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的山多水也多,飞瀑流泉,举目皆是。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崩珠溅玉,惊心动魄。什么叫飞流直下,什么叫疑是银河,也不过如此。一路走来,一天倒有大半时间是水雾中穿行,衣衫总是湿漉漉的,有时候不得不找一个向阳的地方晒一晒再走。
进山的的第三天,几个人的耳轮中就听到了轰轰隆隆的声音,不知道比前两天听到的要大多少倍。几个人不约而同的想到,这是一处大瀑布啊!接近中午,声音由愈加响亮,万马奔腾,犹恐不及。
山路一转,走在前面的傲霜忽然一指,惊喜地道:“在那!快看啊!快看啊!”
几个人立刻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巨大水流从断崖处倾泻而下,落入深潭,水雾沸腾。整个山谷雾气弥漫,连脸上都是点点的水珠。轰鸣声中,头晕目眩。
几个人愣愣地看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沿着崎岖的山路下山。山路盘旋,几个人转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站在一条略微平直的山路上。眼前出现了一个村寨。山林掩映间,约有百十户人家。轰隆之声,丝毫不减。不时还有细碎的水雾飘过来,落在脸上,沾湿衣襟。
这两天就没看到一个像样的村庄,看来今天可以不吃干粮了。雨雾下,山路也湿漉漉的,变得有些发黄。幸好全是粗糙的山石,倒也不滑。
正走着,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接着一个姑娘跑上山路,后面有两个女人紧追上来。不过,后面显然是早有准备,一个追上去抱住姑娘的腰,另一个冲上来解姑娘的发辫。姑娘的腰被死死抱住,可两只手还可以动,拼命地反抗,厮打。
“喂,你们干什么?欺负人啊!”傲霜几步冲上去,一把扯住一个女人的肩头,用力一扯,一下子甩到一边。跟着,嘭的一拳,打在另一个女人肋下。女人吃痛,手臂一松,姑娘得隙,挣开女人的手臂,飞快的跑上了山坡。两个女人站住,看着跑远的姑娘,恨恨的看了一眼傲霜,转身急匆匆的走开。傲霜拍了拍手,转回身,向几个人得意的一笑。
走了没几步,前面跳出一个人,道:“谢谢你们帮我。”正是刚才那个姑娘。
“不用谢。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傲霜还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姑娘抿嘴一笑,道:“你们是外乡人吧?就到我家里歇一歇吧?”
凌霜上前道:“那就谢谢姑娘了。”
“走吧。不远,就在寨子里。”姑娘引着几个人走进了山寨。
姑娘叫阿灵。因为几个人是外乡人,一边走,阿灵一边向几个人说了山寨的禁忌。比如敬酒一定要多喝一点,喝得越多主人就越高兴;山里的山神树和大罗汉树不能碰,更不能砍伐;火塘边上的三脚架不可以踩踏;还有,就是绝对不能吃狗肉和鱼肉。入行随俗,几个人都记在了心里。
寨子里的房屋全是用浅灰色的石料建筑的。经过雨水的冲刷,阳光下发出柔和的白光,依在山青翠的山坡上,宛如粉妆玉砌,赏心悦目。
“阿爸,阿妈,来客人了!”还没走进大门,阿灵就喊起来。
门一开,一个中年妇女迎出来,道:“阿灵啊,你怎么才回来?远方的客人,请赶紧进来吧。”
阿灵瞥了一下嘴,道:“还不是阿火的嫂子又来给我带壳来了!多亏这几个客人帮忙,要不可就惨了。你要好好感谢感谢这几位客人啊!”
