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想把傲霜拉起来,连着拉了几下也没拉动。项继先扶起傲霜,靠在自己身上。傲霜虽然还没有醒过来,但是脸上已经有了血色,看来是没什么大碍了。轻轻吐了一口气,道:“药前辈,你也来烤一烤吧?”
“你们烤吧,我不去。”老药花子正在水里清洗身上是血污,“你赶紧把两个丫头衣服烤干了。”
可不,凌霜和傲霜的上身还算完整,下面刮得破破烂烂,凌霜还有一只鞋,傲霜两只鞋全刮丢了。雪白的肌肤上一条条粗细不一的血痕,被水泡得发白。自己还好,可两只鞋也刮得露出了脚面。好惨啊!
项继先脱下半截长衫,烤到八成干,撕成三份,递给凌霜一份,开始给傲霜包脚。傲霜的胸脯一起一伏,呼吸均匀,昏昏然的睡着了。
深秋的夜晚,虽然还不算冷,但是也凉飕飕的。凌霜包好了脚,蜷缩着身子,坐在项继先身边。项继先关切地道:“冷吧?”凌霜点了一下头。项继先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把凌霜揽到身边。凌霜象一只温顺的小绵羊,靠在了项继先身边。老药花子也早就上来了,背对着篝火,枕着药锄睡着了,发出呼呼的鼾声。他倒是随遇而安睡得香啊。项继先不由得苦笑起来。
太阳渐渐落下去,巨大的阴影笼罩过来。这里怎么过得了夜,得回白云庵啊。篝火的火焰越来越低,想去找一些枯枝,可是凌霜和傲霜姐妹俩都睡着了,样子十分安详,真是不忍心叫醒她们。
老药花子还躺在那,自从躺下他就一动没动过。项继先轻轻地呼唤道:“药前辈,药前辈。”
“喊什么?我没睡。”老药花子还是一动没动。项继先脸微微一红,知道他不想看到自己和凌霜姐妹俩的样子,加上姐妹俩的衣衫不整,他是在故意躲着。
项继先顿了一下,道:“药前辈,咱们得回白云庵啊!”
老药花子道:“我知道。可这里离白云庵起码也有二三十里,你背得了一个,背得了两个吗?”是啊,看着逐渐熄灭的篝火,项继先低下了头。
老药花子爬起来,道:“我去找点柴草,我们得在这里过一宿了,顺便打了几双草鞋。”
项继先小声道:“我不会啊。”
老药花子一边走一边道:“我知道你不会。我会。”
老药花子走远了,项继先打了一个冷战,又把凌霜向怀里拢了拢。
吱呀,吱呀,吱呀,寂静的晚风里响起了扁担的声音。难道这里有人家吗?项继先的心头一震,抬起头,一下愣住了,下颌抖个不停,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喊出了一声:“大哥。”
担水的人如同遭到了雷殛,一下子站住。过了一会儿,又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大哥”。肩头的扁担立刻滑下来,两只水桶咕咚咕咚掉到地上。人猛的转过来,轻轻的叫了一声:“兄弟!”担水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一身夷人装束的项承志。
项继先霍地站起来,跑过来,一下子抱住哥哥。兄弟俩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只听身后有人发出一声惊叫。
项继先这才想起来,凌霜和傲霜姐妹俩都靠在自己身上,自己这一站起来,姐妹俩不跌倒才怪?项继先只好放开哥哥,跑回去扶起姐妹俩,道:“你们看谁来了?”
傲霜揉着脑袋,十分不满,咕咕哝哝地道:“你这是干嘛呀?痛死人家了!”
凌霜没有抱怨,揉着跌痛的肩膀,凝神细看,好一会儿才看清楚一身夷人打扮的项承志,一把抓住傲霜,失声道:“妹妹,你看那是谁?”
“谁呀?”傲霜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随即瞪得老大,呼的站起来,马上又跌倒。项继先连忙扶住。凌霜扶着项继先颤巍巍站起来,道:“承志哥哥。”
项承志没有想到在这里碰到三个人,更没有料到三个人会这样狼狈。走上来,道:“继先,你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项继先叹了一口气,道:“一言难尽啊。哥哥,住的地方离这远吗?”
“哦哦,”项承志道:“不远,不远。赶紧走,赶紧走。”说着,走过来搀扶凌霜。
凌霜微微向旁边一躲,小声道:“我自己能走。谢谢承志哥哥。”
项承志一愣,立刻想到凌霜衣衫不整,只好退了一步,道:“五妹那里有衣服,我们赶紧走。”说着,在前面带路。
傲霜刚一迈步,就哎呀一声。项继先连忙道:“哥哥,等一下。”
扶着傲霜重新坐下,解下包脚的两块布,合在一起,递给凌霜,道:“赶紧把脚包上。我背傲霜。”
一层薄布怎么走山路?凌霜折了折,垫在脚下,包好。项继先背起傲霜,凌霜扶着项继先的胳膊,跟在项承志后面,一瘸一拐的走着。
项承志先是有些迷惑,但是马上就明白了,自己的弟弟已经一人收双美。看来戴家后继有人了。高兴之余,不禁大为欣慰。
大约走了一里多路,穿过一片密林,停在一座山峰下。三个人有些纳罕。山峰下很平,但是一间房子也没有。就是这里吗?
项承志一直走到笔直的山峰下。山峰耸立数十丈,藤萝垂下,宛如绿波。项承志撩起藤萝,欢喜的叫道:“五妹,你看谁来了?”
“谁?我看看!昨天晚上我还梦见七妹和八妹呢?”人影一闪,也是一身夷女打扮的龙静雪走了出来。当看到三个人时,还是木雕泥塑一般愣住了。
项承志道:“愣什么?赶紧去找两套衣服。”
“哎哎。”龙静雪跑过来扶着凌霜往山洞里走。一边走,一边道:“我这不是做梦吧!我这不是做梦吧!哎呀。好痛啊!”龙静雪拧了自己一把,痛得哎呀一声。
凌霜微微一笑,道:“我也以为是在梦里,但我的身上好痛啊。”
项继先把傲霜送到龙静雪的住处,赶紧退出来。项承志给项继先找了一套衣服换上。
刚想说话,只听龙静雪叫道:“三哥,水呢?我得多做几个菜啊!”
