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古道山,一行五人一路向西南逶迤而行。时而山,时而水,时而翻山越岭,时而乘舟而行。逢寺庙挂单求住,遇荒山寻洞而栖。坎坎坷坷,风风雨雨。两个月以后,一行人来到了洞庭湖畔。
看到了八百里洞庭,项承志立刻想起了烟波浩渺的太湖,想起了龙家,想起了百灵鸟般的龙静雪。一别三月有余,也不知道那个一天到晚叽叽喳喳的小五妹现在怎么样了?
二十件海青被青龙削成了碎片以后,几个人就再也没有扮成比丘尼。凌霜姐妹在离开吴越之地之后,也恢复了女儿身。凌霜望着远处的岳阳楼,脸上露出向往之色。傲霜则对着青螺一般的君山指指点点,欣喜异常。而建文皇帝的脸色变得异常庄重。
在项继先的眼里,烟波浩渺的太湖也好,横无际涯的洞庭也好,不过都是水,没什么两样。看到了建文帝的脸色,问道:“您想到了什么?”因为建文帝身份特殊,几个人称呼他的时候只是称“您”。久而久之,建文帝也就习惯了。
建文帝轻轻嘘了一口气,道:“你们知道鲁肃吧。”
项继先点了一下头,道:“知道。”
建文帝目光悠远,道:“这个鲁子敬可不是村翁野竖嘴里的忠厚庸懦的书生,而是一位文武双全的一代名将,要不吴侯也不会让他接替周瑜,做水军大都督。”
嗯,项承志也点了一下头,道:“听父亲说过他们曾经指囷相赠。”
建文帝踱了两步,继续道:“这座岳阳楼就是鲁肃接任水军大都督之后修建的,不过那时叫阅军楼,训练和指挥水师。一直到了李唐,李谪仙登楼赋诗‘楼观岳阳尽,川回洞庭开’之后才叫‘岳阳楼’的。阅军楼也罢,岳阳楼也罢,鲁肃的阅军楼早已坍塌,眼前的岳阳楼就是文正公笔下的岳阳楼。”
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千古妙笔耳熟能详,对这些稗官野史倒是知之甚少。听建文帝这一说,都来了兴致,道:“既然已经到了,如果不上去把酒临风,岂不是千古憾事!”
离开积翠庵的时候是初春,一路走来,已经接近仲夏,岳阳楼里游人并不稍减。有意气风发的文人士子,有以酒解愁的落魄书生,更有几个自命不凡的穷酸饿醋,旁若无人的高谈阔论,非古薄今,大有放眼天下,舍我其谁的气势。一行人没有停留,径直上了三楼。到岳阳楼来的人,十有八九是读过或听人说过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或赏文,或观景,或把酒临风,感叹浮沉,或小饮独酌,追思古人。迁客骚人,多会于此,览物之情,得无异乎?
我这是迁客呢?还是骚人呢?微风拂面,建文帝一时间颇有感慨。迁客也对,自己山水迢迢,风餐露宿,说迁还是好听的,东躲西藏倒是更贴切一些。牢骚是有的,就算没有满腹,起码也有半腹。看来自己做个骚人倒是绰绰有余。心念动处,轻轻吟诵道:
“洞庭之东江水西,帘旌不动夕阳迟。
登临吴蜀横分地,徙倚湖山欲暮吃。
万里来游还望远,三年多难更凭危。
白头吊古风霜里,老木沧波无限悲。”
王勃的“滕王阁序”气势磅礴,崔颢的“黄鹤楼诗”凭古吊今,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心怀天下,一直为士林奉为奇诗美文,千古绝唱。也是项承志他们几个耳熟能详的,却没有听过建文皇帝吟诵的这首诗。丝丝凄苦,丝丝悲凉。
凌霜问道:“这是谁的诗啊?”
建文皇帝淡淡地道:“陈与义的。”
哦,几个人正在点头,忽听有人惊呼道:“你们也在这里啊!”一回头,不禁都愣住了。这不是龙静雪吗?脸上的惊喜岩石不住疲惫和困顿的风尘。
项承志心一颤,不住地往后张望,迟疑地道:“五妹,就你一个人吗?”
