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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鬼域酆都

过了几天,项继先身体里的蛇毒就被樊灵仙清理干净了。傲霜也有了很大的起色,一天强似一天。就这样,逶迤而行,一个月后,站到了名山脚下。

江南塞北,中原边陲,名山大川何其多,但真正叫名山的山却只有一座。名山,本名平都山。北宋年间,苏东坡来到了平都山,忘情山水,欣然命笔。其中有一句“平都天下古名山”。由此,平都山就变成了名山。和驰誉天下的三山五岳比起来,名山的确相形逊色。但是能令苏东坡流连忘返的地方,自然也是有它不同之处。其实,名山山峰耸翠,古木参天。临长江,依黄河,秦风楚韵,巴气蜀魂,名列道家七十二福地。山水浸润,一丝一毫的鬼气也没有。

没有鬼气,却负鬼名,也是和两位道家的神仙有关:阴长生,王方平。阴王二人在平都山在修炼,飞升成仙。历朝历代,寻仙访道的人络绎不绝地来到平都山追寻阴王的足迹。久而久之,以讹传讹,阴王两个人变成了有一个人,变成了阴间之王。有了阴间之王,自然就要有与之匹配的鬼城酆都。平都山也就成了名正言顺幽冥地界,鬼域酆都。

不过,此时的名山看不到寻仙访道的高人羽士,倒是多了许多持枪拿棒,背刀悬剑的江湖人。几个人不用打听,跟着三三两两的江湖人沿着一条幽深的小道往山里走。耳畔水声滔滔,有时隔着树隙甚至可以看到滚滚江流,立时心胆俱寒。

幽幽暗暗,曲曲折折。大约走了半个时辰,走进了一个山谷。山谷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东一撮,西一堆,三五一群,星罗棋布,没有三五百人也差不许多。

谷口的对面,两座山峰对立而起,犹如两扇门的门框。岩壁被铲平了一块。上面用人骨血淋淋的拼着三个字:鬼门关。阴森可怖。没有门,堆积着森森的白骨,高有数丈。白骨为门,令人望而却步。

项继先和凌霜姐妹出身官宦,和江湖上的人素无来往。樊灵仙虽然是江湖人,却是第一次在江湖上走动,连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几个人找了一个稍远个地坐下来。一边吃干粮,一边观看动静。很快,就从旁边人的嘴里知道了一些眉目。今天是七月十四,明天就是鬼王门鬼门大开的日子。到时候,鬼王门就会打开鬼门,才会让众人破他们的“五阴锁魂阵”。

山里黑得早,篝火一堆接一堆地点起来。有的就着篝火烤肉,发出滋滋的响声。一口酒,一口肉,酒香和肉香四处飘散。月亮渐渐升起,山谷里如同被笼上一缕薄纱,闪动的篝火,森森的白骨,更增添了几分诡异。现在是夏天,几个人围着篝火,还感觉后背冷飕飕的,直冒凉气。这些人在的等什么呢?忽然,谷口一阵骚动,传来一声声的低呼。几个人是后来的,离谷口不远,看到谷口进来一群人。虽然看不太清楚,但也看得出是众星捧月般把几个人围在中间。

靠不上去,只好在后面听着。听了一会儿,樊灵仙惊喜道:“少林寺的远尘大师,武当山的涵云子真人,还有大相国寺的宗海大师,还有,还有……”忽然停下来,竖起手指放到樱唇上,嘘了一声,“我爷爷也来了。”其实,这时山谷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谷口,谁会注意到坐在阴影里的他们。她想躲,项继先和凌霜姐妹俩却是想看看这几个赫赫有名的江湖名宿。看着三个人站起来向前走去,犹豫了一下,悄悄的跟在后面、挤了好一会儿,几个人才看到了闻名已久的江湖名宿。年近百龄的远尘大师寿眉低垂,双手合什,面带笑容,正向周围的人打着问讯。远尘大师上首,须发如雪的道长自然就是武当山的涵元子真人,下首的老者鹤发童颜,想来一定是樊灵仙的爷爷了。

好一会儿,人群才逐渐安静下来。从远尘大师身后转出一个矮胖的和尚,双手合什,高声道:“诸位江湖朋友,老衲就是相国寺的宗海。这鬼王门不过是不足挂齿的川边小派。可是,他们竟借破阵为名,残害江湖同道,以杀立名,真是人神共愤,天理难容!”他的身材不高,但是声音却是极其洪亮,山谷回应,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

来到山谷里的人十之六七都是鬼王门的受害者。都有门人弟子陷在了五阴索魂阵里。说完,宗海大师一侧身,道:“老衲在江湖上还有一些薄面,请来了少林寺的远尘大师,武当山的涵云子真人。破阵难免有人受伤,特地请来了山水十逸里的渡厄金针樊老先生。”他的话立刻引起一片掌声。山水十逸虽然在江湖上声名远播,但是几乎不在江湖上走动,更是很少涉足江湖中事。能请山水十逸中的任何一个人出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樊老先生向周围拱了拱手,微笑示意。在他一转身的功夫,项继先看到樊老先生身后还有一个人,胖胖墩墩,正是藏书镇的老陈。他怎么也来了?哦。一定是为了破五阴锁魂阵才来的。有心上去相认,想了想,退了出来。凌霜和傲霜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项继先拉到人群后面。

傲霜不满地道:“人家还没看清楚呢,干嘛呀,继先哥哥?”

