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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凤山之阳(上)

迤迤逦逦,走走停停。碰上好一点儿的景致,画逸就要停下来描描画画。除了墨,画逸的每一样要用到的颜料都要就地采集,各色的颜料就用各色的花瓣和花叶,细细捣烂,密纱滤汁。不过,现在采集花叶的事已经有凌霜姐妹俩代劳,捣汁项继先自是别无旁贷。至于书逸,每看到一块断碣残碑,哪怕只有一两个字也要细细揣摩。究竟是颜筋还是柳骨,是虫鸟还是钟鼎。有时甚至不惜向画逸打躬作揖,求来宣纸拓下来,摇头晃脑,品评不已。

一个对画如痴如狂,一个对字难解难分。这样一来,一天下来可就走不了多少路了。最多的时候也只有四五十里,多数是时候也就二三十里的的光景,有几次竟然只走了十几里路。很多的时候,项继先三个人觉得自己都成了野人,浑然不知人间岁月。什么子丑寅卯,什么阴晴晦明,一切都凭书画二逸的兴之所致。只要两个人想走,哪怕是阴雨霏霏,繁星闪烁也要走。若是不想走,纵然是大路坦坦,风和日丽也不走。三个人没办法,只好随着两个人。日子一长,也就习惯了。

暑热渐消,秋凉渐起。

人虽然忘记了岁月,岁月依然在不知不觉间不紧不慢的流逝。正如孔老夫子在河岸上的扼腕叹息:逝者如斯夫。

旭日初升,照在脸上,暖暖的。项继先的眼皮抖了抖,打了个哈欠,才懒洋洋地睁开眼睛。昨天又是踏夜而行,二更天的时候才到这里。书逸和画逸又举杯赏月,直到把皮囊里唯有的一滴酒喝得涓滴不剩,才意犹未尽的睡下。

右肩热乎乎,凌霜的头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了自己的肩头上。凌霜的怀里,傲霜睡的正香,蜷缩着,象一只小猫。这些日子一直在山里走,除了偶尔的几次到山下的墟市酒和盐,吃住在全都在山上。这样自然是为了避开锦衣卫的追踪。如果谁拿锦衣卫不当回事,只怕报丧的人就要临门了。

这时,傲霜在凌霜的怀里拱了一下,嘴里发出呓语。她还酣然是梦中,凌霜倒是醒了过来。项继先连忙闭上眼睛,发出轻轻的鼾声。凌霜俏脸微微一红,轻轻地把头抬起来。掠了一下散下来的鬓发,暗自责怪自己是在是睡得太死了。低头看看妹妹红扑扑的脸庞。唉,心里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连日的奔波,妹妹也憔悴了许多。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啊——

项继先故意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抻了一个懒腰,道:“睡得好香啊!”

凌霜脸上有些发烧,道:“醒了,继先哥哥?”

嗯,项继先应了一声,晃了晃头颈,然后站起来,道:“我去打一点儿什么做早餐。”

不等凌霜说话,傲霜咕咕哝哝地道:“哎呀,你们可真烦人!睡觉也不让人家安生!”

凌霜扑哧一下笑出来,道:“还睡?太阳都要晒屁股了!”

傲霜又往凌霜的怀里拱了拱,道:“不可能,我盖着呢?”

啪,凌霜又气又乐,在妹妹的后背上拍了一下。这下,傲霜可不干了,噌地跳起来,一脸愠怒,道:“不就多睡了一会儿吗?干嘛呀,当姐姐就欺负人啊!”

凌霜先是吓了一跳,继而摇了摇头,一边收拾披风一边道:“这样的性子,将来可怎么嫁人啊?”

傲霜嘴一撇,道:“谁说我要嫁人啦?我才不嫁呢、还得伺候那帮臭男人!是吧,继先哥哥。”呃,项继先立时语塞。

“哎,我说老吴,你看这两个丫头哪一个嫁给继先更合适?”不知道什么时候,书逸和画逸也醒了,开始谈论起来几个人的男婚女嫁。

画逸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道:“那还用说,当然是凌丫头了!”

傲霜几步跑过去,大声质问道:“为什么是姐姐?,我怎么就不行了?”

画逸揉着眼睛,大大的打了一个哈欠,道:“你要是嫁给了继先,只怕他一天的安生日子也过不成喽。”

傲霜嘻嘻一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承志哥哥喜静不喜动,继先喜动不喜静。”

“是是是。这我都知道。但是你也不会不知道文武之道吧?”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傲霜怎么会不知道,画逸这样说,自然就是说要一动一静才是天衣无缝的绝配。那个龙静雪就是活泼伶俐,和项承志简直就是天作之合。姐姐的温婉娴静是有目共睹的,嫁给继先哥哥岂不是更合适?那自己不就成了没人理没人要的孤魂野鬼了吗?但只是愣了一下,一脸的懊丧就转为满面欢喜,道:“我和姐姐也是一动一静啊。”

书逸连连摇头,道:“只要你们高兴,怎么办随你们。我可是饿了,赶紧弄吃的吧。”傲霜和画逸争论,项继先和凌霜的脸就象红布一样,连脖子都红了,尴尬异常。听到了书逸的话,如逢大赦,赶忙去准备早饭。

转出山谷,两个人的眼前一亮。好大的一片墟市啊!墟市是人头攒动,只是太远,听不到声音。有这么大的墟市,还吃那些腥膻味的山猫野兽干什么,赶紧下山吧。回来一说,书逸和画逸也很高兴。这西南地广人稀,碰到大墟市可是不易,收拾一下,来到了墟市。

进了墟市,几个人面面相觑。本来以为听到的应该是听不懂的夷语,不想,听到耳朵里的竟是熟悉的中原语音。可这些人分明夷人的装束。很快,就看出了不同,不少人的头上还是束发为冠。原来是夷汉杂处啊。

好一会儿,书逸道:“我们是不是走到贵州卫了?”

项继先一愣,道:“您是怎么知道?”