龙静雪一点头,道:“嗯,就我一个。”以往清脆的喉咙竟有些沙哑。
傲霜见到龙静雪,脚步轻快,跑到龙静雪面前,抓起龙静雪的双手,欢喜地道:“五姐。”
龙静雪没有象傲霜那样兴奋,一拉之下,竟然微微一个趔趄,勉强笑道:“傲霜妹妹。”
凌霜也走过来,道:“五姐,客栈里这里多远啊?”
龙静雪一怔:“我才到啊。”
这一下,连建文皇帝都吃了一惊。项承志道:“那你跑到楼上干什么?”
龙静雪脸上泛起红晕,有些兴奋,道:“我一路打听到了这里。有人告诉我这里最高,就上来试着能不能看到你们。这部,刚一上来就看到了你们。”
“好了,好了。我们赶紧回客栈吧。”项承志还哪有心情观看楼景,张罗着回客栈,让龙静雪好好歇一歇。
谁也没有问龙静雪是怎么追来的。但是猜也猜得出来龙静雪是怎么追来的。几个人互相有个照应还觉得辛苦,不难想象,她一个女孩子家,不知道历经了多少辛苦才追到这里。
第二天,兄弟俩早早起床。昨天晚上回到客栈,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热水澡,连日来的疲乏一扫而空,神清气爽。先到前面的饭厅,要了米饭和几样素菜。过了一会儿,龙静雪和凌霜姐妹三个人也来到饭堂。五个人十只眼睛一对,立刻露出惊讶之色。建文帝怎么没来?他可是一向早睡早起的。
“我去看看。”项继先站起来,快步走向后面的客房。去的急回来的也不慢。看到项继先一个人,几个人全都站起来。走近了,看看每有人注意,项继先才摇了摇头。项承志小声问道:“怎么回事?”
项继先低声道:“屋里没有人。”
项承志虽然料到有事,却没有料到连人都不见了,急促地问道:“看清楚了吗?”
项继先脸色凝重,道:“我已经问过伙计了,没有人看到。”
“赶紧回客房看看,不要惊动伙计和掌柜的。”客栈里丢了人,掌柜的知道了一定会报到官府。官府一来那可就麻烦了。几个人匆匆回到客房。几个人定了三间客房,兄弟俩住一间,龙静雪和凌霜姐妹住一间,建文皇帝住中间的一间。床上的被子很乱,伸手一摸,一丝热乎气也没有。只怕半夜里人就不在了。项承志一拳砸在墙上,自己怎么睡得那么死啊!
凌霜细心,在窗户纸上发现了一个小孔,只有小指甲大小。边缘有毛茬,很新鲜。龙静雪凑过来,微微诧异道:“鸡鸣五鼓断魂香!”啊!几个人心一抖,各自跑回客房,果然在窗户纸上发现了小孔。难怪昨天睡得那么香,原来是被人下了药。几个人颓然地坐在床上。
“看来人家早就盯上咱们了。”好一会儿,项承志才打破沉默。
“难到他们不是奔着琴剑来到吗?”傲霜的话使几个人再一次陷入沉默。
“也许吧。我们现在去吃饭。然后再找。”出现了这样的事,再好的饭菜几个人也没有胃口。与其坐在这里一筹莫展,还不如先添饱了肚子,然后再想办法。
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范仲淹凭着一幅画就将洞庭湖的浩荡风姿挥洒得淋漓尽致。不过,几个人现在没有心情,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茫然不知所措。初出茅庐,对于无影无形而又无处不在的江湖几乎就是空白,知之甚少。昨天登上岳阳楼,还有些把酒临风的意思,现在却是一片茫然。说穿了,几个人最大额才二十岁,最多算是几个大孩子而已。乍一遇到这样的事哪里还有什么准主意。
蓦地,傲霜指着湖里的一艘船,道:“你们看那人是谁?”几个人拢目光仔细端详,几乎异口同声地道:“青龙!”
很快,船靠在岸边,青龙跳上岸,匆匆向城里走去。
自从古道山见了一面,就再也没有看见赤龙他们,今天在这里见到不会是巧合吧?想到这里,几个人立刻惊出一身冷汗。项承志低声道:“赶紧下楼。”
一口气跑到楼下,叫住还停在岸边的船,道:“船家,刚才那位客人从哪里来的?”
