句话不是说出来的，而是从别西卜所长的牙缝间一字一字地迸出来的
虽然被遗忘者的脸都是死灰色，但是所长和古德曼可以感觉到，那个人的脸正在失去血色。
两年前的幽灵，开始显现在现世了
“这……你确定吗……”
“在下非常确定！而且，不论他们参与的程度深浅，他们都是参加过或者看见过那个‘遗忘的第五层’里的东西的，而且，都经历了当年的那个‘失序之夜’！”
“‘遗忘的第五层’、‘失序之夜’……”那个人反复念叨着这两个似乎很诡异的词汇，表情纠结地变化着，似乎竭力想否认什么，“怎么……怎么回事……全是这些幽灵恶鬼一般的事儿啊！要不是你刚才提起，我可能这辈子也不想再回忆起这些事了！”
“大人，抱歉，但是近几日发生的事件，和两年前的事情的关系，已经明显可见，请问当如何处理？”
“嗯……既然已经牵扯得这么深了，也就不能再掩耳盗铃，但至少要熬过明天的试验。等到明天的试验结束后，最好暂停你所所有的科研活动，由军方代表介入协助，进行彻底的内部调查！我再和主管新闻媒体的部长们谈谈，一个月内屏蔽所有关于你们研究所的新闻消息，方便你们尽快解决。”
“大人，如此甚好。不过，现在看来，此一系列事件可能只是开端，在下认为，这……有可能是有人想把两年前的事件……彻底抹销。”
“我记得，两年前是你调查出真相的，你对两年前的事件究竟知不知情？”那个人突然问道
“大人，在下是知情人！”别西卜所长毫不掩饰地说
“我是不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的前任在两年前的事件后就突然‘暴病而亡’了，所以我才不愿承认这事会是当时留下的回音，但是事实如此，也只好尽力而为了。你既然是知情人，现在事态特殊，必须保护好自己的安全！”
“大人，这个不用担心，对我出手没有任何好处，只会让两年前的事更加掩盖不住。”别西卜所长笑了“只要我还活着，那件事就还能保持它的秘密性。”
“那就按这样办，具体细节等调查开始后再行讨论。现在时间很迟了，抱歉留你们二位留到这么晚，就先回去吧。”
“是，大人”
“等等！最好派人送你们回去。”那个人打了一个响指，办公室的大门开了，进来两个异常壮硕的恶魔守卫，向那个人单膝跪下“这两个是我的使魔，绝对忠心，可以护送你们回去，算是必要的安全措施吧。明天我再向城卫军司令要求对你们和其他知情人的正式保护。”
“多谢公爵大人。”
“好了，去吧”
“大人晚安！”
别西卜和古德曼在恶魔守卫们的陪同下退出了办公室，而房间里的那个人则对着桌上的试验数据，再一次陷入了无言的沉思。
灯光照在桌上的名牌上，照出了两行明亮的金字：
德莫斯·暗炎幽暗城皇家议会第五公爵
被遗忘者魔法事务总摄官
地下深处，幽暗城大雾正浓
两个人，和两个恶魔守卫，提两盏不甚明亮的提灯，在弥漫的大雾中行走。悠长的街道上，除了这两人两魔，连一只夜行的小鼠都没有。街灯微弱的灯光，在覆城的大雾中几不可见。他们就这样行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空茫中。
“古德曼，这几天就辛苦你了。”
“遵命，所长大人。我就先上去了。”
“好好，明天所里见。”别西卜所长转过身，对身后的恶魔守卫说“辛苦你们两位了，我家就在附近，你们可以回去了，请代我们向德莫斯公爵问好。”
两个恶魔守卫搔着头，面面相觑，一副不知所云的样子。
“大人，您认为恶魔能听懂通用语吗？”古德曼笑了“我来吧。我跟范海辛学过几句恶魔语，基本交流还是没问题的。”
古德曼走到两个恶魔卫士面前，向恶魔卫士们做了一个手势，示意足有两米半高的它们弯下腰来。
“waissiduewqellyappozleydetuqplema，monlavtoqze（到这里就行，你们可以回去）”
恶魔卫士这次听懂了，但却坚决地摇头说道：
