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他的BMW,她吹了冷风,强忍着咀嚼孤独的不适坐到后排,没有贴车门,因为身上的礼服让她不敢动,继续挺直脊背和脖颈。直到不自主的开始眨眼睛,她才发现有泪充满了眼眶。
以铮在提问。“你,关于参加宴会之后坐进父亲车里的记忆是什么?”
她好累,很多年没有过的累。如同一块伤疤被揭开,其实血肉早已长好,不再痛了。只是她已习惯了带着伤疤生活,就没有去管过它。
他没有开车里的灯,停车场借了一点点月光,冰冷的刺眼。
“我是什么?”她喃喃道。
以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不是在问他。
“我是什么呢?很漂亮,很闪亮,就像爸爸的劳力士,像妈妈的范思哲,是他们拿出来炫耀的装饰品。我很喜欢被别人夸,只不过……他们夸的不是我这个人。每次都是被带来,微笑半个小时,然后坐在一边忍受一个晚上的孤独。”
他背对她,右手搭上方向盘,却不启动车子。“这些话,你也问过你的父母。”
她艰难的点了头。
“他们是如何回答的?”
“那次……是在爸爸的车里。我忽然就哭了,我问爸妈,为什么我要面对从不是真心,而是为了我的父母才赞赏我的人。然后,爸爸说……”她忽然很想笑,“他说,如果不是我们,会有这些人来赞赏你吗?”
“那么母亲呢?她是什么回应?”
“妈妈没有说话,只是……也哭了。”
以铮叹气,父亲的话让她彻底否决了自己的价值,将骄傲逼回心底,用表面的谦恭和礼貌掩盖性情,这种巨大的反差催生了“炽冰”的产生,而又让她不自觉的用“晚晴”去否认“炽冰”。而母亲,应该是孩子最强有力的后盾,在那时也流露出软弱,只会让孩子觉得彻底失去了得救的希望。
“那时你多大?”
“不记得了……”她默默看了看手指上的戒指“……在straightedge之前,那么……一定是12岁以前。”
“在那之后,你哭过吗?”
她努力回忆了很久,没有。在那之后,她会把眼泪一点点咽回去,试着给每件自己接受不了的事找理由,逼自己接受。她渐渐自闭而孤僻,但内心越是闭塞,给别人的笑容就越灿烂。自己的世界,慢慢和别人的世界剥离开。
直到在14岁生日会上遇到梁以铮,对“别人”的厌恶才有了改观。她喜欢他。在她孤独时陪她说5分钟的话,就会让她喜欢上。
然而,这第一个友善的“别人”只是在利用她,得到BBC假账案最关键的证据光盘。
以铮知道自己的治疗已经成功了一半,但今晚一个很重要的人没有来,让他忐忑起了后面的一半。
Straightedge,庄柔曾经的“朋友”,两个姐姐,还活着的那一个。顾云意今天该从英国回来,然而她没来。
以铮沉默了,很有耐心的等待着最后一刻的到来。他等了那么久,直到秒针划过了三十个圈,直到停车场中的车来了又走,直到他觉得她已经变成了静止的雕塑。几乎是什么也没有想,他转身下车,拉开后座的门,坐了进去。
她的手,冰冷如月。
“这不是你的错。”
她依旧咬着唇,手被他握着,很舒服。这种柔软,这种温暖,是一种可以使时间折返的力量。
“这不是你的错。”他坚定的重复了这句话。
她刹那落泪了,在她以为自己已经哭不出来的时候,瞬间被汹涌的感情淹没。从不知自己可以这样“哇”的一声释放出积了太久,甚至自己都已忘记的痛苦。
他将她揽入怀中,心口渐渐温暖。她裸着的肩头小巧而白皙,不足他掌心一覆。忽然有了让她全身每一寸都温暖的愿望,吻上她的额头,情热却在她的眼泪面前败下阵来。
让她隐忍了这么久的泪……单纯一些吧。
不知哭了多久,她抬起头,拂去脸上最后的泪,不好意思的道歉。“我把你衣服弄脏了,对不起。”她指指他衬衫上**的一块。