项继先嘘了一声,道:“不要说话!老陈来了。”

老陈?姐妹俩先是一愣,继而道:“咱们赶紧去见老陈啊?”

项继先摇了一下头,道:“老陈不会功夫,我们就在暗中保护他。”姐妹俩想了一下,点头表示同意。

樊灵仙一直躲在姐妹俩的后面。听到三个人说话,问道:“老陈是谁啊?”

项继先道:“就是送我们火焰玉的老陈。”哦,樊灵仙点着头。原来他就是那个老陈啊。嗯,爷爷说过那个老陈对机关消息最是精通,破阵倒是真的是离不开他。主要人物已经到场,还有谁会注意他们几个名不见经传江湖后辈。几个人随着人流,亦步亦趋地走向鬼王门的门户:鬼门关。

看到累累的白骨,远尘大师合什当胸,双目低垂,嘴唇不停的噏动。脾气火爆的宗海也跟着远尘大师念往生咒。念毕,远尘大师转身道:“老衲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诸位以为可否?”

人群里立刻有人响应:“大师与有话尽可明言,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纷乱的响应声中,忽然有人高声反对道:“大师,不可!”

远尘大师一愣,回身道:“这位施主,不知为何要阻止老衲?”

那人施礼道:“在下知道大师一片慈悲心肠,不忍心看到这些白骨暴露于天日之下。但是这白骨十有八九是被鬼王门下了毒。”

远尘大师寿眉一耸,道:“这倒是老衲失虑了。”本来,已经有人跃跃欲试,当听到白骨上有毒,立刻止步。在人群里的项继先听得清清楚楚,说话的人正是老陈。樊老先生拿出一包药粉,递给了老陈。老陈从背着的百宝箱里拿出一只仙鹤。仙鹤一尺多长,喙睛羽翅,无不惟妙惟肖。揭开后背,把药粉倒进去。然后两只手不停的掰动翅膀。

樊灵仙躲在凌霜身后,小声道:“这是爷爷的秘制的化毒粉。”

这功夫,老陈双手托住翅膀向前一送,仙鹤鼓动翅膀,向白骨飞去。在众人的目光里,仙鹤往复飞转了三次。顷刻间,白骨现出了黑色,漆黑如墨。并且发出轻轻的爆裂声,犹如三伏天里的冰山,一点一点塌下去。

好歹毒啊!人群里响起一阵惊呼。

撒完药粉,仙鹤飞转回来。老陈拿出一只火折子,一晃,发出淡蓝的火焰。一甩,落到骨堆上。忽,火光腾起,哔哔啵啵的响声里,发出难闻的焦臭。众人纷纷掩鼻后退。樊老先生拿出一只药瓶,蘸了一点药末抹在鼻子下面,然后递给下一个人。那人也有样学样抹了一点,只觉一股馨香直透心脾,精神为之一振,连忙往下传。

樊灵仙抹完以后,低声道:“凝露香!爷爷可是下血本了。”

凝露香?项继先一愣,回头看了一眼凌霜和傲霜。凌霜和傲霜笑了一笑,没有说话。李白的“清平调”是在自小就烂熟于心的。想不到这樊家还蛮斯文的。他们哪里知道,这个名字是他们的师傅端木豪送给樊家的。

足有一个多时辰,火焰才渐渐熄灭。浓烟散尽,已是皓月当空。火焰虽熄,余烬依旧热浪炙人。过了“鬼门关”就是“黄泉路”,不知道会有什么机关。现在进去,无疑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不过是举手之间就破了“鬼门关”,也算给了鬼王门一个下马威。远尘大师和宗海大师等人盘膝跌坐,安然入定。众人也纷纷散开,回到篝火旁。

项继先几个人趁着人群刚刚散开,就回到了篝火旁。隔上一会儿,樊灵仙就会向爷爷那里看上一眼,隔上一会儿,又望上一眼。项继先扫了一眼,几位江湖名宿的周围坐了一圈的人,一个个手按刀剑。淡淡的一笑,道:“樊姑娘,休息吧。真正的危险在明天呢。”旁边,凌霜和傲霜已经枕着包袱睡着了。项继先笑了一下,给她们掖了掖披风。

樊灵仙看着,道:“项大哥,凌姐姐那天哭的好凄惨啊?”