书逸道:“前朝太祖年间设立贵州卫,颖国公傅友德率三十万大军屯驻贵州卫。十有八九,这些人就是屯军的家属或者儿女。”

傲霜嘁了一声,道:“问一声不就知道了。”

画逸一挑大拇指,道:“好!傲姑娘快言快语!甭啰嗦了,走吃饭去。”

傲霜欢喜地道:“我要来一大碗阳春面。”

贵州高山多,平地少,素有“地无三里平”之说。村寨多是依山就势,空下来平地做墟市。所以,也很简陋,有的就是在路边摆上几个粗木凳子。好一点儿的支起一个茅草屋,遮遮太阳避避雨。

几个人就走进了这样一家面铺。老板在外面支起一口大锅,烧着一锅滚开热水,不停的把切好的面条放到锅里煮熟,捞到碗里。老板只穿着一件白色的土布短褂,肩头上搭着手巾,不时地忙里偷闲擦一下额头上的津津汗液。

刚刚坐下,老板娘就迎上来,道:“几位客官是中原来的吧?”

画逸一笑,道:“听口音,老板娘也是中原的人啊。”

“是。”老板娘极其爽快,“老家是河南的。前些年逃荒逃到这里,靠着这点手艺,混口饭吃呗。几位客官是不是也尝尝我当家的手艺?”

“那是自然。”画逸哈哈一笑,“千里之外能品尝到中原人的手艺,也是人生的一件快事。每人先来一大碗。”

“您稍等。马上就得。”果然,老板娘应得爽快,一转身就端来了五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面。

书逸舀了一勺汤汁,啜了一小口,赞叹道:“好。新鲜的野鸡底汤!”

老板娘笑道:“客官的嘴好厉害!”

画逸哼了一声,道:“破茶壶,就那个嘴好。”

老板娘一笑,道:“这位客官真会说笑。”

书逸摆摆手,道:“不要听他胡说八道。老板娘,这里是不是贵州卫啊?”

“贵州卫?”老板娘哦了一声,指着远处的山,“离这里还挺远着呢?在山的那边。这里是金筑安抚司。喏,那不是密定老爷的儿子金得珠老爷吗?”在她的嘴里,当官的都是老爷,不管是父亲还是儿子。

外面的街道上走来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精壮汉子,后面跟着二三十个夷族汉子。

一边吃,一边问老板娘问附近有客栈没有。老板娘听了摇了摇头,道:“这里没有客栈的。这里山高皇帝远,很少有外乡人来,即使有也临时找一家借住一两晚就走。大客商来了就到土司老爷家里。你们这么多人,只怕除了土司老爷家没有谁家能有地方让你们住下?”

画逸连连摆手,的:“我们这些人怎么能去打扰人家土司老爷呢?”

“是啊。”老板娘一边收拾旁边的桌子,“人家大客商总有好东西孝敬土司老爷,你们就不行了。要不,你们就到庙里去住吧。虽然远了一点儿,总比露宿强啊。”

“嗯,”画逸点着头,“我们住在那里最合适不过了。谢谢老板娘。”

老板娘指着外面道:“瞧,顺着这条路往山下走。那庙里有一棵公孙树,老远就看得见。那庙叫什么名来着?好像叫什么什么庵来着?”

“白云庵。”门口一直揉面擀面的小伙子头也不抬地道。

画逸望着远处的山,悠然地道:“老板娘,那山叫什么名?”

“金凤山。”这回老板娘回答的很干脆。

出了面铺,几个人向金凤山走去。俗话说:望山跑死马。当看到远处金光闪闪的公孙树时,红日已堪堪衔山。

凌霜用手遮住夕阳,道:“那是什么树啊?”

书逸道:“那就是公孙树。”

傲霜哼了一声,道:“还公孙树?咋不叫孟孙树,仲孙树,长孙树呢?”

书逸哈哈一笑,道:“这种树从栽上到吃果实得二三十年。往往是公公栽树孙子吃,所以叫公孙树。”

哦,傲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道:“是不是很好吃啊?”

书逸故作神秘地道:“一会儿尝尝不就知道了。”

随着走近,画逸忽然笑道:“哈,这老东西也在啊!”

金光闪动间,树影里果然有一个人在动。可是根本就看不清是谁。忍不住问道:“那是谁呀?”

书逸哈哈一笑,道:“除了那个老药花子,还有谁会巴巴地跑来摘几片树叶子。”

老药花子!项继先的心一震,不禁又想起了箬帽峰的那个月夜。难道真的是那位老人家吗?

白云庵只是一座小野庙。不要说和积翠庵比,就是和没有名字的东明禅院也差的也不是一点半点。只有前面的大殿像模像样,其他的房子都是低矮简陋,仅仅能遮风挡雨而已,至于围墙就是一圈篱笆。几个人走到门前的时候,院里的几个和尚正在收拾院子里种的菜蔬。书逸走上几步,打了一个问讯,道:“几位师傅好。”

一个中年和尚放下手里的活计,迎上来,双手合什,道:“几位施主好。请问几位施主有事吗?”

书逸一笑,道:“我们和这三个学生游学的学生,贪看风景,误了宿头,想借贵刹暂息一夜,不知师傅方便否?”