船家回身一指君山,道:“那里。”
“也送我们去吧。”
“好咧。请几位上船吧?”船家一摆桨叶,把船靠近湖岸。等几个人坐稳了,船家搬动桨叶,小船滑向绸缎一样的水面。
在岳阳楼上,遥望君山青螺拥黛。真正踏上君山,顿觉心旷神怡,恍若置身仙境。君山虽然名为山,其实只是一座小岛。在浩浩荡荡的洞庭湖里,君山就象一粒小巧青螺缀在银盘之中。小则小矣,岛上的景致却是不缺。峰有七十二,五井四台,三十六亭,四十八庙。娥皇女英泪浸竹斑的二妃墓;因风浪阻船,始皇帝平风静浪的封山印;救人于危难仗义传书的柳毅井。几步一景,一步数景,入目即景,景中有景,用琳琅满目也丝毫不为过。
二三十里的水程,船很快就靠上了君山。船家道:“刚才那位客人就是在这里上的船。前面就是湘妃祠了。”
在船上的时候,就已经看到掩映在翠影之间的一角屋檐,只是没有料到哪里就是湘妃祠。
上古之时,尧舜禅让,舜接替了尧的帝位,定都蒲坂。为了更好的治理国家,舜任命禹担任司空,治理水土;任命弃担任后稷,掌管农业;任命契担任司徒,推行教化;任命皋陶担任“士”,执掌刑法;任命垂担任“共工”,掌管百工;任命益担任“虞”,掌管山林;任命伯夷担任“秩宗”,主持礼仪;任命夔为乐官,掌管音乐和教育;任命龙但任“纳言”,负责发布命令,收集意见。还规定三年考察一次政绩,由考察三次的结果决定提升或罢免。通过这样的整顿。同时,舜放逐四凶:流共工鱼幽州;放欢兜于崇山;逐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经过这样一番整顿,庶绩咸熙,天下大治。
为了加强和各方部落诸侯的联系,舜帝规定五年一朝,五年一巡视,亲历民生,兴利除弊。这一年,年事已高的舜帝依照惯例南巡。到了洞庭湖的时候,正值盛夏,烈日炎炎,就把娥皇女英留在了温凉宜人的洞庭山上,自己继续南巡。不想,此地一为别,竟然天人永诀,舜帝崩逝于苍梧之野。消息传来,娥皇女英悲不自胜,挥涕间,翠竹染斑。苍天彤云如铅,扯下一道接一道的闪电。洞庭湖风紧水浊,一浪高过一浪。一番悲泣之后,娥皇女英携手跳入洞庭湖。风止浪息,半个月后,娥皇女英的尸体浮到了水面上,当地人就把娥皇女英葬在洞庭山上,立庙祭祀。后来,葬在九嶷山的舜帝化为湘水之神,娥皇女英也就成了“湘妃”。再后来,三闾大夫屈原依照舜帝和娥皇女英的故事写下了“湘君”和“湘夫人”,于是,洞庭山就成了君山。凄美的故事,浪漫的文笔,口书相传,流传至今。
秦始皇一统六合之后,在始皇二十八年,秦始皇东巡彭城,派数千人潜下泗水捞取九鼎。原本志在必得,不想一无所获,懊丧之余折而向南。始皇帝一行渡湘水时,由于遭遇大风,狂风汹涌,巨浪排空,船只无法渡江。秦始皇认为是洞庭湖的神柢故意难为自己,于是询问跟在身边的博士:“这里敬的是什么神?”
随侍左右的一位博士答道:“听土人说是尧之女,名娥皇、女英,死亡此地,封为湘水之神。今日兴风作浪,大约她们发泄幽怨的缘故吧!”
