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裳,你所笑何事?给孤说说......”亦仞望着他,眼里仍然是平静的像一潭死水,忧郁的如木渎夕阳。
“殿下,我们进城后,便从未见过一员军士,在这兵家必争的咽喉之地,您不觉得有点蹊跷么?”烙裳停住了笑嫣,柔声对亦仞说道。
“哼!这有什么稀奇的?瑞驰贼民一向离经叛道,行事诡异,连与伟大的帝国对抗的事情都敢做,那更别说其他的什么了。就爱大惊小怪!”后头的安娜朝烙裳那边抛了个不屑的神色,她一直很不喜欢这个搔首弄姿,千柔万娇的风尘女子。在她的眼里,烙裳出身,简直就是对女性同仁们最大的侮辱与亵渎,遂一路上没给过她一个正眼颜色。
“不!安娜姐,这里的确是有些反常,你们看那边!”郂姬瞪着那双似要挤出水来的润泽大眼,望向不远处那座雄伟花岗石建筑物。
只见那高大的建筑物通体混灰,空寮无物。在剩残的轮框下本应熠熠生辉,光彩怡人的南方珍贵花岗石,如今也被汹涌的战火熏得恶臭扑鼻,一片惨境。
顺着众人的目光所及,郂姬不失时宜的接着往下说:“在我四岁那年,曾经与父母来过此地。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当年那里是这城市主兵营驻扎地所在。但你们看,如今这里却是空无一物,不见人踪,而且观这方圆几十里,未见一员瑞驰叛军。可以说这里现在基本上处于无王政之乱境。”
“那又如何?你这异域杂姓,混帮小厮懂什么?!”郂姬的一语中的,让好胜心极强的安娜有些恼羞成怒,气急败坏起来。
“够了!安娜。”旁边的沧月厉声喝住了她,拉了拉她金黄色的锦袖,示意其不要在说将下去。
“哼!......”安娜嘟了嘟嘴,倔强的别开了美丽的脸庞。
“孤若没料错的话,这里的一切反常迹象正表明:瑞驰叛军正在进行一场倾国豪赌,孤注一掷的将举国之兵开往绿江南岸前线。”亦仞回过头望了下安娜她们,稍即便回过头去。
“殿下所言甚是!其实这一次瓦鲁王国已经是被迫到了悬崖的边缘,再无退路了。不怕直说,臣这次之所以会栽在安鲁沃边境,与这个不无干系。”一直默默走在队列最后面的寒吾依,用那洪钟一般翠耳的声音说道:“此次决战,本来臣便是打算到这一带招兵买马的。”
听了寒吾依的这席话,沧月可荆不住了,道:“你这老贼!若不是在此处栽了,莫不是要直接参与这叛军行列,与帝国皇军相抗?!”
“哈哈...哈哈...”寒吾依捧腹大笑,道:“是又如何?什么帝国盛世,什么仁君贤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都不过是当局者精心设计的谎言与骗局罢了。老夫可从来没说过效忠什么帝国,我之所以跟随你们,全是因为殿下......”
亦仞缓缓转过头来,对着他们这一老一少,蓁蓁的望了片刻。朦胧的雾眼,似有了些许透彻,多了几分灵气......
“殿下是花离帝国未来的主人!”沧月不甘示弱,好像在提醒着什么。
“正因为如此,老夫才放下宿恨,我可从不信什么伟大帝国,君权神授的东西,我只相信人!只有一个值得万民尊敬与爱戴,能让天下黎民苍生看到美好未来的人,才配得上这天下至尊的无上宝座!”寒吾依不屑的慎了一眼沧月,内里尽是满腔之鄙夷。
“你们这等涉世未深的黄毛小儿,有这么明白的?!”
心仪之人被驳得哑口无言,天真率直的安娜又怎能容忍得住,开口便是怒骂:“你这厮老匹夫!竟口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语,当初若不是殿下的命令,我们真不该......”
“安娜!”前方的太子喝住了安娜,“不得无礼!”