中年和尚合什一礼,道:“出家人与人方便即是与己方便。待小僧禀明方丈,再行定夺。请几位施主稍候。”

书逸施礼道:“烦劳了。”

看着中年和尚稳稳当当地向大殿走去,傲霜小声咕哝了一句:“这和尚好生刁猾。”可不,自己先答应下来,又推给方丈,自己空卖了一个人情。出家人也不全是老实厚道之辈啊!几个人都摇头微笑。

不一会儿,中年和尚转回来,道:“方丈有请。”

“多谢。”书逸道了一声谢,随着中年和尚走进大殿。

大殿里的陈设也是十分简单。半隐在大红帷幔里跌坐的释迦牟尼的稳坐在莲花台上,金漆已经有些剥落。只有一只石雕的香炉,摆在香案上,飘散着淡淡的香烟。

香案下,一个须眉皆白的老和尚端坐在蒲团上。中年和尚上前,轻声道:“方丈,他们到了。”

老和尚双手合什,略有歉意地道:“老衲年老体衰,腿脚不便,还望几位施主海涵。风空,赶紧去打扫两间禅房,给几位施主准备斋饭。”

“叨扰了。”书逸深施一礼,“晚辈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老和尚淡淡的一笑,道:“施主明言便是。”

“贵刹的公孙树应该是上千年的宝树,晚辈想一瞻宝树的风采。”说话间,书逸脸上一派心驰神往。

老和尚的脸上依旧带着笑意,道:“施主请自便。”

“谢了。”书逸道了一声谢,随着风空走出大殿,来到后院。

院子当中,一株足有三四个人合抱的大树,枝桠四外伸展,几乎覆盖了整个院子。佛手一般的叶子泛着金光,整个院子也被染成暖暖的金色。

树下,放着一只背篓,旁边靠着一柄药锄,通体乌黑发亮。几个人走到树下,看到背篓里只有二三十片树叶。书逸拈起一片,道:“我说药兄,老远就看见你在树上忙活。怎么这么半天就弄了这么几片啊?”

“你给我放下!”树上的老药花子毫不客气的呵斥,“你当什么都能当药用啊!放下!放下!”随着呵斥,又一片树叶落进了背篓。

书逸端详着手里的树叶,点着头道:“肥,厚,光,洁,脉络清晰,无蛀无蚀无斑,果然是上等货色。”然后,轻轻放下。

呼,一条黑影从天而降,落在几个人面前。凌霜和傲霜忍不住掩住口鼻。老药花子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散发着混杂着药味的气味。老药花子对几个人视而不见,俯下身把背篓里的树叶小心翼翼整理好,解下腰里的一只软绸的小布袋,轻轻放到背篓里,才满意的长出了一口气。

项继先一只注视着老药花子的一举一动。这树上是树叶何止是成千上万,仅仅只有二三十片是他中意的,真是够苛刻的。果实只有指甲盖大小,那小绸袋里也就百八十颗而已。他注视人家,人家可却恍若未见,道:“你们来干什么?”

画逸哼了一声,道:“许你来采药,就不许我们来投宿啊?”

“你们懂什么?”老药花子拍着树干,“这棵树起码也有一千年,这样的树在江南海北也找不到几棵了。药效当然也是寻常比得了的吗?”风空看到几个人是旧相识,悄然退下。给几个人准备下处和斋饭。

忽然,老药花子叹了一口气,道:“你们总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几个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都惊讶地看着他。老药花子指了一下项继先,道:“我就说你呢,臭小子!”闻言,项继先不禁黯然。凌霜和傲霜也低下头。

老药花子没有看他们,仰望着公孙树,道:“这棵树历经千年风雨,健壮多子。就让它给你们做一个媒证。你们就向它拜上三拜好了。”

原来他说的是这事。只是来的太突兀,三个人一下愣在那里。老药花子不高兴地道:“怎么?你们不愿意啊?”

“不不不。”三个人连忙摇头摆手。

“那还等什么?拜!”老药花子几乎就是在大声呵斥。三个人不敢违忤,乖乖的向公孙树拜了三拜。

看着三个人站起来,老药花子一顿药锄,翁然一声,道:“臭小子,你要是胆敢错待了她们两个,我的药锄可不会放过你!”

项继先立刻想起了白龙,心里一阵发寒,恭恭敬敬地道:“晚辈一定谨记。”

老药花子满意地道:“那就好。也省的我费事。”

一路上,书逸和画逸就有心促成三个人的好事,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没想到被耿直的老药花子挥手之间就办到了。真是又惊又喜,惊喜参半。

“给。这是我老药花子的贺礼。”老药花子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包扔到项继先怀里,提起背篓径自走开。

画逸满面笑容地道:“别愣着了,赶紧看看老药花子送的什么宝贝?”

老药花子一生与药锄背篓为伴,以采药为乐。一旦风闻哪里有好药,即使是千里之外,也不避劳苦,巴巴的赶去一探究竟。有时候收获颇丰,也有时空手而归,仍然乐此不疲。天山雪莲,人形何首乌,熊胆,犀角无不被他收入囊中。不过,这老药花子不但耿直,也颇为怪癖。拼着性命搏来的药材有时候千金不易,有时候却白手送人,毫不吝惜。能让他拿出来的做贺礼的自然不会是寻常之物。

不过,当项继先打开里面的红布包,不禁有些失望。包里的东西象一只弯曲的手指,土黄色,皱皱巴巴,就像一截细小的番薯。书逸看了,轻轻笑了一声,有些不屑和失望。

画逸没有笑,猝然啊了一声,十分惊讶。道:“千年参王!”

千年参王?书逸摇着头,道:“行了,我说画疯子,你就不要帮着老药花子糊弄几个孩子了?”

画逸也不理他,正色道:“七两为参,八两为宝,不过参王面前一根草。”有这么玄?几个人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画逸继续说道:“前几年我路过樊老爷子那儿,正巧他得到了一支宝,须眉手脚,纤毫毕现。我向他贺喜。樊老爷子不以为然,说出了‘七两为参,八两为宝,不过参王面前一根草’的话。我也不信啊。樊老爷子就说,这参王主要是难得啊。要有一只鸟吃了或衔着人参籽,这颗人参籽落在一棵大树的树洞里。这棵树必须树大根深,枝繁叶茂才行。风刮进一点儿土,一些雨。这颗人参籽才能发芽。但是很慢,十年八年也长不出分毫。但毕竟还是会长大。一旦长大,雨水不足,根须就扎进大树汲取养分。本来也汲取不多少,年深日久,大树精华被它一点一点汲取殆尽。再大的树也禁受不起,逐渐凋谢,干枯,死亡。这许多的机缘巧合,能得到一棵手指大小的参王就不错了。但是,只要指甲大小的一块儿就抵得上一只千年老山参。”

天啊!几个人的舌头都咬在了牙齿间,也没有感觉到痛。老药花子如果知道世上有这种参王存在,就是拼了老命也要得到。他出手的自然不会是假的。轻易就得到这样的稀世珍宝,项继先一时间惊喜莫名。

书逸连连点头,道:“赶紧收起来吧!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

项继先心一抖,连忙包起来,递到凌霜手里。凌霜吓了一跳,道:“你这是干什么?这是老前辈送给你的啊?”