“uoqigysdueoztxcueospeauishily,delltieyooilusllyaafiieqceelaiqzmeet（我等奉主人之命，必当护送你们皆安全到达）”
“喂，它们说啥啊？”别西卜所长一头雾水，迷茫地说
“他们说，必须把您也安全护送到，你一到家，它们自会回去。”
“原来如此，那我还是先回家吧，这样也好，这两个大家伙看着挺可靠的。”
“呵呵，那是，我见过范海辛的恶魔守卫，一个就能抵得上一支步兵小队哪，有它们护送，我就不用担心您了。”
“那么，再见！”
“再见！”
与此同时，在两人的正上方尽高处，一个深黑的人影，倒着站在地下城市的天顶上，低声地自言自语：
“一个大法师，两个恶魔守卫，很有力的组合呢……先试探一下最好”
天顶壁上，以那个身影为中心，已经结满了一圈晶莹的冰凌
好冷
别西卜所长举着魔晶石提灯，在大雾里快速地走着
虽然身后还跟着两位看上去就很强的恶魔守卫，自己的实力也是大法师级的，但是身处深夜的幽暗城，身处诡秘的地下浓雾中，快速通过永远是明智之举。
恶魔卫士们不发一言，沉默但可靠地紧跟着，它们身上血红的重铠、银白的巨型魔铁大斧，还有裸露的左臂上灰黑的肤色和虬结的肌肉，都显示出它们作为保镖的完美。
即使如此，别西卜所长还是感到心里有些没底
寂静中，所长已经到了自己住的街区，他们离开了大路，拐进了一条小巷
所长已经可以远远看见小巷深处他居住的那幢小楼了。远处，小楼矗立在深水般的雾气里，没有一点灯光，看上去异常缥缈
或者说是，诡异
四下里除了所长自己和恶魔卫士们的脚步声，什么都没有
所长能感觉到周围在渐渐降温
确实，有什么地方不对
提灯的光开始摇晃，闪闪烁烁的，眼看就要灭了
很冷，而且，起风了
不对，越来越奇怪了，这种气氛……
别西卜所长放慢了脚步，身后的恶魔卫士们似乎也感觉到了，伸手取下了背在背后的大斧头，紧紧地握在手中，以御敌状态警惕地走着。
小巷里没有灯光，两旁空洞的低矮建筑里，一丝有人的感觉都没有，别西卜所长知道，这里是新建的街区，大多数的楼房还是空的，这种地方如果出了事，呼救根本毫无意义。
不过，自己应该还没到需要呼救的地步。
这样想着，所长下意识地握住了法袍下的剑柄
这时，周围的空气已经越来越冷了，可以清晰地看见呼出的白气
现在才八月，不可能这么冷，意识到这一点，别西卜所长的脚步放慢了
可能……会有一战了
突然，他嗅到了一种自己十分熟悉的味道，冰霜魔法的味道，虽然还很淡薄，但是正在某个方向上越来越浓。
有一股比冰还冷的魔法气息在冷却空气
所长完全停下了脚步，恶魔守卫们一前一后摆出了守势，手中的斧头握得更紧
不对，已经不是诡异了，而是……危险！
所长曾经在战场上打磨过的防御本能似乎触发了。他立即吟唱了一小句咒言，手心浮现了一个亮紫色的符文阵图，他用力一捏拳，一圈淡蓝色的法力探测结界向周围迅速张开
确实有……不干净的东西，在黑暗的浓雾里快速袭来
在左前方
这时，别西卜所长已经可以感到飞快接近的法力波动了，他立即向那个方向伸出了手掌，掌心出现了火焰冲击的精密法阵。
“轰！”炙热的火团明显是击中了什么，黑暗中明显溶出了一个黑色的影子。两位恶魔卫士的动作也快得惊人，那个影子尚未作出任何动作，它们就凌空跃起，两斧过后，身影被干净利落地砍成了三段。
碎冰渣纷纷落下，别西卜所长发出一声冷笑
“哼，以为用一个蹩脚的冰傀儡就能杀我吗？快快现身！”
别西卜所长大声说着，动作却丝毫没有停止，他又在手中引导出了两团炽热的火焰，用力发射到了恶魔卫士们的斧头上。由于斧头是火焰亲和力极强的魔铁所制，斧面和斧刃上立即燃起了熊熊烈火。
既然对手是寒冰，那么己方的火焰自然越多越好。
恶魔卫士们会意，将大斧格挡在身前，作出了攻守兼备的战斗姿态。
有人来了，而且不少，十几个黑衣的影子，将他们团团围在中间，本就不宽的小巷里显得有些拥挤。然而，别西卜所长一看手中探测法阵的反应，就已经明白了：面前的一群黑影，最多只是些**纵的冰块。