水?项承志拍了一下脑袋,道:“兄弟,等一会儿我就回来。”说完,匆匆忙忙的跑出去。
项继先四下打量哥哥住的山洞。不住的点头,想不到竟有这样天造地设的好地方。真是造化神奇啊!
正看着,忽听外面有人骂骂咧咧地道:“你个臭小子啊!让我老药花子去打柴,你们倒先跑了是不是啊!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啊!”哎呀,刚才光顾着高兴,就把老药花子给忘了。赶紧站起来,迎出去,一个劲儿的打躬作揖,向老药花子赔笑脸。
老药花子气哼哼地道:“你个臭小子!媳妇到手了,我这媒人就没用了,是不是?”
项承志一听,向老药花子深深一揖,道:“多谢药前辈。”
老药花子看了他一眼,道:“你是不是也想让我给你做媒啊?”
项承志一愣,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药前辈误会了!”
“我饿了!赶紧做饭!没良心的臭小子!”老药花子气呼呼地坐下。
项承志连连打躬,道:“前辈稍候,前辈稍候。兄弟,你先陪陪药前辈。”转身去帮龙静雪。
很快,龙静雪捧上来满满的一盆米饭,菜就是山里的野菜和野兔肉,全是用大瓦盆装的。龙静雪一边摆,一边道:“药前辈,继先,还有七妹八妹,你们先吃,饭菜还有。”
项继先先给老药花子盛了一碗,项承志递上筷子。老药花子接过来,指着项承志旁边的空位,道:“丫头,你也坐下来一起吃。”
“是。晚辈遵命就是。”龙静雪听爷爷说过,山水十逸里老药花子的脾气最为耿直,甚至有些霸道。且武功独出一门,一柄药锄,威猛狠辣,是以黑白两道的江湖人都忌惮三分,都要给他三分面子。自己哪敢拂逆,连忙坐下来一起吃饭。
吃过了晚饭,兄弟俩和老药花子住一个山洞,龙静雪领着凌霜姐妹俩住在了另一个山洞。山洞里很干爽,也很暖和。真是想不到世间还有这样的好地方。
因为老药花子在这里,项继先没有提建文帝的事。泛泛地聊了几句就睡下了。白天经历了一番生死,身倦神疲,不一会儿就发出沉沉的鼾声。老药花子也打着畅快的呼噜。项承志却全无睡意。意外的遇到阔别多日的兄弟,项承志心潮起伏,久久不能成眠。天色刚刚见亮,项承志就悄悄地起床,挑起水桶去挑水。
回来的时候,凌霜和傲霜正在空地上择菜。看到项承志回来,恭恭敬敬地道:“承志哥哥好。”
项承志敢要说话,里面的龙静雪大声道:“三哥,你倒是快点!就差你的水了。”项承志只好歉意的向姐妹俩笑了一下,把水挑进了山洞。姐妹俩相视一笑:他们也挺好啊!
吃过早饭,老药花子扛起药锄,道:“你们兄弟相逢,可喜可贺。可是我老药花子出来采药,不但没有采到药,还把药篓弄没了。不赶紧采点药,那两个家伙还不笑话死我。”也不容几个人挽留,就扛着药锄,曳开大步走了。几个人都领略或听说过老药花子的脾气,只好由着他,目送着他渐渐走远。
老药花子走了,项继先迫不及待的问道:“哥,皇上呢?”
项承志轻轻的道:“随我来吧。”
项承志带着三个人走进了密林。走了不远就看到了一间低矮的草庐。草庐旁边是一个不大的封土堆。之所以能看出来是封土堆,是因为土堆很新,一根草也没有。难道建文皇帝是在给什么人庐墓吗?这下面埋的是什么人啊?
到了草庐外面,项承志恭恭敬敬地道:“应大师,项承志和凌霜傲霜来拜见您了。”
草庐里有人轻轻应了一声,道:“是继先啊,进来吧。”
吱呀一声,项承志打开柴门,领着三个人走进草庐。草庐里只有一张小床和一块大石头,石头上放着一只粗瓷茶壶和一只茶杯。
建文帝坐端在小床上。一身已经有些破旧僧袍。旁边还放着一领袈裟。项继先双膝跪倒,道:“项继先参见皇上。”
建文皇帝轻轻挥了一下手,道:“这里只有一个出家的僧人,没有什么皇上。贫僧法号应文。”这就是一朝的人王帝主吗?项继先的心一黯,就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项承志附在项继先耳边,道:“我们不要打扰应大师清修了。”
项继先顿了一下,施礼道:“项继先告退。”
建文皇帝淡淡地道:“去吧。”完全是一副超然尘外样子。
出了密林,项继先问道:“那是谁的墓?”
项承志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也不知道。”
经过一夜的休息,姐妹俩的脸色好多了。龙静雪给姐妹俩换的衣服夷人的装束,花花绿绿,映着朝霞,别有一番风韵,项继先看了,不禁一呆。
凌霜的脸一红,道:“继先哥哥,你怎么了?”
项继先讪讪的一笑,道:“你们今天好漂亮。”
傲霜小嘴一噘,道:“我们以前很丑吗?”
项继先脸红红的,更加窘迫。龙静雪打着趣道:“你们都是娇滴滴的大美人儿。”
傲霜仰起头,很得意的哼了一声。龙静雪凑上来,在她鼻梁上刮了一下,道:“没羞。”呼地跳开。
傲霜要去追,凌霜一把拉住,不让她再闹。傲霜挣了一下,大喊道:“让你一辈子嫁不出去!”