书逸哈哈一笑,道:“不是送给他的,是送给你们的!”凌霜脸一红,整个脑袋几乎埋在胸前。

项继先也满面通红,嗫嚅道:“要不这些东西也她收着。”

这是,风空走过来,合什施礼道:“几位施主,禅房已经收拾好了。请随小僧来。”

“多谢。有劳师兄了。”

两间禅房一间是两张床,一间是四张床。书逸又是打着哈哈和画逸走进了两张床的禅房。风空把三个人引到了另一间禅房。好在是男装,三个人只好若无其事的走进去。

禅房里很干净,四张床一边两张。三个人把随身物品放在里面的一张床上。

凌霜犹豫了好一阵,走到项继先跟前,欲走还留,欲言又止。项继先有些纳闷,道:“有事吗,凌霜妹妹?”

凌霜低着头,道:“继先哥哥,我们以后再圆房好吗?”

圆房?项继先一愣,才连连点头,道:“行行行。”这里可是寺庙的禅房啊,自己是什么人啊!心里想着,脸上竟然流下了冷汗。

这一夜,项继先用披风把自己的床遮起来。虽然难以入睡,却也动也不敢动。直到天光渐亮,匆匆逃出禅房,到院子里练剑。以前,练剑的时候,都是三个人一起练,攻守救防,心意相通,猛的自己一个人练,怎么练怎么别扭,来来去去,不成章法。

忽然,响起悠扬的歌声:

“雪洗虏尘静,风约楚云窗。何人为写悲壮?吹角古城楼。湖海平生豪气,关塞如今风景,剪烛看吴钩。剩喜燃犀处,骇浪与天浮。忆当年,周与谢,富春秋。小乔出嫁,香囊未解,勋业故优游。赤壁矶头落照,肥水桥边衰草。渺渺唤人愁,我欲乘风去,击楫誓中流。”

项继先知道是书逸。只要他高兴,随时随地都会高歌一曲。今天,他唱的是张孝祥的“水调歌头”。慷慨激昂,声音中,银屏乍破,铁骑突出,充溢军旅豪情。项继先的剑势不由自主地随着歌声,盘桓跳跃。

“水调歌头”虽然是长调,但也不到百字,很快就到了结尾。项继先随着最后一句收住剑势,却意犹未尽。刚抬起头,想去看屋顶上的书逸。只听书逸笑道:“你是不是也想做奋威将军啊?”

祖逖之名项继先可是耳熟能详的。张孝祥词里的“击楫誓中流”说的就是祖逖渡江时在江中击楫发誓“不复中原,誓不回返”的誓言。当时,晋武帝封祖逖就是奋威将军,一个有名无实的光杆将军,和自己现在真的相差无几。当然,他知道书逸不是说他真的想做奋威将军,而是在笑他不好好睡觉,却在学祖逖的闻鸡起舞。不尽脸一红,道:“前辈不要取笑。”

这时,风空急匆匆走过来,合什一礼,恭敬地道:”请问几位施主,师傅请几位施主到斋堂用些茶饭。如果不方便,小僧就送到诸位施主的禅房里。

“不用了!我没那么讲究!”应声的不是书逸,是老药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老药花子也站到了院子里。

“我们也一起去。画疯子,你快点儿!”身形一飘,落到了院子里。

禅房里,画逸应了一声,走了出来。凌霜和傲霜也走出来。随着风空一起走进斋堂。

斋堂不大,只有两三张桌子。几个和尚围着一张桌子正静静的吃斋饭。风空把几个人引到了另一张桌子坐下。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斋饭,很简单,咸菜,青菜,还有山上是野菜,饭是糙米饭。风空说了声几位请慢用,就回到和尚的桌子边坐下用斋饭。

这样的小野庙有这样的饭菜就不错了。和尚们不出声,几个人也小心翼翼的盛饭夹菜,尽量不发出声响。很快,那边的和尚们用完了斋饭,纷纷离开。每走一个,都会向这张桌子合什示意,才匆匆离开。

他们好有礼数啊!傲霜低声向项继先问道:“他们是去坐早课吗?”

项继先道:“也许吧。”

两个人的声音很低,对面的老药花子轻轻磕了一下饭碗,轻声呵斥道:“早课早就做完了。他们这是去干活。春种秋收,他们得准备过冬啊。你也老实点儿,这里没有什么好看的?”

书逸正四下打量斋堂,立即遭到了老药花子呵斥。书逸对老药花子充耳不闻,站起来,走到东面的墙下。因为年深日久,粉白墙已经有些发黑,剥落。上面题着一首诗:

菜根青兮,

菜色青兮,

菜兮菜兮,

似余情兮。

茎已尽兮,

根无着兮,

欢复生之无时兮,

悔往事之莫追兮。

字迹很新鲜,显然是刚刚题上去不长时间,很圆润,很端正。书逸看了两遍,道:“雍容,大度,很有一些富贵的气息,只可惜笔力过于柔弱了一些。”

正在收拾碗筷的风空,道:“是一位挂单的师兄留下的。那天小僧们收拾青菜,有一筐菜根。他看了有些唏嘘,就题了这些。”

书逸哦了一声。他只对古文古书感兴趣,对这些新东西他是不感兴趣的,看过之后便不放在心上。可项继先心却一动,问道:“风空师兄,这题多长时间了?”