傲霜有些得意,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凌霜在后面扯了一下傲霜,小声道:“别显摆了,你干的不一定是好事。”不可能吧?傲霜眼睛了闪过一丝疑惑,走进了石板屋。因为阿灵在路上的关照,几个人坐下来,山笋蘑菇和腊肉,喝着自家酿的酒,醇香可口。建文帝已经很久没有喝酒了,今天也喝了一点,神清气爽。
阿灵一家有些奇怪,几个人这是想到哪去,竟走到这深山里来。项承志在早想好了托词。告诉阿灵一家,中原战乱不休,云南沐王府的亲戚捎信让过去。一路走到这里,听到了雷鸣一般的水声,就忍不住过来看看,正好碰到阿灵。
这里虽然闭塞,但是中原的战乱阿灵一家还是多多少少听过一些,只是不知道早已经结束了。项承志的话有真有假,倒不由得阿灵一家不信。阿灵道:“那你们不能再往前走了。前面水多,瀑布多,路不好走。想去沐王府,你们得上大路啊。”
傲霜一听前面还有瀑布,立刻兴奋地道:“好啊!那我可要看看!”
阿灵道:“那除非你不想去沐王府了。”
傲霜惊诧道:“为什么不去?”
阿灵道:“我们这里的打邦河九级十八瀑,如果你们一直看下去,可离云南就越来越远了。”
那么多瀑布!几个人露出惊讶之色。阿灵接着道:“其实看不看都没什么,十八级瀑布只有我们寨子的最大,而且只有从我们这里上大路才最近的路。”
项承志一拱手,道:“多谢阿灵姑娘。”
吃过饭,又喝了一碗清甜甘冽的泉水,才向阿灵一家告别。阿灵十分热情,坚持要送送几个人。盛情那却,只好让她送几个人一程。
出了寨子,阿灵领着几个人踏上一道细长的山梁。傲霜忍不住笑道:“这山梁怎么像一根扁担啊!”
阿灵一笑,道:“这就是扁担山啊。一边是我家的寨子,一边就是阿火家的寨子。”
一进门的时候,阿灵就提过阿火,可在饭桌上却一个字也没有提起过。这阿火好像和阿灵一家的关系非同一般啊!傲霜忍不住打听道:“阿灵姐姐,这个阿火到底是什么人啊?”
阿灵一笑,道:“我前年就嫁给阿火了啊。”
傲霜更加惊奇,道:“那你们怎么不在一起啊?”
阿灵摘下一只野花,插在傲霜的头上,道:“他家得给我戴上壳才可以啊。”
“带壳?”傲霜更加摸不着头脑,“什么是带壳啊?”
阿灵往头上比划了一下,道:“看到我阿妈头上带的那个了吗?”哦,傲霜倒是看到了阿灵母亲头上小簸箕一样的帽子,当时还以为是帽子呢?原来是这样啊。傲霜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说话间,又看到了一个寨子。阿灵一指远处的大山,道:“翻过去就是大路。我只能送到这里了。”走了两步,回头道:“你们再来的时候,一定要到我们家啊?”
凌霜福了一福,道:“谢谢阿灵姐姐。如果回来,我们一定会拜望伯父伯母。”
阿灵挥挥手,向来路走去。看着阿灵走远了,几个人才下了山梁。
走了没多远,迎面碰上两个人,正是那两个要给阿灵带壳的女人。傲霜连忙低下头。自己帮了阿灵,也破坏了人家的好事。
不料,那两个女人走近的时候,竟小声地道:“这小姑娘的气力好大啊!”
傲霜突然抬起头,道:“我去帮你们给阿灵带壳。她送我们才回去,能追上。”
两个女人先是一愣,继而笑道:“那怎么行?今年带不上,只能等来年。”
还得等一年啊,傲霜更加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
“没什么。”女人十分大度,“哪有一次两次就带上的。我还带三次才带上的呢?”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
傲霜好像有些明白了,道:“是不是带的次数越多就越好啊?”