龙静雪返身笑道:“我这就去给你们收拾洞房,今天晚上你们是入洞房。”昨天夜里,三个姑娘叽叽咕咕聊了半宿,龙静雪知道三个人只在老药花子的主持下拜了天地,还没有真正的入洞房。傲霜又羞又急,使劲挣脱了姐姐,向龙静雪追去。龙静雪咯咯笑着,向前猛跑。傲霜在后面紧追不舍。跑出十几丈,龙静雪撩开一处藤萝,钻了进去。傲霜也紧跟着钻了进去。
项继先知道那又是一处山洞,只好摇了摇头,不去理会。闲下来,项继先终于有时间问哥哥是怎么找到这个世外小桃源的。
项承志的脸上露出一丝迷茫,道:“我们也不知道。虽然是一路打听,但是我总觉得应大师早就知道这里。这总不是冥冥中自有天数吧?”
项继先一听,慢慢的摇着头,也是一脸的迷茫。停了一会儿,道:“龙王寨的人追来了。”
项承志一惊,差一点跳起来,道:“在哪?”
项继先道:“就在金凤山上。”
项承志叹了一口气,颓然地坐下来,道:“这里只怕也住不了了。”
凌霜道:“我看未必。这里十分隐蔽,就是找到这里也未必能发现山洞。”
项承志沉吟了一下,道:“凌霜妹妹说的也是。”
这时,傲霜跑进来,拉着凌霜,道:“姐姐,快去看看那山洞,又干净又宽绰。”不由分说,拉着凌霜跑出去。
项承志一笑,道:“我们戴家有后了。”
项继先抬起头,一字一顿地道:“我会等哥哥的。”
项承志笑了,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以后有了孩子,一定不要忘了铁伯伯。”项继先脸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秋夜如水,秋月如镜。
项承志和龙静雪坐在空地上。
龙静雪幽幽地道:“你不高兴吗,三哥?”
项承志叹了一口气,道:“高兴是高兴的,只是一想起铁伯伯和我的父亲母亲就高兴不起来了。”
对那段锥心泣血的往事,项承志很少提起,龙静雪也不敢问,知道的一点儿也是东一句,西一句,支离破碎。不过,项承志一提起父母,龙静雪也想起了太湖的父母爷爷,还有三个哥哥。泪水悄悄的滑下脸颊。
“想家了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建文帝来到了两个人身后。两个人连忙站起来,道:“应大师。”
建文帝仰望着天空的明月,道:“我这个失去了江山的皇帝给你们证盟,你们看行不行啊?”他怎么突然想起这件事了?两个人一下子没转过来弯,愣住了。
建文帝叹了一声,道:“龙姑娘啊,在我叔叔的眼里,帮伦公和鼎石公他们逆臣贼子。不是他们负了朕,是朕负了他们啊!虽说成王败寇,但真英雄又岂是以成败能论的?帮伦公鼎石公乃是烈烈大丈夫,是忠是逆,千秋自有公论。”建文皇帝一定不会想到,就在他叔叔永乐皇帝驾崩没几年,他的孙子宣德皇帝就开始给建文一朝的大臣正名,民间也纷纷立庙祭祀。
龙静雪先跪下来,叩了一个头。看项承志还愣愣的站着,轻轻拉了一下。项承志犹疑着跪下来,也磕了一个头。然后,和龙静雪一起又磕了两个头。建文帝满意地一笑,转身向树林走去。两个人缓缓站起来,看着建文帝隐入树林。
借着哥哥担水的功夫,项继先打了一只山鸡和一只野兔。就着清澈的潭水,项继先开始洗剥野兔。潭水清澈凛冽,巨蟒已经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道是飘走了,还是被山里的野物吃了。
秋天的野兔又肥又大,毛皮也厚实。项继先道:“不知道墟市上有没有芒硝,多打几只,给应大师做一个皮褥子。”
项承志一笑,道:“这山上野物遍地都是,多打点,多做几张。”
“嗯,”项继先把兔肉放到水里洗净血污,“凌霜,傲霜,还有五姐。”他还不知道哥哥和龙静雪在建文皇帝的证盟下结成了夫妻。
“嗬,好肥的兔子。”
听声音就知道是书逸。连忙站起来,躬身施礼道:“见过两位前辈。”项承志没有见过画逸,但是听项继先说过。一见之下,虽然衣衫敝旧,依然丰神俊朗,神采飞扬,果然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画逸一拍项承志的肩头,赞许地道:“嗯,小两口的眼力果然不差!”
书逸在旁边气呼呼地道:“那个老不死的,天黑了才回去!这是你们的东西。你们兄弟团聚,我们也要走了。给你。”
书逸放下肩头的遮阳和包袱,转身就走。兄弟俩知道两个人的脾性,也不敢挽留,拱手道:“前辈慢行,后会有期。”
书逸头也不回,一挥手,道:“回去吧,别在这里啰嗦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风平浪静。半个月后,几个人到斗笠寨趁墟,购置油盐酱醋布匹等物品。
五个人背了五只背篓。背篓里装满了几个人攒的兽皮山货。斗笠寨的居民大都是夷人,民风淳朴,对银钱的兴趣不大,更喜欢的是以物易物。
斗笠寨山多地少,物产十分有限。尤其是布匹和盐,全靠从川陕地区千里迢迢运来。五个人积攒的兽皮山货只换了不到两篓东西。龙静雪拿出自己的金簪换了几斗盐和几匹棉布。路过金筑安抚司门口的时候,看到了上好的杭绸。龙静雪忍不住问了一下价钱,高的令人咋舌。龙静雪恋恋不舍摸了又光又滑的杭绸,一脸失望的离开。
项承志看到了,咬了咬牙,从怀里拿出拿出一个小布包,道:“老板,您看这个能换几匹绸子?”