“还有你身上这件,也是我的,皱了。”他笑着抚了抚她的背。
夹起一张纸巾,帮她擦干脸颊上还挂着的泪痕。“小柔,你终于不再把眼泪咽回去了。你的眼泪或许不能改变别人,但可以调节自己。走出这一步后,余下的问题就都好解决。”
尽管从一开始就知道以铮在重演某个场景,但他的目的到这一刻才明了。
庄柔有点发窘,郑重的宣布:“我还是不相信心理学。但……”她觉得脸颊在烧,以铮……真是帅的不可思议,“……我相信你。”
说出这四个字,她自己也愣住了。她相信他?上次相信这个人的时候,他让她的整个生活毁于一旦。在被他利用之后,她一万次的问自己,如果有第二次,还会不会相信他。
问了一万次,竟一万次都不能说出决绝的答案。
如今,答案有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因泪水而低哑,却清晰。这是真的吗?她抬头直视他双眼,再开口,声音响了很多,“我相信你。”
又说了一遍,她知道,自己已经沦陷。
以铮眼神渐渐黯然,似也被往事勾起怅惘。先是“原谅”,后是“相信”,这个女孩子,如此轻易就把那样的伤害一笔勾销。
从十四岁到十九岁,她变成了美丽的小女人,孤单,是否也与年华并肩长大?
他还抱着她,手不知不觉越来越紧,两人越来越近。他几乎将这句话吹进了她带着清新橙味的嘴唇,“你相信我?”
她点头,“我相信你。”
“又一次,相信我?”
她失笑,“是的,相信你。反正……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你还能骗走什么呢?”
她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这一笑,泪珠落下,不偏不倚掉在他心口。这泪珠的重量,犹如巨石。
她的沦陷,在那一刻,让他跟着沦陷。
停车场的灯光柔暗而暧昧,以铮托起庄柔的下巴,将她的唇送到自己唇边。要触到的一刻,她却猛地躲开,怔怔看向窗外。
有人在看着他们。
庄柔先看到了窗外的那个女人,深褐色的波浪长发,绝美的容貌,五年过去越发妩媚成熟的身段。她的云意姐,回来了,身后跟着博士,拖着她的行李箱。
推开以铮,她开门下车,收入眼帘的是云意错愕而愤怒的神情。云意看到了两人的拥抱,痛恨着曾经的入侵者和背叛者。
“云意姐……”
啪的一声,她一个踉跄,扶住车门才没有跌倒,右边脸颊火辣辣的痛。
以铮愤怒的抓住了云意再度挥起来的手,她甩开,但终究冷静了些。眉梢似乎还挂着伦敦的雾气和彻夜航班的劳累,云意恨恨扫了以铮一眼,似乎恨不得将他吃掉。
“小柔,你忘了他是谁,他做过什么吗?”
庄柔捋了捋凌乱的头发,注视这个消失了五年的朋友。“我原谅他了。”
云意瞪大眼睛。“我看你是疯了!”
以铮回身,抚了抚庄柔的脸颊,让她坐回车里等他。滴滴两声,车门被锁住了。无视一边目瞪口呆的哥哥,以铮对云意道:“我们两个单独谈谈。”
停车场乳白色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拖长,以铮借着灯光打量云意,这个故人,也是五年没见了。庄柔是从女孩到少女,而云意是从少女到女人。
她很疲累,不光因为旅途劳顿,更是记忆劳顿。她手指上也有那枚sXe戒指,刚才这镶钻在庄柔脸上留下了一条不算短的血痕。
“为什么要打她?因为她违反了你的‘教规’?”他冷冷道,“你已经给了她那么多内伤,还要再添一条伤痕?”
云意脱下墨镜,绕至他面前,用双眸直面他的冰冷。他下巴指了指她的戒指,她低头一看,愣怔片刻,出声的笑了起来。笼子里的神圣姐妹会居然被他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