风空想了一下,道:“大约有一个月了吧。第二天就走了。就住了两天。”顿了一下,道:“那师兄很年轻,不过,师傅却对他十分礼敬,走的时候。我们抬着师傅送出老远呢?”

哦,怪不得那老和尚一只坐在那里不动,原来是不能动啊。傲霜听了,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这首诗十有八九就是建文帝题的。项继先心里想着,向凌霜望去,正好凌霜也看过来。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点点头。

在他们想到墙壁上的诗是不是建文帝题写的时候,这首诗已经摆在了一个人的案头。当他知道这首诗是题在金凤山下的白云庵时,两条眉毛凝成了一个大疙瘩。这个人就是建文帝的叔叔永乐皇帝朱棣。他一看到这首诗立即派人去请道衍大师。

永乐皇帝一登基,就把道衍封为僧录司左善世,之后,又加封太子少师资善大夫,位极人臣。道衍有首倡之功兼谋划之力,永乐皇帝报以高官厚禄。熟谙帝王之心的道衍虽拜官任事,却辞掉了府邸美女,仍然居住在寺庙里,来见永乐皇帝的时候,依旧是一身僧袍。

道衍刚要下拜,永乐皇帝一挥手,道:“这里又不是朝堂,就免了那些繁文缛节吧。坐。”道衍仍然合什一拜,谢了座,才在旁边的绣墩上轻轻坐下。

这里是御书房,永乐皇帝早把侍奉的太监和宫女斥了出去,只剩下君臣两个人。永乐皇帝拿起奏折上的一张纸,亲自递到道衍的手里,道:“看看吧。”

道衍立刻站起来,双手接过来,捧在手里。纸上只有二三十个字,字迹很鲜新,纸张却有些破损和折痕。看了两遍,道:“字里行间尽是凄楚之情。字迹还算工整。”说完,把纸还给了永乐皇帝。道衍不知道这是谁的诗,自然不敢妄加评价,泛泛的说了两句,不痛不痒。

这个老狐狸!永乐皇帝心里骂了一句,脸上不动声色,道:“知道吗,人人都说你姚广孝是朕的第一谋臣。”

姚是道衍大师的俗家姓,广孝的名字永乐皇帝钦赐的。听了永乐皇帝的话,立刻站起来,诚惶诚恐地道:“不敢不敢,贫僧只是略尽绵薄之力。圣上天纵英才,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天命所归而已。岂是贫僧之功。”

永乐皇帝轻轻的摇了摇头,道:“佐定太祖皇帝平定天下的第一谋臣你不会不知道是谁吧?”

道衍微笑道:“这个贫僧怎么会不知道?诚意伯刘基刘伯温。”

永乐皇帝点了点头,道:“江南千条水,云贵万重山,五百年后看,云贵胜江南。”

他提这个干什么?道衍心里大大的吃了一惊,却面色如常,道:“这四句话贫僧倒是听过。就是诚意伯留下的。字面虽然浅显,用意似乎颇深,贫僧愚钝,揣摩不透。”

永乐皇帝一笑,拿起那张纸,道:“这张纸就是从金筑安抚司来的。”

道衍道:“密定还好吗?”

永乐皇帝道:“不是密定,是胡濙。”

道衍一笑,道:“看来他已经大功告成了。”

永乐皇帝摇头苦笑道:“没有,他已经离开三天了。”

道衍只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勿伤吾叔,勿要使吾背上不孝之名。”永乐皇帝抬起头,看着屋顶的藻井,喃喃自语,“要不是他这句话,胜负还真的难以逆料。本来,朕只是想知道他究竟死了没有,藏在哪里。可是现在不行了!为了大明的万年基业,也只能学一学诸葛武侯了!”

道衍脸色微微一变,旋即恢复如常,起身合什俯首道:“这是陛下的家事,贫僧不宜多言。请允准贫僧告退。”

道衍的一言一行本就在永乐皇帝的意料之中,挥挥手,令他退出御书房。御书房刚刚关上,里面哗啦啦一阵响,显然是永乐皇帝被什么推倒了。只听永乐皇帝绝望地道:“小子无知,乃至于此!”道衍心里喟叹一声,匆匆向宫门走去。

刚刚走到宫门,一个小太监赶上来。看到了道衍大师,急匆匆行了一个礼,说了句:“见过太子少师。”就跑出了宫门。

这是要派人啊!道衍心里不住的叹息。果不其然,出宫门没走出多远,就看到纪纲随着刚才的小太监匆匆走来。纪纲向道衍拱了一下手,就向宫门走去。

看着纪纲的背影,道衍大师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喃喃地道:“该来的总是要来。冤孽啊,冤孽!”

他的叹息阻止不了永乐皇帝的森森杀意。当天下午,纪纲率领百余名锦衣卫的缇骑星夜兼程赶往金筑安抚司。

放下急急赶路的纪纲和他的缇骑暂且不提。再说白云庵里,老药花子放下碗就背上背篓,拿起药锄。书逸道:“怎么?药兄,还去采药啊?”

老药花子哼了一声,道:“我老药花子虽然穷,可也从来没吃过别人的一口白食。”

项继先一笑,道:“药前辈,晚辈也想和您上山,学一学采药。”

“好啊!”傲霜站起来,“我们也去!”