老板瞟了一眼项承志,漫不经心地道:“是逃荒到这里的吧?”项承志嗯了一声。
老板一边说一边打开小布包,立刻长大了嘴巴。布包里的东西不大,将可盈握,日光下熠熠生辉。布包里是一只玉雕的麒麟,虽然小,却惟妙惟肖,刀痕化尽,浑然天成。玉是极品的和田玉,刀功更是无可挑剔。好半天,老板才道:“这东西是你的?”
这只玉麒麟是建文帝从积翠庵里带出来的,交给项承志换成银钱,充作盘缠。项承志十分喜欢,就一直没有舍得,小心的收藏着。听到老板发问,知道老板是个识货的,道:“是祖上传下来的。”
老板盯着项承志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松了一口气,道:“我是商人,以利为先。这是一件难得的物事,你想换几匹?”
项承志也松了一口气,想了一下,道:“十匹行吗?”
老板点了一下头,道:“不多。您挑吧。”
月白,水红,宝蓝,翠绿,藕荷,项承志一样拿了两匹放在背篓里。老板又拿起两匹,道:“再拿十匹也不多。给。”项承志道了一声谢,转身去追项继先几个人。
“等一等。”老板突然叫住他。项承志陡的一惊,僵立不动。
老板拿着一只精致的竹篮,里面放着针线剪刀,递给项承志,道:“这是地道的杭州货。别用那些烂家什,瞎了我的料子。刚才的是你的媳妇吧?结婚没几天吧?”
项承志的脸色缓下来,笑道:“谢谢老板。”
老板一笑,道:“赶紧走吧。”
项承志追上龙静雪的时候,龙静雪几个人已经接近了墟市的边缘。几个人还在观看夷人工匠敲打出来的各色饰品,却不知道有一个人跟在后面。那人手里捏着一只酒壶,摇摇晃晃,一身的酒气。从身着打扮上看,这个人是一个中原人。
再往前走就是回去的路了。就要走出墟市了,龙静雪一回头,项承志连忙打了一个手势,指了指醉汉。龙静雪会意,悄悄告诉了项继先三个人,恍若无事地折上回去的小路。
几个人走到路是斗笠寨是村民上山采樵留下的荒径。醉汉举起酒壶,把最后一口酒倒进喉咙,晃了晃,甩到荒地里。晃了一下膀子,就要扑向走在后面的龙静雪。
他的手刚刚抬起来,项承志一个箭步,双臂一探,抓住醉汉的双臂。喀喀,醉汉猝不及防,骨骼几声脆响,被项承志掰到身后。
几乎同时,项继先一个倒翻,越过龙静雪和凌霜姐妹,剥兽皮的短刀抵住醉汉的咽喉。当项继先看清了醉汉的摸样冲口道:“是他?”
怎么?继先认识这个人?项承志低声问道:“他是谁,继先?”
项继先嘴角抖了一下,道:“黑龙。”
龙王寨的人!几个人一惊,四下张望。已经远离墟市,左近连一个人影也没有。看来,只有他一个人。项承志道:“五妹,赶紧把他绑起来。”用下巴指了一下背后的背篓。
龙静雪拿出一匹杭绸,抖开,挽成一束,把黑龙捆起来。项承志检查了一遍,又把黑龙的嘴堵上,整个脑袋都包得严严实实,才往回走。
忽然,凌霜一拉项继先的衣袖,低声道:“继先哥,你看。”
项继先仔细观看,忍不住骂了一声:“该死!”黑龙是接过寨主里身材最魁梧的,穿的靴子也是又厚又重。一旦碰到稍微松软的地方,黑龙就会用力踩一下,留下明显的靴子印。如果那几个寨主发现黑龙失踪了,十有八九会追踪而来。
项承志冷冷的哼了一声,道:“这可怪不得我们,往前走!”他走在前面,把几个人一直引上金凤山。
金凤山盘桓如凤,几个人住的地方是凤翅。项承志引着几个人走进了沟壑纵横的凤尾。找了一处悬崖,把黑龙垂下去。项承志道:“这怪不得我们,但愿你能熬得过今夜。我们走。”黑龙嘴被堵着,呜呜地叫了几声,使劲晃着。傲霜见了,恨恨的啐了一口。
回到山峰下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龙静雪和凌霜赶紧下厨做饭。傲霜帮着兄弟俩准备绳索和窝弩。匆匆吃了午饭,留下凌霜收拾,四个人匆匆上山。布置绊索和窝弩。直到夕阳满山,才布置妥当。
回头再说那天,龙王寨的四个寨主瘫在地上好半天才爬起来。虽然衣衫破烂,血迹斑斑,幸好都是皮里肉外的伤,没有什么大碍。但是,李春就惨了,浑身上下血肉模糊,一条腿软塌塌的歪到一边,显然是被巨蟒扫断了。
怎么办?说心里话,几个人恨不得李春就这么死了才好。但是一想到一家老小还都在锦衣卫的手里。只好忍着,把仅有的一点金疮药给李春敷上。等着李春醒过来,吩咐四个人做了一副担架,把自己抬下山。到了山下,一打听才知道到了金筑。李春就让四个寨主把自己抬到了金筑安抚司。
安抚司门口的守卫见到这几个人吓了一大跳。李春拿出贴身藏好的锦衣卫印信,道:“交给密定老爷。”
正在后堂吸水烟的密定一见是锦衣卫的印信,也是吓了一大跳。自己的官职是前朝太祖皇帝亲口加封的。但他更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是以前的四皇子坐了天下,锦衣卫临门可不是一件好事。一问,来的人都受了伤,赶紧吩咐人去找大夫,自己到门前迎接。当李春说起是在山上被巨蟒袭击后,密定才稍稍放下心来,准备好客房,让几个人住下来,调养伤口。
十几天后,四个寨主的就恢复得八九不离十了。可李春的就不行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李春的伤势太重,仅仅能说话而已。四个寨主只能借酒打发无聊。有时也到外面走一走。
到了趁墟的日子,安抚司门口热闹起来,四个寨主出来散心。可是直到天黑也不见黑龙的影子,三个寨主才着急。第二天一早,匆匆出了安抚司,四处寻找。
趁墟的时候,山民从四邻八乡赶来,人头攒动。墟市一散,安抚司门口就冷冷清清了,一大早,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好在方圆不大,很快就发现了黑龙留下的脚印。
脚印是朝着金凤山方向的。他上金凤山干什么?半个多月都过去了,难道那几个人还在山上?一想到老药花子,几个寨主激灵灵打了一个寒噤。莫说黑龙一个人,就是四个人全在,也未必是老药花子的对手,何况人家还有帮手?来不及细想,急匆匆就奔金凤山而来。
快到金凤山的时候,碰到一个打柴的靠着柴担打瞌睡。青龙拱了一下手,道:“这位小哥,请问在山上看到什么人没有?”