“大家都少说几句。寒吾依前辈与孤心意相通,甚知孤之宏心,汝等不可妄自菲薄才是!”亦仞补充道,走着走着,停了下来,“我们今夜就在此歇息一宿吧,明天继续赶路。”
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荒城的绿江水南端尽头,再往前不到五十里,便是这城郭的外围了。
战火纷飞,生灵涂炭,剑拔弩张,血流成河的绿江南岸,那嗜血樱花翩翩起舞的地方。
残阳似血滴溢,皓月当空苍寂。
被澎湃烽烟熏烧缭绕,诙谐黝黑的高巨古城墙,仍傲然孤立于那里。那面可与仓罗城一较年岁的古老深墙,那面充满中原皇域古韵的深墙,就这样静静的,悄无声息的,孤独地矗立在那里,矗立在那——绿江水南岸的尽头。
古城墙很高很高,高得让人不禁为之却步,不敢相近;古城墙很旧很旧,旧得能生出几分惨厉,能生出几许悲凛。
十几载春秋雨露,十几回岁月轮转。尘世间沧海苍天,斗转星移,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总难免一个“变”字。但这里却好像是恒古不变的,那些刀光剑影,那些血雨风霜,那些家仇国恨,那些死生鏖杀......从来没有停歇过,从来不曾放缓过,就这样接踵而至,惨烈的呈现在灰黑色,显得有些苍老的古老城墙面前,呈现在那奔流不息的绿江岸边。
灰黑色,安静得有些悲凉的古墙,在这些饮马碟杀的岁月里,不断的被上了一层又一层的浓墨色彩,然后又不断的任由时光的一浪又一浪的冲刷。上妆,褪落;再上妆,再褪落,这样周而复始的循环着,给人一种意料之外的惊喜,原来在这城郊荒原上,在这寂寥如斯的古老深墙中,竟还有这般惹人的——活泼!
与古静幽深的仓罗古城墙形成强烈反差的,是那绿江水的孜孜不倦,激流奔腾。如果说,仓罗古墙是因血侵而聊发痴狂,从幽静以致活泼;那么,绿江水便是因血染而静潜沉溺,从激昂而到孤喘了。
已记不得是十几年了,这一静一动两处“景致”,无从选择地在这里看阅了不知道十几年了。从孤傲不逊,狼子野心的国王瓦鲁叛抗花离伊始,这个国度,这座古老而繁华的城郭,便从来没有停下来过,那无边的战火,那连绵的兵戈,那断断续续,却从不间歇的涂炭生灵,那似水流年的惊鸿度影!
而今,一切又循例上演了,还是在那里,在那古静的深墙与奔涌的绿江岸边。还是那么得......惨烈。
与整个古老仓罗城的静与沉遥相辉映的,是城外绿江南岸边,那份动与烈。
动,是千军万马,气吞山河的躁动;烈,是你死我活,残血嗜杀的惨烈!
远远望去,在古巨城墙正上方的将台上,一字站开七个人。七个或气宇轩昂,风度翩翩,或花容月貌,娇柔灵韵的男男女女。正中央处,一个身着绿锦长衫,手持白鹳羽扇的青年男子显得格外逸风脱俗,除尘绝世。那份闲雅中不是坚毅,那份萿乱中仍显淡然,那瘦削英挺的身躯下,藏不住的英武韵容。没错,分明就是帝国太子——亦仞。
话说昨日在这鸡飞狗刍,恍如末世的孤荒之城席留一宿后,今日本是要继续赶路的。只要过了这荒野叛地,沿绿江南岸而下,不到三百里脚程,便是帝国樱花群舞,繁锦绚烂的心脏之地——中原皇域了,那“富贵流延三千尺,荣华尽淌一世莲”的丘城。
如梦的浮华,如醉的升平,如痴如狂的奢侈与欲念,一切的一切,都近在眼前,在这咫尺之间......
然,这咫尺间的太平,这咫尺间的繁喧,这咫尺间的泼天富贵,在此际,却有些遥若悬河,渺如穹宇,似这一抹黄昏残阳,似这一轮夕夜皓月,苍寂得令人瑟瑟发抖,孤绝得让人淳淳绝望。
因为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场帝国近十几年来未曾一遇的血战,是一条惨烈无双的喋血火线!
大战已经持续了一个日昼,从凌晨拂晓的血色黎明到这残月当空的黄昏暮色。整个绿江南岸,俨然是一片火海炼狱,金黄色与墨绿色的激烈对碰,惨烈相蚀,如不断地激荡出朵朵嗜血的樱花,飘散开去。鏖战拼杀至今,激烈战局丝毫没有退散的意思,相反更是越趋白热化,伴着尸横遍野的恶臭,伴着残肢断颅的堆砌,伴着浑浊的激荡之血,伴着孤寂的游曳之魂......绿江水被染成了血红,仿若一瞬间失去了勃勃生机,失去了芸芸灵气...如老人行将就木般...默默的向死亡走去......