“是啊。次数越多我们就越有面子。三次不多,还有五次六次的呢?要不是你们这几个外乡人,阿灵的面子可就丢大了!”两个人哈哈笑着走远了。
傲霜看着姐姐和龙静雪,犹疑地道:“我这是干了一件好事还是坏事啊?”两个人都笑了,摇摇头。
这时,传来了歌声,是那两个女人唱的:
“红岩对白岩,金银十八抬,谁人识的破,雷打岩去抬秤来。”反复几遍,都是这几句。
一向文静的凌霜忽然想起了什么,跑回去追上那两个人女人。向那两个女人福了一福,过了一会儿,只见那女人向这边指了指。凌霜又福了一福,快步跑了回来。这可惜离得太远,没有听清说什么。
看着姐姐的一脸喜色,傲霜道:“姐姐你捡到狗头金了?”
凌霜抿嘴一笑,道:“差不多吧。”
傲霜先是一愣,继而笑道:“不会是那十八抬金银吧?”
凌霜转过身,拉出香囊,抽出一小块儿黄绢,铺在手心里,指着上面,道:“刚才阿火的嫂子唱的歌谣里有红岩白岩和雷打岩。这上的‘雷打朱白’是不是就说的这里啊?”几个人精神都是一震,要不是凌霜提起来,几个人几乎忘了还有一块黄绢。
傲霜一把抢过黄绢,道:“那是不是我们就要找到太阿宝剑了?”
凌霜摇摇头,道:“阿火的嫂子说红岩上的天书谁也不认识。”
哦,龙静雪道:“我们去看看吧。说不准太阿宝剑就藏在那呢?”
傲霜道:“红岩在哪啊?”
凌霜抬手一指,道:“在晒甲山上。阿火嫂子的娘家。”
建文帝一直波澜不惊的脸上闪出一丝希望,不由自主顺着凌霜的手望过去。
爬到山顶,山下果然是一条大路。虽然不算平整开阔,比起山里盘旋崎岖的羊肠小路不知道强了多少。
凌霜指着对面一条不宽的山缝,道:“从这里进去,再过一道山梁就能看到红岩天书了。”
山坡很陡,建文帝一点武功武功也没有,费了好大一番气力才站到了道上。凌霜拿出手帕给项继先拭去额头的汗水。傲霜正拿着水囊喝水,看到姐姐给项继先擦汗,咕哝了一句:“姐姐偏心。”把水囊递到项继先嘴唇边,道:“继先哥哥,你也喝两口,解解渴。”一转头,“姐姐,人家脸上也有汗。”凌霜正要擦自己脸颊上的汗,看到妹妹的脸凑上来,莞尔一笑,轻轻拭去傲霜脸颊上的细汗。
“喂,你们一家三口就别卿卿我我的了。赶紧走吧!”听到龙静雪的调侃,项继先的脸一红,回头看时,项承志已经搀着建文帝走进了缝隙,龙静雪正向这边做鬼脸。看着龙静雪一脸的嬉笑,傲霜作了一个恶狠狠的鬼脸。龙静雪特别夸张的哎呀一声,跑进了缝隙。
傲霜哼了一声,拉着项继先道:“我们走!小样儿,你以为你是嫂子我就怕你呀!”
“快走吧。”凌霜轻轻责备了傲霜一声,拉着傲霜走进了缝隙。项继先刚刚走进缝隙,大路上响起急骤的马蹄声。项继先回头瞟了一眼,立时惊出一身冷汗。奔驰而过的十几匹马上,赫然是衣着鲜亮的缇骑。
缝隙很窄,几乎刮肩。抬起头,头上只有一线蓝天。不过十几丈的距离,几个人却觉得漫长无比,好容易才走出来,眼前豁然开朗。远处青山如黛,脚下绿草如茵。山外秋风瑟瑟,眼前却是一派春光,恍入桃源。
傲霜一指远处的青山,道:“姐姐,我们就是要翻过那座山吧?”