打柴的迷迷糊糊的回了一句:“没有。”只怕他上山的时候天色还没有放亮,问了也是白问。这金凤山方圆少说也有二三十里,找一个人和大海捞针差不多少。这个老五,怎么总是这么莽撞呢?一个头磕在地上,就是生死的弟兄。几个人一咬牙,登上了金凤山。
待几个人消失在金凤山上的树林里,离打柴人不远的草丛里站起几个人。项继先摘下头上的斗笠,望着金凤山。身后,傲霜气呼呼地道:“白等了一早上。早知道还不如睡觉呢?”
旁边的龙静雪忍不住嗤的一声笑出声来,捧着遏云行,走到打柴人身旁,道:“起来吧,三哥,他们上山了。”
项承志掀掉斗笠,失望地道:“咱们五个对付人家三个没有把握啊。”
几个人原以为龙王寨的几个寨主会分头寻找,特意在这里等候,准备逐一击破。可没想到人家也不傻,只好放弃。怎么办?项承志略一思忖,道:“我们也上山。”
再说龙王寨的几个寨主上了金凤山,再也没有发现黑龙来留下的标记。金凤山的凤背土多石少,草木葱茏。凤尾却是沟壑纵横,怪石横生,荆棘密布。几个寨主第二次上金凤山,除了东南西北之外,哪也不知道,就象没头的苍蝇,四处乱撞。
眼见着太阳升起老高,可连黑龙的影子也没看着。赤龙实在忍不住了,纵声大呼:“老五!老五!”
山谷回应,晨鸟乱飞。
余声未歇,蓝龙指着对面悬崖,道:“大哥,二哥,看那里!”
脚下是悬崖,离对面的悬崖足有几十丈。山里的雾气还没有散尽,隐约间,一道白练垂下悬崖。白练的下端好像还垂着什么,只是太远,看不清楚。绕过去!赤龙一马当先,曳开大步,直奔山上。青龙和蓝龙紧紧跟在后面。
金凤山的凤尾大树少,灌木多。赤龙心急如火,顾不得衣衫被树枝刮扯,又是跑,又是跳,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登上了对面的悬崖,衣衫也被刮扯得左一条,又一块的。
已经看到了拴白练的树根了。赤龙三步两步窜到悬崖边伸手去拉白练。手摸到了才知道不是白练,是上好的杭绸。老辣的蓝龙和青龙没有冲上去帮忙,而是手握钢刀,转回身,警觉的四下观望。一步一步倒着往悬崖边靠近。
“啊——”身后陡然响起一声惨呼。
两个人猛一回头,悬崖边哪里还有赤龙的踪影。倒是多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捧着琴,女的手里仗剑,一身夷人打扮,二十上下的年纪。青龙咬着牙,道:“是你们!”
嗡,项承志拨了一下琴弦,吹了一口气,道:“冤家路窄啊。”
“不是冤家路窄,这叫做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身后又有人说话。不用回头也听得出来说话是项继先。
蓝龙冷笑了一声,道:“就凭你们。”
项承志有拨了一下琴弦,道:“当然不是。”还有人?老药花子?两个人目光转动。悬崖上灌木丛生,哪里看得出来还有没人?
蓝龙又冷笑了一声,道:“臭小子,少故弄玄虚。”
项承志叹了一口气,抬起头,道:“信不信由你。”说着,缓慢的向前迈了一步,龙静雪也跟了一步。
青龙和蓝龙背靠背,狭锋钢刀横在胸前。半个月前,在和青花巨蟒混战的时候,自己的软鞭被巨蟒卷飞,不知道落到什么地方。一时间找不到趁手的兵刃,就临拿了一柄钢刀出来。单打独斗,两个人不怕。但是在弁山,蓝龙见识了项承志的琴剑合璧和项继先三剑联手。如果两个人一旦分开,只怕连五成的把握也没有。
但是,项承志手指按住琴弦,和龙静雪一步一步缓慢地靠近。项继先和凌霜姐妹却原地不动,似笑非笑的看着两个人。项承志那边是悬崖,无路可走。上山的路在项继先身后。两个人向对视一下,一点头,开始慢慢的向项继先靠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既然无法报仇,就要先留下性命。多年的刀头舐血,年轻时的豪气和热血已经化作沉静和冷酷。
离项继先还有三丈远的时候。凌霜和傲霜才向前迈了两步,做出攻击的姿态。到底是雏儿啊!只要再有一丈,钢刀一挥,就可以顺利的冲下山去。
蓦地,项继先的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不好!青龙脚下绊到一根绳子。连忙向后一撤。不等他的脚落地,锐啸声起。青龙和蓝龙背靠背,蓝龙反手抓住青龙的肩头,大吼一声,把青龙生生抡过肩头。同时,右手的钢刀幻化出一片飞雪,铮铮,打飞了两只弩箭。噗噗,两只弩箭一只钉进了大腿,一只钉进了小腿。蓝龙一声闷哼,喀,呛啷,钢刀插在山石上,迸出一溜火星子,折为两段。噗通一声跪倒在岩石上。