冰傀儡们亮出锋利的冰刀，从各个方向向他们袭来，但是，在恶魔卫士们卓越的近战艺术面前，冰傀儡们就算冲上来，也马上就被燃烧的巨斧劈成了蒸汽，有的甚至被恶魔卫士徒手抓住，直接在地上摁得粉碎
黑影还在出现，似乎在不断补充，看来，敌人很明白他们的实力，因此采用人海消耗战术，想待机偷袭。
必须马上找出操纵者，否则异常危险
没有过多地思考，别西卜就作出了决定：他将手中的探测法阵按到了右眼上，随后将大量的法力灌注进了自己的视神经，将探测法阵强制移到了视网膜，右眼的瞳孔里立即亮起明亮的蓝光。
看见了，很清楚
冰傀儡上连着蓝色的法力线，在雾中蛛丝一般地纵横交错，最后都汇聚在一栋二层小楼的二楼窗口，仿佛里边有一只坐镇巢穴的毒蛛
在那里吗
别西卜所长从腰间拔出了两把剑，左右开弓地握持在手
只有剑柄
白风一般的法力从剑柄上源源涌出，在剑柄前端快速地凝结、开刃、磨砺，转眼就幻化为两柄魔法利刃
以与众不同的强健体魄化法为力，与敌人近身肉搏，是只属于战斗法师的艺术
没有过多的犹豫，别西卜所长就一下子跳出了敌阵，经奥术能量强化了的肌肉，将他魁梧的兽人身躯一下推出去十几米之远。借着充沛的力量，所长极快地跳到那个操纵者所在的楼下，纵身一跃，然后从四层楼的高度自上而下地向那个窗口降去。
一气呵成，甚至连虚缈的夜雾都没有来得及翻动
磨得无比锋利的奥术能量，瞬间无声无息地切开了墙壁和窗户，别西卜所长破窗而入，房间里确实有数个人影，而最里面的那个，似乎大吃一惊，仓惶地向后退避
手里握着一把法力丝线
这魔法的气息……没有错，操纵傀儡的，就是眼前的人
不到三秒钟，别西卜所长就干净利落地腰斩了面前的冰傀儡，以恐怖的速度冲向最后的人影
法力利刃在冰冷的空气中割开两道月白的锋痕，以十字形架上了那人的脖子
“不许动！”别西卜所长低声喝道“如果你不想像你的傀儡那样！”
人影停下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深黑的斗篷下，流出幽蓝的森森寒气
沉默，寂静，连外边恶魔守卫们的搏斗声也停止了
人影一动不动，茫若入定，黑斗篷下开始响起由内而外的细细碎碎的破裂声。面前的身影，开始静静地崩碎成极细的冰尘，空屋的地上，铺陈开一大片凛冽的白
别西卜所长大惊失色
“这、这是什么魔法？傀儡师……竟然也是傀儡吗？”
空荡的建筑里寂暗逼人，恶寒阵阵
“可恶，此地不宜久留，必须马上通知古德曼和公爵大人！”别西卜所长跳回巷子里，恶魔守卫们正站在满地的碎冰里待命，所长毫不犹豫地向巷口快步走去，他不会愚蠢到还想回那只会更危险的家里。
到底是谁
可是，没等别西卜走出巷子口，一阵突然而来的压迫感就紧紧攫住了他的心脏，连身边的恶魔卫士们，也露出了恐惧的神情，紧张地四下张望。
在他的“测法之眼”里，附近一千米的范围里一片空旷，只有空茫的黑城无边无际
“该死！怎么回事！附近一公里都没有能量波动了啊！那这种压迫感……到底是谁？！”
别西卜所长一贯坚毅果敢的兽人脸上，此刻竟然扭曲成了无比恐怖的表情，一滴冷汗顺脸颊而下。
还是寂静，大雾深处一片幽茫，
天上静静地下起了雪
在幽暗城，下雪了
雪花从雾中飘飘摇摇地降下来，却并不落地，而是在冰冷的空气中渐渐聚集，
一袭白衣
好冷
两位恶魔卫士的头颅乘风而落，巨大的身躯无声无息地轰然倒地
冷风冻结了别西卜所长脸上的冷汗
不可能，除非是……
两年前，六月二十日，‘失序之夜’
当从雾中无源而来的冰刀切开气管时，幽暗城皇家魔法研究所所长别西卜·玛门，脑海中只剩下了这三个不解其意的词。
夜雾更浓，一切清晰的都被掩藏，一切被掩藏的却渐渐清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