凌霜一点头,道:“应该是吧。”
傲霜道:“那还等什么?赶紧走吧。”
小道似一条细线,蜿蜒地伸向青山。风柔,花香,神清气爽,脚步也轻快了许多。几个人登上了山,果然看到了一块火红山岩。
一定就是那里了。几个人相互看了一下,急匆匆下了山。阿火的嫂子的歌谣里唱到了三座山岩,只怕还要费上一番功夫。
山中无直路,红日微斜的时候,几个人看到了天书。
晒甲山上高高的石崖上,突悬着一块绯红的岩石,宽有三十几丈,高也有十几丈。在一片翠绿中,尤其显眼。那天书就在右侧的两三丈方圆内。远远望去,大字如斗,小字如升。字迹转折,殷红如血。
这就是天书吗?横不成排,竖不成行。东一个,西一个,大一个,小一个,杂乱无章,看得几个人头晕目眩,不知所云。项承志晃了晃脑袋,道:“要是韦前辈在这里就好了。”
话音刚落,就听有人笑道:“亏你们还记得我。”声音好熟悉,不是书逸还能有谁?
傲霜格格一笑,道:“原来韦前辈早就来了啊!”
书逸抻了一个懒腰,道:“自从离了白云庵就到这里来了。我是躺着看,坐着看,黑天看,白天看,就是没来看明白啊!”书逸的话就象一盆冷水,几个人的心立刻就凉了。他都不认识,只怕天下再也找不到认识的人了!
建文帝的目光一直停在天书上。良久。道:“这上面的字似篆非篆,似隶非隶,也不像茅山宗的三山符箓。而且,这些字非镌非刻,非雕非琢,非阴非阳。只能说是鬼斧天成。”
书逸一听,频频点头,向建文帝一拱手,道:“这位兄台说的极是。幸会幸会。”
项继先忽然想起了什么,道:“画逸前辈呢?”
书逸抬手一指,道:“老吴在那上面。”他倒是真的很会找地方。站得高,望得远,远近的美景尽收眼底。几个人都笑了。
“不要管他,跟我来。”书逸把几个人引到一间简陋的茅屋外。“不知道是哪位前辈留下的,我也就占了一个便宜。请。”
茅屋里没有床铺,铺着茅草。还好背篓里有斗篷,项承志铺好,道:“应大师,先歇息一下吧。”
建文帝嗯了一声,盘膝坐下,道:“你们也休息吧。”书逸微微一愕,旋即明白。施施然走出草庐。
傲霜喜动不喜静。看着姐姐和龙静雪忙活,就走出草庐,看着岩壁上的天书,轻轻的哼唱:“红岩对白岩,金银十八抬,谁人识得破,雷打岩去抬秤来。”
书逸静静的听她唱完,道:“你们也听到了这支民谣?”
傲霜啊了一声,道:“刚刚听到的。还以为在这天书里能知道宝剑藏在哪呢?可连您都不认识,是没指望了。”说着,叹了一口气,颇为失望。听了傲霜的话,书逸沉吟不语。
斜晖脉脉,项继先倚在一块大石头上,望着天书出神。
朦胧间,崖壁上的三十二个字动了起来。一队队奔跑的士兵,一匹匹嘶鸣的战马,刀光剑影,鼓角争鸣。高坡处,旌旗飘摆。旗下,一个人稳坐如山,目光深邃,遥望天际,对面前的厮杀视而不见。草地上,山沟里,一个个死伤的将士,血肉枕籍。有盔甲分明是中原士卒,有雉羽花衣的夷族土兵。这到底是哪啊?这到底是谁啊?