青龙凌空一个翻身,稳稳站住,横刀站在蓝龙身旁,警惕地着看着几个人。听着蓝龙粗重的喘息声,知道蓝龙伤的不轻。好狠好毒的小鬼头!青龙冷峻的目光里燃起愤恨的怒火。但是,他不敢妄动,他不知道项承志他们还有没有埋伏。
“杀!”项继先大吼一声,和凌霜姐妹俩合攻上来。从枫桥镇开始,龙王寨的几个寨主和锦衣卫的人就阴魂不散的跟着屁股后面紧追不舍。想起来就愤恨不已,今天终于可以一消块垒了。凌霜和傲霜的两柄火焰玉一左一右攻击青龙。项继先的秋水寒走下路,刺向跪在地上的蓝龙。
好歹毒!青龙一声大吼,狭锋钢刀左右一摆,荡开两柄火焰玉,飞脚踢项继先的手腕。不料,三个人的剑势虽猛,力道却是极轻,一触即退。青龙可不是一般人,知道又中计了,暗叫不好。果然,不等脚落稳,就觉脑后恶风不善。钢刀来不及回护,只好豁出左臂,拼着力往后一挥。眼角的余光看到一团黑影,是项承志的古琴!知道袭击的是古琴的时候,左肋下的空档一凉。这些小鬼头实在是太狡猾了,前后两面虚攻,侧面才来一击。明白了,也晚了。那长剑自从左肋刺入,从右肋贯出。
几个人里最恨龙王寨的莫过于龙静雪。自从在岳阳楼遇到项承志等人后,几乎每一天都在心惊胆战中逃亡,那还有多少时间修习内功,索性化静为动。到了金凤山以后,和龙静雪潜心练习琴剑合一。古琴虽然不能攻击,琴音却可以吸引和扰乱对手,龙静雪借机突施杀手。今天是第一次真正对敌,龙静雪抓住青龙的空档,悄然欺入,一剑贯穿。
青龙如遭雷击,呆呆的看着给自己致命一击的龙静雪,眼角都要瞪裂了,满是惊讶和疑惑。他实在难以置信,自己纵横江湖二十多年,想不到竟然丧命在一个黄毛丫头手里。
恨归恨,龙静雪毕竟还不到二十岁,哪里见过青龙这般样子,竟吓得后退了好几步。项承志托着琴,防止青龙临死前暴施杀手。青龙的嘴唇动了动,噗——喷出一蓬血雨,仰面摔倒。手里紧握的钢刀也呛啷啷落地。
那边,蓝龙连着起来两次都跌倒了。费了好大劲才坐下起来。两只弩箭直入没羽,鲜血淋漓。看了一眼倒地的青龙,又环视了一下几个人,脸上的肉不住的抽搐。好一会儿,举起手里的半截钢刀,当啷一声掷到岩石上,道:“死到龙家的手里也算是报应。来吧!”眼见一闭,仰头等死。
好一条铁骨硬汉!
凌霜扯了一下项继先的衣袖,脸上露出不忍,小声道:“我们走吧。”
项继先也佩服蓝龙是一条硬汉。可是,现在放过蓝龙,他引来了锦衣卫,只怕又没有安生日子过了。杀,一时间还真下不去手。项承志也是一般的心思,静静的看着。
蓝龙等了一会儿,道:“龙姑娘,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我龙王寨和你们太湖龙门有梁子,一事不妨二主,还是你送我上路吧。”
龙静雪早躲到了项承志的身后,脸色煞白,道:“我,我不。”
蓝龙冷笑了一声,一翻手,拔出青龙肋下的长剑,往咽喉上一横,叫了一声:“兄弟,我来也!”人往青龙身上一伏,咽喉中鲜血喷出,溅了青龙一身。几个人连忙低头,不忍再看。
突然,龙静雪和凌霜姐妹都啊啊地呕起来。兄弟俩连忙帮着三个人捶打后背。三个人吐了好一会儿,差一点儿连隔夜饭都吐出来。
凌霜指着两具尸体,费力地道:“你们赶快把他们埋了吧。”埋?怎么埋?这山上哪有土啊?兄弟俩想了一下,看了看深不见底的悬崖,干脆扔下去,让他们兄弟团聚算了。兄弟俩抬起两具尸体扔下了悬崖。
项承志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道:“赶紧下山吧。秋雨凉,淋上会生病的。”可三个人吐得直不起腰来。项承志收起龙静雪的长剑,扶起龙静雪。项继先一手扶一个,开始下山。
一举除掉了龙王寨的四个寨主,可以说是去掉了心腹大患。但是却害得龙静雪和凌霜姐妹俩吃什么吐什么,三四天粒米未进。本来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不想竟碰上这事,真是心痛不已。
放下兄弟俩心痛不说,再说纪纲率领百余名缇骑不惜马力,日夜兼程。几千里的路程,不到一个月就到了金筑安抚司门外。密定老爷接过名刺一看,上面明晃晃的锦衣卫关防大印,一下子跳起来。这后堂还躺着一个锦衣卫的千户,每日里端药送饭,好生伺候,不敢有半点疏忽。如今锦衣卫的指挥使又驾临自己的穷乡僻壤,只怕不会有什么好事。连忙吩咐厨房准备酒菜,自己则亲自迎到安抚司门口。
就官阶而言,安抚使不过从五品,比李春的千户还低半阶,而指挥使是正二品的大员。但是,纪纲可不敢小觑面前的这位老态龙钟的安抚使。官阶虽然不如自己,但是人家的官职是前朝太祖皇帝亲口加封的,可不是自己能比得了的。密定迎出来,刚要以官礼参拜,纪纲连忙扶住,一叠声地道:“老大人,老大人,不必不必。您这不是折我的寿吗?”