老药花子冷峻的脸上露出难有的笑容,道:“你们要是不嫌我老药花子身上臭不可闻,就一道去吧。”

傲霜跑过来,道:“药前辈,我来帮您扛药锄。哎呦!这么重啊!”傲霜抓起药锄就往肩头上扛,不想药锄重得出奇,一个趔趄,药锄竟然脱手。

老药花子伸手一抄,象拿一根木棍一般轻巧,道:“这东西太笨,女孩子拿着不合适。”

画逸哈哈一笑,道:“傻丫头,他的药锄是用天外陨铁铸造的,就是你们的秋水寒也伤不得它分毫。”

老药花子很不高兴,道:“就你话多!走!”一个人不管不顾地往出走。项继先匆匆向书逸和画逸拱了一下手,紧跟上去。凌霜和傲霜也紧跟着出了门。

画逸看着三个人的背影,轻轻笑道:“看这小两口,夫唱妇随,多般配。”

书逸摇了摇头,笑道:“不对吧?应该是三口吧。”

“对对对。是三口,是三口!”画逸立刻改口。

三个人随着老药花子登上了金凤山。虽然已经是深秋,金凤山上的草木依旧是葱茏繁茂。三个人也认识不少草药,可是老药花子看了以后,总是摇头。三个人知道,老药花子对草药要求极高,品相稍有瑕疵就会弃之不用。否则,偌大的一棵公孙树怎么会就采下来那么一点儿叶子和果实。三个人也不以为忤,拿在自己手里。

每发现一株草药,老药花子一边小心翼翼采摘,一边向三个人讲解药理药性。治跌打损伤的娃儿藤,行气活血的天麻,补肾强筋的淫羊藿,活血调经的鹿蹄草。采一样,讲一样,但是只许三个人看,决不让三个人伸手。

中午的时候,几个人走到了北山的一处山沟里。老药花子抹了一把汗,道:“孩子们,歇会儿。我老药花子老胳膊老腿可比不得你们年轻人!来,吃点东西。”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出来的时候也没带干粮啊。老药花子轻轻放下背篓。拿出两个鸡蛋大小的野果,道:“来,丫头,吃。”

那野果是刚才在老药花子在一棵树上摘得,摘了十多个。三个人怕是什么草药,没敢伸手。没有想到竟是老药花子用来中午打尖的。

“谢谢药前辈。”凌霜双手接过野果,转身要递给项继先。

“丫头,那是给你们的。臭小子,你还想让我这老家伙伺候你啊?”老药花子大声呵斥,自己拿出一个野果,坐下来,咬了一口,“自己拿。”

项继先有些讪讪的,看了凌霜一眼,从背篓里拿出两个,走到一旁,坐下来咬了一口。软软的,嘴里立刻充满芳香,酸酸的,透着甘甜。

老药花子几口就吃掉了一个,又拿起一个,道:“这可是好东西啊。徐福你知道吧。据说当年他给秦始皇求取的仙丹就是这个东西。不过,吃这个东西长生不老是不可能的,生津止渴益寿延年倒是可以的。”这个毛茸茸的东西这么好吗?不过真的是蛮好吃的。

傲霜一连吃了三个,道:“真好吃!回去的时候一定多摘几个,让书逸和画逸两个前辈尝尝鲜。”

老药花子道:“不用管他们。这还有一个,你们谁没吃饱?给。”

凌霜犹豫了一下,接过来,递给项继先,道:“继先哥哥,给你。”

项继先用手一推,道:“你才吃了两个,你吃吧。”

凌霜道:“我吃饱了。你吃吧。”

忽然,老药花子低声吼道:“不要吵。”三个人一愣,看见老药花子头微偏,侧着耳朵,好像在听什么,连忙噤声不语。

听了一会儿,老药花子竟然提着药锄自顾自向山沟里走去。三个人愣愣的看着,直到老药花子没了踪影才醒过神来。背起老药花子的背篓追上去。

三个人一直往追到老药花子消失的地方,才看到一条采樵人的荒径,隐隐听到呼喝之声。难道有人在这里打斗不成?想不到老药花子偌大的年纪,耳力竟然比年轻人还好。项继先向凌霜和傲霜摆了摆手,示意凌霜和傲霜一下,慢慢地向前走。

呼喝之声越来越清晰。走上一道山梁,忽然嗅到一股腥味,直冲卤门,不禁紧皱眉头。身后的傲霜哎呀了一声,呜呜了几声。回头一看,姐妹俩全都捂住了口鼻。凌霜的两条峨眉皱到了一起,傲霜一个劲儿的摇头。项继先用手指了指姐妹俩,又向脚下指了指,然后指了一下自己,又向前面指了指。姐妹俩捂着口鼻拼命的摇头。项继先无奈地笑了一下,继续向山梁下面走。

三个人弯着腰爬上了山梁,立刻惊呆了。山梁下,灌木丛被扫得七零八落,倒了一大片,露出一大片空地。空地中间,四五个人各持兵刃,围着一条青花大蟒。青花大蟒盘成一堆,硕大的头颅高高的扬起,左摇右摆,嘶嘶地吐着血红的芯子。肉山一般的蛇堆下露出一条腿,软塌塌的贴在碎石上。令三个人吃惊的不仅仅是青花大蟒,围着青花大蟒的人正是李春和龙王寨的四个寨主。真是阴魂不散啊!

吃惊之余,三个人发现不对。老药花子哪里去了?他可是先来的啊?

正想着,一个人慢悠悠,施施然走了出来,好像在欣赏难得的美景,正是老药花子。项继先好生纳罕。这老药花子一向性情耿直,急公好义,这回怎么象没事人似的?

项继先他们看见了。山梁下的人们自然也看见了。李春不知道这个穿的破破烂烂的老头子是什么人,但是一看到老药花子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和悠闲的神情,就知道不是一般人。龙王寨的四个寨主一看到老药花子,如同刚见到了救星,大呼道:“药前辈,赶紧救命啊!救命啊!”

不料,老药花子慢慢的摇了摇头,拄着药锄,还是一动不动看着。青龙一见,大喊道:“药前辈,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老药花子呵呵一笑,道:“不是我老药花子见死不救,是你们本来就死有余辜,现在更是死得其所。有了这条小虫子,我老药花子可是省了不少事。”

小虫子?三四尺粗的青花大蟒在他眼里竟然只是一条小虫子!天下有这么大的小虫子吗?李春又是吃惊又是生气,恨不得跳过去一刀劈了这个说风凉话的老东西。可是他不敢啊,眼前的青花大蟒虎视眈眈,一起来的几个兄弟已经丧在了这大蟒的绞杀抽之下。在这生死攸关之时,哪一个敢疏忽大意?