这哪是人间?!分明就是——地狱!
“殿下!还等什么?如今这局势,可容不得我们在犹豫了,我们现在就趁乱突围出去吧!”沧月那白皙俊钰的面容蒙上了一层深深的愁思与焦虑。从凌晨至今,亦仞给他的回答始终是一个“等”字,眼见这局势越来越紧,下面阵况又越战越酣,他着急了,到底亦仞在“等”什么呢?有意义吗?!
“再等等。”亦仞并没有回过头来,只是沉郁的双眼盯着城下方那片血海疆场,轻挥右手那飘逸出俗的白鹳羽扇,示意沧月要沉住气。而一旁的寒吾依似是心领神会般,也只是静静地观摩这那场旷世卓绝的——惨烈杀伐。
这一战,确实惨烈,可说是帝国近十数年来,最惨烈的一次。以致与现在无论用什么凶残暴戾的词语加诸其身,也会立显其苍白与无力,惨烈到......只能暂且挪用惨烈二字来形容。
漫天炫舞的滔滔箭雨,遮天蔽日的娟娟旗宇,人山人海的残血死士,还有震天摄地的嘶号咒杀。从昨夜至今源源不绝从仓罗荒城奔涌而出的亡命墨绿勇,绿江水南岸孜孜不倦,闻血扑来的皇域金甲兵。光阴婆姿中,树影斑驳中,交相辉忱,随着生命间相互无情的丢卸,随着樱花漫野的啼血谢落,将原本青山绿水,空新气洁的自然赐予——绿江南岸堤,硕烧成一座绞肉碾骨的人间炼狱,如一条条永世不灭的苍炎烈焰,拧结成一莞凄烈火线,一莞引领人通往无底黄泉的凄烈火线!
如今,亦仞他们要做的,便是要将这地狱火线穿越!常说:天堂与地狱在一线之间。如今这条不正是么?是么?!穿越过后,那血色绿江水的南岸,又是否就是......天堂?
应该不是,至少没人知道。
“就是现在!回京之路的最后一卡能否逾越而过,成败就在此际。”亦仞那似永远睡不醒的双瞳,难得的泛了一丝微光,一丝赫赫生辉的微光。
但见城楼之下,远处那浴血沙场,好像有了一些变幻。莽莽战阵中,金黄色的洪流如泄了气一般,如潮地向南退去,在阵阵号角,声声嘶鸣后,那抹残月下光芒四溢的金色狂潮向南溃退开去。亦仞知道,此战终于是定下了胜负,那股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金黄色旋流,那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樱花皇师,终究亦如他所料,被那弱盔薄甲,老幼参差但却全民皆兵,同仇敌忾的墨绿色狂风冲垮,一溃千里!
“孤等的,就是这皇军败退,叛贼狂舞之机!”沧月回过头来,望着沧月。
“是”众人异口同声。
稍际,七匹骠骑悍然冲出那面古静幽深的高巨城墙,向前方尸积如山,血流成河,而今却万马齐嘶,千军狂号的乱阵中冲去......
在苍缈夜色中,那斑驳姹孜的绿江南岸边,血红的河水静静地吃力的流着,河面浮尸层峦,恶臭熏天。岸边景象则如一个巨型的屠宰场,到处是残缺不全的人体残骸,到处是令人不忍目睹的断颅破肢,血浆互相粘粘着,在地底下积成了厚厚的,厚厚的一层,竟让人一时无法分辨出,那究竟是血海,还是红沙?!
血海红沙上,赶跑的是丢盔卸甲的金黄色洪流,留下的是冲天喜庆的墨绿色狂潮。这是一场保家卫国,捍卫河山的殊死决战,他们胜利了,他们仰天长啸,相拥而哭——在这血色萦绕,恶臭熏天的地方。
“万岁”......“万岁”
在这冲天的喜庆,悲壮的呼号与狂甸的军马嘶鸣中。
细听,却有一阵不那么和谐的脆音,一踏掠带着樱花气息的蹄音。再仔细听,那声音渐行渐远,慢慢的,慢慢的,从这腥风血浪中轻踏而过。在一众狂喜极欢的军士与乱哄火海的前沿死地里,硬是将那条无数苍炎烈焰凝滞而成的火线——穿越!
“由他血雨腥风入,我自轻骑浅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