密定老爷呵呵一笑。拱手道:“那老朽就不多礼了。纪大人,后堂已经备好酒菜。穷乡僻壤,粗茶淡饭。权当给纪大人接风洗尘了。”
纪纲连忙还礼,笑容满面地道:“老大人客气了,老大人客气了。纪某愧领了,愧领了。”两个人互相谦让着来到后堂,洗手净面,坐下来。厨房流水一般端上来。宾主间虽然各怀心腹事,表面上却是你谦我让,气氛融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纪纲举起酒杯,道:“纪某借花献佛,敬老大人一杯。”
密定的脸上泛起红光,道:“纪大人不必客套。只要老朽帮得上的,一定帮。”
纪纲一挑大指,道:“老大人痛快!来,干!”一仰脖,把一杯酒倒进喉咙。
“好酒量!好酒量!”密定呵呵笑着,捧起酒杯,咕咕咕几口,喝光了酒杯里的酒。
“老大人才是海量啊!”纪纲站起来给密定斟酒,“这一次纪某是奉皇上的密旨,到老大人的地面上办一件公事。”
密定用手扶着酒杯,道:“为朝廷效力,为陛下分忧。是你我这些做臣子应尽的职责。要兵,要钱,要粮,纪大人尽管吩咐,老朽无不竭尽全力。”
纪纲连连摆手,道:“这些都不屑老大人费心。只要老大人告知一个地名就行了。”
密定道:“纪大人尽管说就是。”
“老大人爽快!”纪纲又是一挑大指,“青岩堡,老大人知道这个地方吧?”
“青岩堡?”密定用手指敲着自己的额头,“纪大人啊,老朽这个金筑安抚司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有十一个州,三个县,十六个长官司。这沟沟坎坎的,三户一村,五户一寨地名比牛毛还多。金得珠呢?他还没回来啊?这样吧,纪大人,等金得珠回来了,让他陪您找。他年轻,脑袋好使。我这个老糟头子岁数大了,不行了,不行了!”说着,竟然趴在桌子上,鼾声大作。
这个老狐狸!纪纲心里骂着,脸上陪着笑,道:“那纪某就不打扰老大人了。走吧!”
斗笠寨没有客栈,密定把纪纲等人安排到自己的一处庄园里。庄园就在金凤山下。离开安抚司的时候,顺便把李春抬到了庄园,详加询问。当知道李春等人在金凤山上碰到项继先和老药花子,以及龙王寨的几个寨主前两天出去后就在没回来,纪纲的眉毛一挑,吩咐手下休息一夜,明天进山。然后嘱咐随同前来的御医给李春好生医治。
纪纲带着人一走出安抚司的门,密定就抬起头,急匆匆走进后堂。吩咐下人,金得珠一回来,马上到后堂。
纪纲等人一进门,密定就已经派人去找儿子金得珠。纪纲等人走进庄园的时候,金得珠也回到了安抚司,径直走进后堂。后堂里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金得珠静静站了一会儿,才走到屋子中间的假山旁边,扳住假山,用力一扳。吱呀一声轻响,墙角处露出一个洞口。金得珠飞快的跳下洞口,洞口随即恢复原状。
洞口里没有灯光,因为很熟悉,金得珠只稍微适应了一下,就快步往前走。走了十几步,又在墙上一推,露出一间密室。密室里点着一碗麻油灯,昏暗摇曳。密定脸色黯然坐在桌子旁。桌子上,放着一只包裹。金得珠从来没见过父亲脸色如此难看过,行了一个礼,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静静站着。
好一会儿,密定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道:“你赶紧去一趟青岩堡。”
金得珠一愣。他当然知道青岩堡。但这是金筑安抚司里最大的密秘,即使在家里也只有父亲和自己两个人知道。父亲突然提起青云堡,一定和锦衣卫的到来有着莫大的干系。
密定道:“你不会是忘了吧?我带你去过一次的。”
金得珠肃容道:“记得。现在就去吗?”
密定点了一下头,道:“小心一些!纪纲他们让我安排到庄园去了。这纪纲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就在这里等着,从这里直接出去。”
“是。”金得珠小心点应了一声。
临出门,密定转回身,道:“叫他们去投奔沐王吧。”
金得珠深深吸了一口气,抓起桌子上的包裹,吹灭油灯,闪身出了密室。密定修这条密道花费了极大的心血,为了给自己在万不得已是留下一条路,一直把密道修到了都斗笠寨的外面。出了密道就是双阳岔道,一边通向庄园,一边是通向青岩堡的。金得珠看看附近没有人,急匆匆赶往青岩堡。远远望到了青岩堡翡翠一般的山峰,金得珠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走到树林的时候,金得珠仔细观看草丛,果然有人迹!这锦衣卫真不是果真不是无的放矢!金得珠没有急着穿过树林。十年前,密定决定把安抚使的位子传给金得珠的时候,曾经以打猎为名带着金得珠到这里来过一趟。也就是在十年前,金得珠知道了在金筑还有一个叫青岩堡是地方。事后,密定虽然嘱咐没有他的命令不要到这里来,金得珠还是悄悄来过两次。但是只有树林荒草,渺无人迹。
金得珠转回身,远看近看,除了瑟瑟的秋风,没有人影,才放心的走进树林。每走几步,金得珠就停下来侧耳细听。渐渐地,听到了说话声。隐身在大树后面,向外张望。草地上,有两个夷女正在忙着什么。金得珠一愣,但很快就释然:她们说的是中原口音。
金得珠低头想了一下,叫了一声:“朱建文。”
草地上的两个女人腾地跳起来,一人手里多了一柄长剑。警惕的四下观望。
果然是他们!金得珠提起包裹,呼地扔到草地上,道:“赶紧离开这里!锦衣卫来了!去沐王府!”趁着两个女人躲包裹向后一跳的功夫,金得珠飞快的隐到另一棵大树后面。
草地上的两个人一个是龙静雪,一个是凌霜。傲霜喜动不喜静,跟着兄弟俩上山打猎去了。留下两个人看家,守护着建文帝。
两个人看着包裹,又看看树林。龙静雪一拱手,道:“多谢。”不过,树林里静悄悄的,一点回音也没有。
等了一会儿,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提起包裹。好重啊!打开,上面是几张纸,下面是散碎的银两,足有一二百两。龙静雪拿起那几张纸,看了看,道:“这是上什么?”