没有捞到大禹筑的鼎,秦始皇心里就窝了一肚子的火。想自己横扫寰宇,一统六合,功高三皇,勋盖五帝。湘妃不过是舜妃,也竟敢和自己作对,不禁龙颜大怒。立刻征发三千刑徒来砍伐湘山上的树木。砍伐之后,犹不解恨,下令放火烧山,务求不留一草一木。又在湘山的石壁上雕刻了几颗大印,试图镇住湘神,使之永世不得兴风作浪。最后,又将湘山涂成红色。红色在秦代属下贱之色,只有犯人才使用这种颜色,因此始皇赭湘山,显然是在行使天神之职责,惩罚湘君。没有人知道这是不是湘妃祠第一次被毁,但是此后湘妃祠屡废屡兴,不知凡几。
青龙是在这里搭船返回岳阳城的,说不定他们的落脚点就在湘妃祠。湘妃祠的正门是一条石板路。石板有的已经碎裂,生着一块一块的青苔。缝隙间的野草也有尺把长。好荒凉啊!项继先挑起大指,先指了指自己,然后在胸前一挑,指了指旁边的围墙。项承志明白,点了点头,向后挥了挥手,带着龙静雪和凌霜姐妹俩退进了竹林。
项继先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了看几个人躲的地方。一猫腰,隐在茅草的后面,向围墙靠近。围墙坍塌了好几处,很容易就可以看到里面。里面就是湘妃祠的大殿。油漆剥落,没有几扇门窗是好的,千疮百孔,支离破碎。仔细听了一会儿,静悄悄的,一丝动静也没有。
难道不在这里?项继先稍稍长起身子,向院子里观望,果然是一片荒凉,苔痕满阶,渺无人迹。果然不在这里。项继先有些大失所望,叹了一口气,慢慢站起来。
还没等他站直,忽然传来一阵水声。有男人在小解!这声音实在太熟悉了。项继先连忙蹲下。声音不在这个院子里。项继先紧贴着墙根。一直等声音消失了,又等了一会儿,再也没有什么异响,才靠着围墙一点一点地往后蹭。后院的境况也好不了多少,也很寂静。难道我听错了?目光向破败的窗户里搜寻。没有人,连一个人影也没有。不过,项继先在一个门口的石阶下发现几块散乱的骨头,很新鲜,显然是刚扔的,也许就是刚才那个人扔的,顺便小解。
项继先轻吐了一口气,返回前面。见到了哥哥,点了点头。项承志问道:“几个人?”
项继先摇了摇头,道:“他们都藏在屋子里,不知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可现在,人家对自己的了解及时不是了如指掌,也是十之八九。可自己对人家几乎就是一无所知。怎么办?
项继先低着头想了一会儿,道:“哥哥,用你的琴声引诱他们出来,我和凌霜傲霜藏在墙外,有机会就救圣驾出来。不管救不救的出来,一旦发生意外,就往山里跑。我听说这君山上有一座酒香峰,那上面有一座酒香亭。”
“好。”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看着弟弟和凌霜姐妹俩藏好了,项承志才和龙静雪向竹林深处走。太近了,一旦有了危险,连脱身的机会都没有了。远了虽然容易脱身,只怕起不到诱敌的功用。
大约走了二三十步,找到一块平地,旁边是一棵松树,如同伞盖。项承志坐下来,龙静雪拔出长剑,站在一旁。项承志道:“五妹,不要站在这里,到树上去。记住,一定要藏好。如果有危险,救得了就救,救不了就到酒香亭和继先他们会合,再想办法就我。千万不要全军覆没。”
“嗯。”江湖人家出身的龙静雪自然知道个中的危险,答应一声,飞身上树,在一棵粗壮的枝桠上隐藏好。看她藏好了,项承志褪下琴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稳住气息,才开始弹琴。
这一回,项承志弹的是最拿手“高山流水”。
对于龙静雪来说,这也是破天荒头一次。隐在枝桠间,连着深吸了几口气,才使狂跳的芳心稍稍平复下来。项承志的琴声是在龙静雪的心中永远是最悦耳的声音,但是现在她没有心情陶醉在优美的琴音,目光透过缝隙,瞬也不敢瞬一下。
这支曲子龙静雪是听过的。眼见着曲子已经到了尾声,周围还是静悄悄的。是不是离得有些远了,龙王寨的人没有听到?还是他们识破了项继先引蛇出洞的粗浅小计?