转眼间,金鼓号角全都消失了。一堆堆篝火,一阵阵歌声,到处都是欢呼雀跃男女。赤着上身的壮汉抡起木槌,嘭,肥硕的牛来不及发出悲鸣,轰然倒地。眨眼间,牛头被举起来,在人群里起伏跳跃,牛肉被一块块分割开来,放到篝火上,发出吱吱的响声,肥油接连不断的落入篝火,到处都是诱人的香味。坛子里的酒不停地倒在大碗里,酒香涌动,馋涎欲滴。
项继先走近一堆篝火坐下来。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每一个人的脸上洋溢着欢笑,满足。刚一坐下,就有人递过来一块油汪汪牛肉,一只大碗。刚刚接过来,酒就倾倒下来,满满的一碗。抬起头,酒坛已经转开。喝了一口,整个喉咙火辣辣,好气力!连忙咬了一口牛肉。
好香的牛肉啊!又喝了一口酒。忽听到一阵欢呼。抬起头,只见崖壁上有人影晃动。不知道什么时候,山崖下搭起了高高的架子,不断有人爬上去。他们想干什么?欢呼声中,一个人下来,又一个人上去,上上下下,你来我往,走马灯一样。
他们在干什么?借着闪动的火光,崖壁上隐隐有字迹。碑刻吗?刚想站起来看个清楚,咚,后脑壳一痛,好像被什么打了一下,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黑乎乎的山峰。
原来是南柯一梦啊!
刚想揉揉眼睛,才发觉自己的手臂被人搂着。热乎乎的,不禁笑了。茅屋里太小,三个人就盖着斗篷在石头下将就了一宿。
傲霜轻轻嗯了一声,又往怀里拱了一下。冷了吗?项继先连忙往怀里搂了搂。
“继先哥哥,你醒了?”声音又轻又柔,是凌霜。
项继先轻轻嗯了一声,低下头。蒙在姐妹俩头上的斗篷露出一条缝。朦胧的天光,为凌霜俏丽的脸庞罩上了一袭轻纱,项继先禁不住一阵心驰神荡,在凌霜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凌霜没有躲,温顺的闭上眼睛。
静静的享受了一会儿难得的温馨。凌霜道:“继先哥哥,我们今天还走吗?”
项继先嗯了一声,道:“我今天想去看看白岩。”
“我也去!”傲霜呼地窜起来,搂住项继先的脖子,整个脸颊都贴在了项继先的脸上。原来她也醒了。项继先哭笑不得,看着凌霜。
“喂,你们一家三口亲热够没呢?是不是秀色可餐,就不用吃早饭了。”声音清脆,笑声如铃,除了龙静雪还能有谁?
凌霜的脸一热,站起来,道:“我去做饭。”
“你去吧。我再睡会儿。”傲霜扯过斗篷,连同项继先一股脑儿全盖上,故意发出鼾声。又偷懒!凌霜笑着摇了摇头,和龙静雪去做饭。
吃过早饭,五个人前往白岩。书逸还是留在红岩下,参悟天书。
这里是晒甲山,相传是三国时诸葛亮七擒孟获,将士们曾经在这里晾晒盔甲,因此得名晒甲山。白岩在西面十余里的关索岭下。几个人在山路上走了大约一个时辰,站到了一条河流旁边。河面不宽,对面就是关索岭。两岸高山耸峙,脚下河水湍急翻滚。上看下看,连一座桥也没有。这怎么过去啊?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的难色。
“九十九条河哟,九十九里长,
九十九个坡哟,九十九道弯,
九十九座寨哟,九十九汪潭。
禹王开河九十九哟,
条条九十九里长。
绕了九十九个坡哟,
拐了九十九道弯。
流过九十九座寨,
淌过九十九汪潭。
九十九座瀑布,九十九座山,
九十九个故事,九十九天讲不完。”
奔腾的水流,粗犷的歌声。
极目远望,对面的山腰上,有一个樵夫一边砍柴一边唱着山歌。
“我们回去!”建文帝突然吐出了几个字,不由分说,就往回走。
“去哪啊?”几个人丈二的金刚,摸不着头脑。心直口快的傲霜大声问道。
“天外倚来秋水刃,海心飞上白龙绡。”建文帝头也不回,大步向前走。
天外倚来秋水刃,海心飞上白龙绡。凌霜念了一遍,道:“这是唐乾宁进士徐夤的诗‘咏泉山瀑布十二韵’。”
瀑布!几个人的精神都是一震。不用说,建文皇帝是想去扁担山了。想不到“禹王冰绡”竟然在这山歌里找到了答案。现在,只要找到那条下着银雨的金街,也许就能找太阿宝剑的藏身之处了。
将近中午的时候,几个人又站到了红岩下。
草丛里,书逸仰面朝天的躺着,看到几个人,悠闲地道:“你们去的真是时候,锦衣卫的人才过去。”
几个人都吃了一惊,道:“过去多长时间了?朝哪走了?”