傲霜拿过来看了一下,道:“这是官凭路引。空白的,已经印了金筑安抚司的关防大印,只要填上姓名就行。瞧,这里还有笔墨。”
龙静雪犹豫了一下,道:“你说这是密定派人送来的?”
凌霜脸色凝重地道:“看来我们是得走了。”说完,叹了一口气。
“沐王府在哪啊?”龙静雪忽然想起来,问了一句。
傲霜道:“云南。”
那么远啊!龙静雪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转而一想,道:“不知道是哪位江湖好汉来给咱们通风报信啊?”
她出身江湖人家,最先想到自然是江湖救急。凌霜出身官宦,晓得官府的诀窍,这么多的官凭路引不是官府里的当权者谁能办得到?道:“这也许是密定老大人暗中相助。我们赶紧收拾东西,等继先哥哥他们回来就走。谢谢密定老大人。”凌霜敛衽向树林福了一福。金得珠躲在树后,听着两个人走远,探出头来,草地上已经没有人了,包裹也不见了。轻舒了一口气,返回安抚司向父亲复命。
日薄西山,项承志三个人才回来,听了两个人一说,沉吟良久,道:“听书逸前辈说,密定的安抚使是太祖洪武皇帝御口亲封的,而且世袭。一定是他是父子得到了消息,暗中相助。”
傲霜道:“我们不会现在就走吧?”
凌霜道:“不。我想过了,明天又是墟日,我们装作趁墟,趁人多混出斗笠寨。”
项承志道:“我去禀知应大师。”
几个人连夜打点行装,第二天天一亮,背着背篓,混在趁墟的人群里,离开了斗笠寨。
几个人离开斗笠寨的时候,纪纲的人也进了金凤山。纪纲带着两个人来到安抚司。快到门口的时候,一个夷人汉子迎上来。纪纲看了他一眼。汉子点了一下头,若无其事的走过去。
守门人没有通报,直接把纪纲引到了后堂。刚刚走近后堂,只听里面有人焦急的问道:“你找没找到啊,金得珠?”
“没有啊。从回来到现在,已经翻了三遍了,也没找到啊!”声音有些沙哑。
听声音就知道,前面的是密定,应声的就应该是他的儿子金得珠。走进后堂,桌子上,地上,全是散乱的册籍。密定和一个汉子正在低头翻看。纪纲一拱手,道:“老大人辛苦了。”
密定抬起头,搓了搓手,面露难色,道:“纪大人啊,您是不是记错了啊?”
纪纲道:“纪某也不知道。这是皇上亲口说的。”
哦哦哦,密定连着哦了几声,道:“皇上是不会错的!皇上是不会错的。”
纪纲道:“是不是这个地名太小,没有记录在案啊?”
“也许吧。”密定有气无力的坐在了太师椅上,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金得珠啊,你也别找了。吩咐人,把他们都请来,详细问问。朝廷的事,都得上点心。哎呦,来人,给纪大人上茶。真是老糊涂了。”
“好。我马上就去。纪大人,您慢坐。”金得珠向纪纲拱了一下手,匆匆跑出去。
密定是要把治下的二三十个土司全找来,一个一个的问。这事摇大动干戈啊!纪纲向密定拱手道:“如此,就麻烦老大人了。纪某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哎呀,我说纪大人,怎么也得吃了饭再走啊!”密定嘴里客气着,却就势把纪纲送出了安抚司的大门。
出了安抚司的大门,纪纲低声道:“你们两个也留下。”两个手下低低应了一声,装作趁墟,摇摇晃晃的向墟市里走去。纪纲径直回到了庄园。
中午时分,搜山的缇骑抬着一个担架回到庄园。纪纲一看,是龙王寨的黑龙,气若游丝,半死不活。有些惊讶道:“在哪找到的?那几个呢?”缇骑回禀,黑龙被吊在一个悬崖上,拉上来的时候,奄奄一息。悬崖下面,发现了另三个寨主的尸体。赤龙头颅破裂,骨断筋折,显然是跌下悬崖摔死的。青龙被一剑穿肋。蓝龙的腿上钉着弩箭,咽喉大开,倒好像自杀的。可惜前两天下了一场大雨,冲的一干二净,再也没什么发现。纪纲皱了一下眉头,吩咐御医赶紧调治黑龙的伤势。
隔了一天,纪纲从黑龙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总算知道了个大概。很快,缇骑也在一座悬崖下发现了有人居住的痕迹。并且悬崖下的树林里发现了一座坟墓。旁边还有守墓的草庐,草庐很新,看样子时间不长。坟墓有封无树,草庐也是人去屋空。
跑了!纪纲咬着牙,道:“不要搜山了,所有人都回来,撒下人,找!”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
现在,纪纲几乎可以断定通风报信的人就是密定。但是,没有确凿的证据,就算他恨得牙根直痒也不敢把这个土司老爷怎么样。中原的流官可以手到擒来,这里的土司没有皇上的圣旨,万万动不得。一旦乱起来,掉的可不光是自己的脑袋。
纪纲特意去了一趟,果然是青峰如堡,洞穴天成。又到白云庵看了墙壁上的题诗,确定就是建文皇帝的亲笔。终于找到了踪迹。纪纲想起了御书房里永乐皇帝那张冷峻的脸,和那句冷冰冰的三个字:杀无赦!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一股杀机涌上心头。
这回带来的缇骑都是精挑细选的精锐。仅仅两天就打听到了可疑的踪迹。纪纲吩咐一声:追!他也不告诉密定一声,就离开了密定的庄园。不过,纪纲分出一半人马骑马顺大路走,自己带着人走山路。依他看来,逃避追杀最好就是走山路。贵州山多路多,简直就是避难的绝佳之地。
离开了斗笠寨,几个人在大路上走了一程。路上的人稀少了,一头就钻进了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