心思频动,手指不停。铮,最后一弦拨过。四外还是静悄悄的。还弹吗?一时间,项承志竟不知如何是好。
啪啪啪
沉寂中突然响起鼓掌之声,树上树下的两个人都吃了一惊。不等他们缓过神来,有人高声道:“不愧是遏云行的新主人!不逊乃师啊!”称赞声中,六七个人向松树围拢过来。
为首鼓掌的身著赤红袍,身后的两个一个著蓝袍,一个著黑袍,正是蓝龙和黑龙。不消说,那个人一定就是龙王寨的大寨主赤龙了。想不到龙王寨的五位寨主就一下子来了四个。白龙干什么去了?龙静雪还不知道白龙已经死在箬帽峰。项承志牢记老药花子的嘱咐,也一直守口如瓶,没有透露出一丝口风。
十几个人,只怕龙王寨的人都来了。不知道继先他们那怎么样了?看到了龙王寨的人,项承志的心反倒安稳了许多,淡然地道:“大寨主谬赞,不过皮毛而已。”
“仅仅是皮毛,就让我们这些粗人听出了神,如果是令师驾临,岂不是要销了我们的三魂七魄。”赤龙一直走到项承志几步远才停下。
“也许吧。”项承志目光下垂,手指随意地拨动琴弦。他想尽可能的拖延时间。
赤龙忽然叹了一口气,道:“我们知道,太湖龙家没有勾结官府,你们自然更不会。可是,锦衣卫扣着我们的家人,逼着我们追杀你们。但是,我们还是不想和诸位为敌。不过,现在锦衣卫想要那个和尚,为了我们几兄弟的家人,也只好请诸位原谅了。”说着,双手抱拳,向项承志深深一揖。
项承志当然明白,龙王寨不是惧怕自己这几个人,而是给“山水十逸”的面子。但是,如果建文帝落到锦衣卫的手里,只怕凶多吉少。心里惊慌,脸上努力平静,道:“你们怎么可以用一个无辜的人去换你们妻儿老小呢?”
赤龙苦笑了一下,道:“这也是没办法啊。”
项承志冷哼了一声,道:“你们也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不怕在江湖同道面前折了威名?”
“威名?”赤龙笑了,很难看。与其说笑,还不如说在哭。“威名?龙王寨的威名早就没了!我们这几个只不过苟延残喘而已。”
这倒是实话。项承志心里也叹了一口气,很无奈地道:“你们究竟想怎么样?”
赤龙顿了一下,道:“二弟已经去找锦衣卫去了,估计用不几天就能把和尚交给锦衣卫了。在下只是希望诸位能行个方便。请吧。”
项承志叹了一口气,道:“好吧。我就随你们去。”
“请。”赤龙一侧身,让开道路。项承志从容地把遏云行装入琴囊,背好,一步一步,慢腾腾向湘妃祠走去。躲在树上的龙静雪听明白了,龙王寨不想和几个人为难。这么长的功夫,项继先他们应该能救出建文皇帝。现在得赶紧去酒香峰和他们会合,想办法救出项承志,看着赤龙他们走远了,左右也没有什么异响,跳下树,急匆匆的往山里赶。
君山虽小,可是却山峰如林。抬眼望去,比比皆是。说是五步一山,十步一峰也不为过。龙静雪在山峰间盘桓穿行,转眼之间,二三十座山峰就擦肩而过。在太湖的时候,龙静雪的爷爷就不止一次的提起过洞庭湖里有一座君山,君山之上有一座酒香峰,酒香峰上有一座酒香亭。但是,自己长这么大,也是头一次来到君山上,哪里知道究竟哪一座山峰才是自己要找的酒香峰?这君山之上又荒无人烟,连一个打听的人也没有。这急切之间又到哪里去找?很快,龙静雪的额头上就沁出细密的汗珠。
突然,龙静雪嗅到一丝淡淡的酒香。嗯,难道这岛上还有人买酒不成?转而一想,不对,谁会在这渺无人迹的荒岛上卖酒?几乎同时,龙静雪也想起爷爷说起,酒香峰之所以叫酒香峰,就是因为酒香峰上生长着能散发酒香的酒仙藤。据说,当年献给汉武帝的不死酒就是加了这君山上的酒仙藤。
龙静雪的精神一振,闭上秀目,慢慢的吸了一口气,辨别了一下风向,寻找酒香的来源。然后眼睛看着脚下,鼻吸口呼,循着风里的酒香往前走。
好浓郁的酒香!酒香越来越浓,龙静雪忍不住抬起眼睛,但见一座山峰拔地而起,到处垂着翠绿色的藤蔓。绿影婆娑,金色的花瓣若隐若现。这里一定就是酒香峰了!龙静雪拭了一下额头的细汗,深吸了一口气,略略平复了一下心头的激动,找到荒草里的一条石径,向山上飞奔。
就在龙静雪向酒香亭飞奔的时候,项承志慢吞吞的走进了湘妃祠。蓝龙把项承志引到了跨院的一间房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项公子,请。”