“走吧!我们一起走。”书逸呼地跳起来,看了建文帝一眼,“他们是追你的吧?”
既然人家已经看出来了,建文皇帝脸上波澜不惊地点了点头,道:“正是。”
书逸拍了拍身上的灰土草叶,道:“我不想参与你们的家事,但是这几个孩子和我们颇有些渊源,我们就不能袖手旁观。”说完,纵声一声长啸,山谷回应。
啸声未歇,崖顶飘下一朵蓝云,冉冉落下。正是一直住在崖顶的画逸。几十丈高的崖壁,画逸轻轻松松就落到地面上,犹如闲庭信步一般。脚一粘地,就地一转,卸去劲力,蓝色的儒衫也穿到了身上,道:“我们去哪?”
书逸道:“他们去哪我们就去哪?”
画逸有些惊讶,道:“哈哈,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老吴啊,你不是想把你的那点压箱底儿的玩意儿去压棺材底儿吧?”书逸仰望蓝天,透出一丝惆怅,“岁月不饶人啊!”
哦,书逸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在打小两口的主意啊。那不行,得有我一份。”
“好了,忘不了你。”书逸转向几个人,“走吧,孩子们。估计锦衣卫的人不会是只有这一拨。”书逸和画逸你一言,我一语,几个人也听出了门道。但是,心里惦记着太阿宝剑,应了一声,向扁担山方向走去。
刚刚登上扁担山,就听到了隆隆的水声。扁担山两边竹枝曳风,到处都是飘逸的竹香。若耶山上有竹林,积翠庵后面有竹林,在太湖的时候,几个人也喜欢在竹林里徜徉,流连。不过,这时候,几个人的心里都惦记着太阿宝剑,没有心情观赏这难得的修竹茂林。
书逸和画逸一年有三百天在山野林泉间浪迹,见过的流泉飞瀑自己也记不得有多少了,庐山的,黄山的,雁荡的。但是,当他们看到眼前的瀑布时,还是立刻被惊呆了。万马奔腾难以喻其雄,千人擂鼓难以喻其壮。
天外倚来秋水刃,海心飞上白玉绡。远远看去,不得不佩服徐夤的神来之笔。随着走进,水雾扑面而来,顷刻间,头发,衣衫,都湿漉漉的。互相之间的话语已经听不清,只能打手势。不过,刚才的兴奋劲儿也逐渐消退。这瀑布足有二三百尺宽,飞流而下的水流宽宽窄窄,也有二三十条之多。颇有老虎咬天,无从下口的感觉。
项继先正在懊丧,凌霜扯了他一下,口唇张合,好像在说着什么,忙凑过去,才勉勉强强听清了凌霜说的话:“‘金街银雨’在哪啊?”
对啊,寻找“金街银雨”啊!只要找到了“金街银雨”,估计也就找到了太阿宝剑的藏身之处。项继先连忙拉扯其他几个人,打着手势,示意几个人跟自己走。
到了寨子口,道:“记得阿灵说过,这打邦河一共九级十八瀑。第三句是‘金街银雨’,我们最关键是能找到有‘金街银雨’的那条瀑布,然后才可能找的宝剑。”
项继先的话在理,几个人纷纷点头。不过,现在已经过了午时。从早上开始,马不停蹄的奔波了大半天,肚子里早就饥火难耐了。拿出干粮,打来清水,几个人就坐在寨子口打尖。
“你们怎么在这里啊?”几个人正吃着,身后有人说话。回头一看,正是阿灵,手里拿着柴刀,看样子是要上山。
傲霜喝了一口水,道:“阿灵,你们这里有叫金街的地方吗?”