赤龙手里的大棍弯得就象一张弓,鲜血淋漓。刚才他劈了青花大蟒一棍,这一棍拼尽了浑身的气力。原以为至少会重创青花大蟒,没想到不但没有伤到青花大蟒,反倒被青花大蟒一冲把身旁一个锦衣卫绞了进去。顷刻间,血肉模糊,魂飞魄散。

赤龙虎口钻心的疼,恨恨地道:“不要求他!胡吹大气,我看他也没这个能耐。”

老药花子一听,哈哈大笑,道:“激将法啊?好啊,只要你们以后不再难为项家那几个孩子,我就打给你们看看!”

赤龙咬着牙道:“那你就试试吧。”

山梁上,三个人把身子尽可能隐到树后,向空地上张望。凌霜和傲霜不知道老药花子的身手,脸上露出惊恐和担忧。项继先虽然知道老药花子身手不凡,但是这回可不是白龙,而是一条青花大蟒啊!

老药花子走了几步,药锄突地一横,当当当,几声金石交击,呜呜呜,几块拳头大小的石头飞向青花大蟒的脑袋。不想,那青花大蟒脑袋灵巧的一晃,躲了过去。但是,在石头飞起来的同时,老药花子身子旋风一般飞起,药锄呜呜作响。

一直不敢大意的李春和四个寨主没有料到老药花子说出手就出手。一闪念间,老药花子已经从头上飞过。嘭,血雨飞溅。接着,脚下就震动起来。李春只觉得眼前一黑,慌忙间,举手一迎,啪,一阵剧痛,身子倒飞出去,哗啦,嘭,人整个落进了灌木丛,一阵巨痛,差一点昏过去。

李春跌倒了,龙王寨的四个寨主也好不到哪去。一个个连滚带爬,躲出老远。

老药花子一下子扫掉了青花大蟒的脑袋,脚一粘地,药锄一顿,直接倒飞出两三丈远,冷眼看着没了脑袋的青花大蟒就地翻滚。山梁上,三个人更是瞠目结舌。盘着的青花大蟒骤然伸展开,两三丈长,宛如一条巨大的霸王鞭,翻滚之间,真是地动山摇。

好半天,青花大蟒停止了翻滚,渐渐静下来,不住的抽搐。老药花子坐上前去,略一端详,举起药锄,嗤,青白的肚皮上划开一尺多长的口子,露出一个拳头大小的蛇胆。老药花子满意的一笑,弯腰去捡蛇胆。

还不等老药花子的手碰到蛇胆,呜——,空中恶风陡起,一团黑影横扫过来。急切间。老药花子来不及起身,呼的向前一扑,伏在死蟒的身上。一阵腥风紧贴着后背扫过去,蟒尸冰凉溜滑,老药花子无处着力,竟被掀下来,仰面朝天跌倒在蟒尸下面。

跌到灌木丛里的李春刚刚挣扎着坐起来,一道黑影迎头扫过来,哎呀还没有喊出口,就仰面跌到。嘭,黑影落下来。李春双腿一阵剧痛,立刻昏死过去。

李春没有看到是什么压断了他的双腿,山梁上的三个人却是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条巨蟒的尾巴。若不是有灌木丛挡着,只怕李春不变成一滩肉酱也好不了哪去。

就在三个人一愣神的功夫,那巨蟒脑袋已经转过来,血盆似的大口直奔躺在地上的老药花子。

别看老药花子年过花甲,反应却是极其敏捷,一个鹞子翻身就跳了起来。药锄抡圆了,嘭的一声打在巨蟒是眼睛上。巨蟒吃痛,狂性大发。笆斗似的脑袋一摆,撞开老药花子的药锄,张开血盆大口,直扑老药花子。

巨蟒的一撞之力何其巨大,药锄呜地一声飞出去。老药花子的虎口全都被震裂了。老药花子堪堪稳住身形,巨蟒血红的巨口已近在眼前,甚至可以看到黑红的咽喉。老药花子来不及细想,伸手拔出腰里的短刀,拼尽全力向巨蟒的喉咙捅进去。老药花子的刀捅进去了,人也随着短刀进了巨蟒的喉咙。

山梁上,三个人看的真真切切。傲霜看到巨蟒吞了老药花子,大叫一声,奔下山梁,抄起老药花子的药锄,上去就是一下,刨在了巨蟒的脊背上。巨蟒扭动了一下水桶一般的身躯,向灌木丛冲去。

项继先和凌霜一见,也奔下山梁。出来的时候,只想随着老药花子随便走一走,看能不能找到一点建文帝和哥哥他们的消息,所以,三个人的宝剑全放在了白云庵。身边只有一把剥兽皮用的短刀,项继先拔出来,扑上去,噗,直没刀柄。巨蟒的鳞甲异常坚实,锋利的刀刃竟没有划开巨蟒的皮肉。后面的凌霜见巨蟒要拖走项继先,不顾一切地抱住项继先的腰。只觉得耳边呼呼生风,只好闭上眼睛,听天由命。

奇变陡生,等龙王寨的四个寨主反应过来,刮刮杂杂的响声已经消失,灌木丛被巨蟒冲出了一条一两尺宽路径。眼前死了一条,跑了一条,今天可真是晦气星罩命,霉运当头啊。

躺了一会儿,黑龙喃喃自语地道:“这几个人怎么好像在哪看过呀?”