项承志没有答话,径直走进房间。一走进去,不禁陡然变色。一个喽啰手里提着钢刀。项继先和凌霜姐妹全在,无一例外的被黑布条捆住了手脚,蒙着头脸,委顿在墙角。十有八九是被下了迷药之类。旁边有一张要散架的桌子,秋水寒和火焰玉就放在桌子上。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项承志小心翼翼地把遏云行放在桌子上,神色坦然的坐到项继先身边。
不愧是山水十逸的传人!斥退拿着布条的小喽啰,道:“龙王寨也不想山水十逸为难,这也是迫不得已。只要锦衣卫的人一来,领走了那个和尚。你我就井水不犯河水,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原来,青龙上岸是去找锦衣卫的人去了。不知道建文皇帝被他们藏到哪里去了?项承志轻轻哼了一声,有些不屑。蓝龙自然听得出来。不过,担着几十口人的性命,干系甚大,只好苦笑了一下,装作没听见。
地上,酒菜狼藉。龙王寨的几个各持兵刃,或倚墙角,或靠门边。虎视眈眈看着几个。三个寨主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反倒有些心事重重,盘坐在地上一言不发。项承志看在眼里,心头也不禁一阵凄凉。想当初,也是号令一方的老大,想不到竟落得了这般田地。自己的手脚虽然没有被捆住,但是凭着一己之力想要三个不省人事的人,无疑是自取其辱。既然人家已经说出来大路朝天是话,就不会有加害的意思,不妨静观其变。现在看来,他们还不知道多了一个龙静雪。只是不知道五妹现在怎么样了?太湖龙门和龙王寨多多少少有一些过节。她可不要救人心切,自投罗网啊!
“落拓江湖载酒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朝游南浦暮苍梧,人面桃花相映红。”歌声由远及近,高亢中放荡不羁。
这君山虽然荒凉,人文古迹却是不少,经常有人到岛上凭古吊今。龙王寨的人出身草莽,只听得歌声合辙押韵,以为又是哪一个倚酒卖醉的穷酸饿醋,浑不在意。可自幼苦读诗书的项承志却不免发出会心的一笑。短短的四句诗文,忽杜忽李,忽仙忽俗,东拉来一句,西扯来一句,居然风马牛也可相及。只是不知道桃树下的人面听了会不会羞红,如同三月里绽放的桃花。
项承志坐在地上,看不到院子里的事。可是龙王寨的人却是看得一清二楚。歌声的余音尚在,一个人摇摇晃晃走进了院子。看样子也就五十上下的年纪,一身破蔽的长衫,怀里抱着一只大酒瓮。走几步就举起酒瓮,倾酒如泉。难得的是,他竟然涓滴不遗,尽数收入口中。红润的面庞犹如三月的桃花,不知道是酒红,还是传说中的童颜。原来是一个失意落魄的老儒生!龙王寨诸人的心情为之一松,轻出了一口气。
院子里有现成的石桌石凳,老儒生却依着石凳席地而坐。仰起头一阵龙吸鲸吞,然后拍着酒瓮,击缶而歌:
“酒,助兴,解忧。刘伶饮,曹公讴。当庐文君,善酿纪叟。三杯通大道,一醉解千愁。簪花举杯邀月,长亭短歌送友。挑灯看剑留笔墨,燃香浮白读春秋。”
“好!”如果说刚才的是东拉西扯,这一首“一七令”却是货真价实。一字不着酒,句句都是酒,尽得个中风流。项承志实在忍不住,喝了一声彩。声音不高,龙王寨的人却吓了一大跳,立刻有两柄钢刀横在了项承志的脖颈上。项承志连忙止声。
正在忘情高歌的老儒生听到了喝彩声,先是一愣,四下观望。因为龙王寨的人一直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藏,老儒生什么也没有看到。但是,老儒生还是站起来,抱着酒瓮,摇摇晃晃的向房间走来。
石桌离门不过两三丈远是距离,不等龙王寨的人决定是不是阻拦的时候,老儒生已经一步跨进来,醉眼乜斜,用手点指着道:“是你,是你,还是你?哈哈哈,我看你们都不像,一定是这个臭小子!”一边说,一边蹲在项承志面前,拍着酒瓮,道:“想喝不?”
人还没进门,项承志就闻到了浓郁醇厚的酒香。现在,美酒就在自己的眼前,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道:“金樽清酒斗十千,不饮,岂不是暴殄天物?”