金街?阿灵一愣,继而摇了摇头,道:“我们这里到处都是山路,没有金街。要不,你们到斗笠寨去看看?也许那里有。”
傲霜只好哦了一声道:“谢谢你,阿灵。”心里想,我们就是从那里来的。
阿灵道:“我要上山了,你们先歇着。”
傲霜道:“你去忙吧,阿灵。”
看着阿灵走远了,傲霜叹了一口气,望着周围起伏的山峦,无奈地道:“这么多山,谁知道那金街在哪啊?”
“也许这个金街就不是地名。十有八九是藏宝人根据所见所闻自己编的。”建文帝沉吟着,“紫陌红尘的紫陌指的就是长安的街道。金街也许就是指的那一条山路吧?”众人都默然点头。
傲霜站起来,道:“继先哥哥,我们到那顶上看看吧。我看那最高了。”她抬手指着瀑布上面。反正也是没有什么目的,就从这里开找吧。几个人循着崎岖的山路,慢慢地爬到山顶。
站在高处,雷声出于脚下。两边的黄果树枝繁叶茂,圆溜溜的黄果翡翠一般挂满了枝头。打邦河的水清澈无比,水底的石头长年累月,挂满了水锈,呈现出金黄色或者深褐色。
站在下面的往上看时候,水雾飘渺。现在身临高处,云天清澈,一览无余。向下看,水雾翻腾,虹霓隐现,如临仙境。过了半晌,几个人才回过神来。
“这水好清啊。”傲霜放下背篓,找了一块水边的石头坐下来,脱去鞋袜,把脚伸到水里,“你们也来啊,好舒服啊!”看她自得的样子,几个人都怦然心动,忍不住把脚伸到水里。大半天的跋涉,腿脚都有些酸痛,泡在水里,当真是惬意无比。
泡了一会儿,傲霜试着下了石头,慢慢的站到水里。水流清澈,看上去没有多深,一站下去,几乎没了膝盖,来不及提起的裙裤全都浸湿了。傲霜也没有想到,惊讶地道:“好深啊!”
湿了傲霜反倒不在乎了,小心翼翼的走了两步,走到项继先面前,道:“继先哥哥,我给你搓搓脚。”说着,不管项继先同不同意,就蹲下来,帮项继先搓脚。
众目睽睽,项继先有些不好意思,道:“不用搓了,傲霜,泡一会儿就行了。”
“是不是嫌我没有姐姐搓的好啊!”傲霜嘻嘻一笑,空出一只手,哗哗往项继先脸上撩水。项继先没有防备,往后一仰。不想,底下的脚一抬,傲霜连忙往后一躲,整个人都坐到了水里。傲霜还哈哈笑着,坐在水里,还向项继先的脸上撩水。
但是,书逸却是大大的吃了一惊,道:“小心啊,傲霜!快,继先,赶紧把傲霜拉上来!”
项继先听到喊声,呼地跳下去,伸手去拉水里的傲霜。傲霜还在咯咯的笑,浑然不知自己已身处危险之中。项继先虽然不知道危险将至,但从书逸急促的叫声中,知道非同小可,叫道:“快起来,傲霜!”伸手去拉傲霜。
“哎。”自从家变,傲霜从来还没有这样高兴过,口里应着,双手一撑,水珠飞扬,整个人攀住项继先。项继先没有防备,哎哟一声,扑通一声,倒在水里。
书逸脸色大变,一回身,看到项继先背的背篓。露出一匹杭绸,伸手掣出,一抖,笔直地甩向项继先,叫道:“继先,接住!”