青龙哼了一声,道:“老五,你是不是又作梦了,说什么胡话?”黑龙刚想辩解,旁边过的赤龙重重的哼了一声。黑龙顿时醒悟,连忙闭紧了嘴巴。

一开始的时候,项继先的脑子还算清楚,可没多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了,只知道死命攥住刀柄,任凭巨蟒拖曳,树枝刮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噗通一声,浑身一凉,咕噜咕噜,连呛了两口水,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刀柄。双手胡乱的挥舞,才把头伸出来,喘了一口气,才缓过来。眼前就是岸边,项继先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伸手攀住,往岸上爬。

往上爬时,感觉到腰里还有一个人,才想起凌霜抱着自己的腰。摸到凌霜的双手,连着扯了两下也没破开凌霜的手。只好扳过凌霜的身子,在凌霜的后背连拍几掌。凌霜咳了几口水,才睁开眼,目光迷离左看右看,忽然惊慌地道:“傲霜呢?傲霜呢?”

项继先这才想起傲霜,顺着水面望去,二三十丈外,巨蟒一沉一浮。老药花子的药锄还刨在巨蟒的脊背上,凌霜抓着锄柄,随着巨蟒,在水面上沉浮。

“傲霜在那!快!”岸上还是密密匝匝的灌木丛,根本没有路,项继先扑通一声跳下水,拼命地往前追。凌霜也跟着跳下来,跟在项继先身后。

在太湖的时候,龙静雪教过姐妹俩游泳,虽然水性不如龙静雪,但也勉强说得过去。两个人拼命地划水,追赶傲霜。山里的水很凉,幸好不算急。追出了二三十丈后追上了傲霜。傲霜整个人都浸到了水里,项继先一手扶着巨蟒,一手擎起傲霜。

傲霜的脸色铁青,一双秀目闭得紧紧的。两只手还死死抓着锄柄,费了好大劲才破开。项继先顾不得许多,抱住傲霜,靠在肩头上,道:“凌霜,赶紧拍!”

凌霜一手把住药锄,一手拍傲霜的后心。可是在水里不着力,连拍了十几下,傲霜一点反应也没有。凌霜的眼泪立刻就跳下来了,带着哭腔道:“咋办啊,继先哥哥?”

项继先往上擎了一下,道:“没事。傲霜还有心跳。我们找一个地方上岸上。”

凌霜抹了一把泪水,惊喜地道:“好,好!”抬头望岸上看。

又漂了一会儿,前面突出一块大石头,凌霜指着道:“继先哥哥,那有一块大石头。”

项继先道:“凌霜,你抓紧药锄。”

凌霜一愣,项继先急道:“药前辈还在蟒蛇的肚子里呢!”

哦,凌霜这才想起来蟒蛇的肚子里还有一个大活人,忙乱的点着头,抓住锄柄。

说话间,巨石就在眼前,项继先看了眼凌霜,双手托起傲霜向巨石底下猛的一送,自己也随着向巨石扑去。一只手攀住石头,反手拉住傲霜。

凌霜一手抓住锄柄,一手划水,就着水势靠到了巨石边上。项继先脚盘住水下的树根,想把傲霜推上去。忽听凌霜哎呀一声。一回头,只看到了凌霜的秀发在巨石边一闪,就没了踪影。项继先大惊,来不及细想,抱着傲霜返身去追凌霜。

转过巨石,水势陡急。项继先连呛了几口水,只觉得耳边轰轰隆隆的水声。项继先连着挺了几下,也没有挺出水面,被湍急的水流卷着,翻滚着。

忽然,眼前一亮,身子一轻,呼地落下去。嘭,又落到了水里。那水好深好凉。项继先手刨脚蹬,好容易才露出水面。大口喘了几口气。还好,傲霜还在,几把划到岸边,把傲霜推上去,自己也爬上去。

项继先胡乱的抹了抹脸上的水,四下张望。凌霜呢?凌霜呢?他现在肠子都悔青了。凌霜哪里能拖动巨蟒,不被水流带走才怪?

还好,落下来后,水势减缓,顺着河口流出去。巨蟒被水流冲到河口,软塌塌靠在岸边。凌霜还拉着锄柄,秀发飘散在水面上。

项继先三步两步跑过去,跳下去把凌霜推到岸上。然后拉着锄柄上了岸。费了好大的气力,才把巨蟒的上半截拉到岸边。估计不会被水流冲走,才喘了两口气。把凌霜抱起来,放到膝盖上,在后心猛拍了几下。凌霜啊的一声,吐出几口水。项继先道:“再吐几口。我去救傲霜。”

小心放下凌霜,项继先跑到傲霜旁边,如法炮制。可是傲霜时间太长,纤细的腰肢已经微微隆起。项继先咬了咬牙,把住傲霜的上身,轻轻推按傲霜的腹部。好一会儿,傲霜的口鼻渐渐流出清水。又过了一会儿,傲霜嗯了一声,胸脯开始轻轻起伏。项继先才长出了一口气,终于没事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你个臭小子!光顾着你的两个小媳妇,就不管我这个老药花子死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老药花子钻了出来,满身满脸是血污,恨恨的骂道。

哎呀,光顾着这姐妹俩了,怎么就忘了巨蟒的肚子里还有一个大活人了呢?只好讪讪地看着一脸怒色的老药花子,一脸的苦笑。

这时,凌霜慢慢坐起来,目光迷离散乱。项继先爬起来,理了一下凌霜粘在额头的头发,关切地道:“咋样,凌霜?”

凌霜愣愣地看了项继先一眼,嗫嚅地道:“这是哪?傲霜呢?”

我也不知道这是哪啊?项继先心里嘀咕着,扶起凌霜,道:“傲霜在那边呢。”

傲霜还瘫倒在地上,凌霜叫了两声妹妹,傲霜一点反应没有,凌霜哇的一声哭出来。她这一哭,项继先一时间手足无措。想看看傲霜咋样,又不敢放开凌霜。

这时,老药花子道:“那丫头就是被水呛晕了,过一会儿就好了。”哦,项继先才放下心来。凌霜还是抽抽噎噎止不住哭声。

“臭小子,你不赶紧生火,是不是打算把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媳妇冻死啊!”听了老药花子的呵斥,项继先恍然大悟,轻轻放下凌霜,赶紧搜寻枯草枯枝抱过来。拿出火镰,敲了几下,点燃枯草,生起了篝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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