“好好好!这话我爱听!这话我爱听!臭小子,你知道不?这里面我可是加了酒仙藤。这可不是谁都能喝得到的哟!”说着,老儒生得意的拍着酒瓮。
“只怕晚辈实在没有这个福气啊!”钢刀就架在自己的脖颈上,项承志被逼无奈成了君子,别说手,就连脚也不敢动一下。
似乎知道这时,老儒生才发现项承志的处境,左瞧瞧,右看看,脸上露出不悦之色,道:“你们真是不识相,知己难求,这真正的酒友一辈子也遇不上几个。走,喝酒去。”伸手一拉,不知怎地,就把项承志从钢刀的缝隙拉出来,就往门外走。
啊!龙王寨的人吓了一大跳,三个寨主腾地跳起来,拦住去路。老儒生醉眼一翻,道:“咋?抢酒啊?”项承志也是大大的吃了一惊。两柄钢刀的刀锋离自己的颈项不到一寸,森森的寒气直砭肌肤。没想到,被老儒生轻描淡写的就拉出来。
蓝龙软鞭一横,道:“这个人不能走!”
“真是扫兴!”老儒生有些忿忿然,举起酒瓮,咕咕咕,连着喝了几大口,醉色迷离的眼睛里射出两道精光,直射心魄。啊,三个寨主不禁同时惊呼。不待三个寨主的惊呼声落地,嗤嗤嗤,破风之声陡起。项承志一愕,定睛看时,只见一缕白雾消失在赤龙的胸口。转眼之间,就见赤龙的脸上泛起红潮。当啷啷,钢刀脱手,身子一歪,犹如喝醉了酒,栽倒在地上。接着,扑通扑通,龙王寨的人接二连三倒在了地上,个个脸色通红。
老儒生连连摇头,似乎在惋惜自己的酒,叹了一口气,道:“进来吧,丫头!”举起酒瓮,又喝了一大口,出门向石桌走去。
“哎。”不等项承志明白怎么回事,人影一闪,跨院门处跑进一个人。翠影轻盈,声音娇脆,不是龙静雪还能有谁?当看到项承志毫发无损,龙静雪扑上来,一下子抱住项承志,叫道:“三哥!”
原来老儒生是五妹搬来的救兵啊!看到龙静雪满脸的惊喜和关切,项承志的心弦一颤,轻轻地道:“谢谢你,五妹。”
龙静雪嘻嘻一笑,拉着项承志的手,道:“三哥,这位就是那个赛刘伶的酒逸。我是在酒香亭碰到的他的。哎,人呢?”回头一看,老儒生已经坐在院子里喝酒。想起自己刚才一时忘情,不禁脸颊绯红,连忙岔开:“赶紧救人吧。”
龙静雪抽出匕首,割断三个人身上的布条。项承志先含了一口水喷到项继先脸上,然后把水囊递给龙静雪。龙静雪含了两口水喷到凌霜姐妹俩脸上。片刻之后,三个人先后睁开眼睛。幸好龙王寨只用了寻常的迷药,否则只怕是要大费一番周章。两个人不禁长出了一口气。眼前的三个人没有事了,项承志忽然想起了建文皇帝,道:“圣上呢?”
龙静雪嘻嘻一笑,道:“在前面大殿里呢。我们赶紧走吧。”原来他们已经救了建文皇帝。项承志立刻放下心来,扶起项继先,走出房间。龙静雪一手拉一个。刚刚醒转过来的傲霜想踢几脚龙王寨的人解解气,无奈手足酸软,只好狠狠的啐了一口。
院子里,酒逸已经站起来。几个人随着酒逸出了跨院。到了前院,建文帝果然就在前面大殿的屋檐下等候。相见无事,也不再多说话,一行人出了湘妃祠,绕湖转峰,很快,又看到了盐水茫茫的洞庭湖。
山风一吹,三个人已经醒了八九分,一起向酒逸行礼。酒逸举起酒瓮,咕咕喝了两口酒,道:“我的船就在下边,你们赶紧走吧!”说完,转身向君山深处走去,消失在山峰之间。很快,歌声传来。
果然,水边靠着一只乌篷船。几个人上了船。龙静雪出身太湖,使船弄帆是行家里手。解开缆绳,借着夕阳的余晖,离开了君山。一进船舱,几个人就看到了几只并排的大酒瓮,旁边有竹杓和竹杯。正好饥火难耐,连忙舀酒解饥。佳酿入喉,项承志忽然想起酒逸东拉西扯的唐诗。原来那是他的酒歌啊!忍不住哼唱起来:
“落拓江湖载酒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朝游南浦暮苍梧,人面桃花相映红。”
乌篷船推开水面,波痕分开,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