水里,项继先抱着傲霜滚了几滚,已经接近了崖边。听到喊声,项继先一反身,抓住了杭绸。流水清澈,看上去平缓,实际上十分湍急。就在项继先抓住杭绸的功夫,人也滚下了崖边。两个人加上水流的尽力,竟把书逸扯下来,踉跄了几步,才拿桩站稳。杭绸被扯得笔直,离崖边不过三五步的距离。
“老韦!”随着一声急吼,画逸又抛出一匹杭绸。书逸的两只手臂都缠在杭绸上,情急之下,抬起一条腿,往杭绸上一踢。只这一下,手里的杭绸又落下二三尺。画逸的一条腿立在水里,一条腿缠在杭绸上。所有的劲力都落在双臂一腿之上。
岸上的人都急了。项承志和凌霜就要往水里冲,书逸大吼一声:“不许下来!”
“还有绸子吗?一头栓树上,一头扎腰里。快!”画逸大声吩咐几个人。项承志一个箭步跳上岸,抓出一匹杭绸,在一颗黄果树的树根上绕了两匝,打扣。又拿出一匹杭绸,接好。腾身跳起,落在书逸身边,把自己和书逸捆到一起,合力拉扯杭绸。书逸缓了一把力,舌尖抵住上颚,一声闷吼,和项承志死力拉扯杭绸。
不料,杭绸一松,崖下飞起一条人影,落到了两个人旁边。可是只有项继先一个人,浑身上下湿淋淋的。
书逸道:“丫头呢?”
话音未落,身后扑通一声,有人栽倒在水里。龙静雪大呼道:“六弟,快拦住凌霜。”人已经冲到脚下,项继先拦腰抱起。凌霜已经昏厥过去,项继先按住人中。这样湍急的水流,激起几丈高的水柱,傲霜掉下去还能有好吗?凌霜一醒过来,哇地一声哭出来。
项继先立即明白凌霜为什么昏厥过去,道:“凌霜没有事,你哭什么?”
凌霜泪眼婆娑,惊讶地道:“真的?”
项继先道:“下面是岩洞,十分宽敞。我就把她送到洞里去了。”
听到妹妹没事,傲霜先是一喜,知道妹妹被送到岩洞里,又是一惊,道:“那她怎么上来啊?”
项继先一笑,道:“我们都下去。”
他的话一出口,几个人都吓了一跳。转而,书逸一点头,道:“好小子,你这是歪打正着,因祸得福啊!”
水底水锈沉积,宛如金街。水流落崖,飘散如雨。恰好合了“金街银雨”。金街银雨之下,就应该是太阿宝剑的藏身之处。恍然大悟之后,几个人的目光齐齐看向建文帝。每个人都知道寻找太阿宝剑是为了建文帝,可是只有他不会武功,如何下得了岩洞?
书逸沉吟了一下,道:“老吴,只有麻烦你了。”
画逸微微一笑,道:“好。”
稍事准备,项继先又接了一匹杭绸,第一个下了崖壁。因为水量不是十分充沛,项继先踩着一块突兀的起来岩石下了岩壁。虽然项继先下去过一次,几个人的心还是缩得紧紧的。凌霜死死地拽住杭绸,眼睛瞬也不敢瞬一下。
凌霜的心好像被放到滚油里,贝齿紧咬。也不知道熬了多长时间,手里的杭绸陡地一松,凌霜心也猛地一沉,如同断线的风筝,无着无落。但是,手里的杭绸马上又紧了三下,凌霜心头狂喜,拽着杭绸就往下走。后面的龙静雪叫道:“小心啊!”凌霜看了一眼龙静雪,点点头,下了崖壁。
岩石露出一丈多,虽然没有水,却湿漉漉的。凌霜尽力寻找她叫之处,稳住身形。过了岩石,流水打在头脸上,隐隐作痛。打在衣服上,犹如无数人在向下撕扯,几乎脱手。开始的时候,凌霜还伸出脚尽力寻找水里的岩石。但被水一冲,竟打起转来,只好闭上眼睛,手里极快的松一下,马上抓紧。缓一下,再松开,再抓紧,艰难的往下坠。
一会儿的功夫,凌霜整个人就麻木了,脑海里空空荡荡。只是浑浑噩噩的松一下,紧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