项继先叹了一口气,道:“她们姐妹俩也是可怜人。在这世上也是无亲无故。她们也一直拿我当亲哥哥。”

樊灵仙又看了一眼爷爷,道:“你也当她们是亲妹妹吗?”

项继先看着凌霜姐妹俩,眼中满是柔情,轻轻地嗯了一声。

樊灵仙抬起头,看着还只差一抹就混圆的明月,道:“如果有一天她们都想嫁给你,你娶哪一个?”

项继先没有想到她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樊灵仙一愣,道:“她们不好吗?”

项继先摇了摇头,道:“她们都很好。”

樊灵仙笑了,道:“怎么,她们配不上你?”

项继先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道:“还是早一些睡吧。”说完,添了几块木头,曲臂躺在了篝火旁。樊灵仙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回答自己,无奈地耸了一下肩。又看了一眼爷爷,正好看到守护的人换班,心情安稳了许多。转头去看,篝火旁的人横躺竖卧,不时的有鼾声传来。笑了一下,拿出包袱,扯过披风,卧在了凌霜姐妹旁边。

呜——

吽——

啊——

睡得正懵懵懂懂,耳畔响起一阵接一阵的怪叫,犹如九幽地狱的万鬼在沥血嚎风。

樊灵仙一个激灵坐起来,目光迷离往四外看。不仅是她,很多人也都坐起来。眼神和自己一样,也正在四下观望。

爷爷!樊灵仙突然想起爷爷,向“鬼门关”那边望去。登时放下心来。爷爷和远尘大师等人还跌坐在原地。不过,围护的人已经不是昨天晚上睡觉前换班的那伙人。他们还是蛮尽心的,自己倒是多虑了。

什么叫渊停岳峙?什么叫泰山崩于前而不乱?在这幽僻的山谷里,耳朵里听着“鬼门关”里传出来的鬼哭狼嚎,没有几个人不会毛骨悚然?能够淡之若素,世上又有几人?看来,这小小的鬼王门当真是有点门道,不可等闲视之啊!

项继先已经站了起来,手按剑柄。凌霜姐妹也坐起来,一脸的惊惶。这鬼哭也有一段时间了,连一点消歇的意思也没有。听这种声音简直就是一种折磨,烦恶欲呕。突地,一声大吼冲天而起。樊灵仙激凌凌打了一个冷战。这一声大吼,比起九天霹雳有过而无不及。心头的烦恶也随之一扫而空。

这是少林寺的独门绝技“狮子吼”。想不到远尘大师年届百龄,功力如此之深厚。一声“狮子吼”过后,“鬼门关”里的鬼哭戛然而止。

身影飘动,有两个人站到了“鬼门关”的骨灰堆上。当看清的时候,很多人都想笑,每个人又都笑不出来。因为每个人都看清楚了,骨灰堆上的两个人一黑一白,头戴高帽,手里拿着哭丧棒,和画上的黑白无常一般无二。

黑白二无常发出磔磔怪笑,道:“想不到我小小的川边鬼王门竟然能让武林的泰山北斗同时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幸甚,幸甚!”他们两个你一句,我一句轮着说。白无常声如裂帛,黑无常声如刮镬。听到耳朵里,要多不舒服,就有多不舒服。

涵云子道长花白的寿眉一挑。这种声音自然不会是本来是嗓音,这是用内力发出来的。等着黑白无常的嘴闭上了,才缓缓开口道:“自古江湖就有黑白两道,就如白昼过后就是黑夜,不可或缺。鬼王门却是黑白通吃,是不是太不顾江湖道义了!”声音如一泓潺潺的流水,宁和,纯净,一扫诡秘阴森之气。

黑白无常磔磔怪笑,道:“既然诸位来了,就请把!”左右一分,一举哭丧棒,做了个请的姿势。

众人看着黑白无常手里的哭丧棒,说不出的别扭。远尘大师双手合什,道:“烦请带路。”黑白无常身子直直的一转,身形一耸一耸,竟然象僵尸一样,跳着向里面走。看得众人一时间毛骨悚然。

进了“鬼门关”就是“黄泉路”,说不定有多少机关消息。老陈低喝了一声:“赶紧跟上去!”远尘大师毫不犹豫,闻言立即大踏步走进“鬼门关”。大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气势。众人见状,互相一点头,紧随其后。

真的走进了“鬼门关”,远尘大师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黄泉路”真的就是一条黄泉路。“鬼门关”外已经是艳阳高照,可这里面竟是薄雾冥冥,阴风惨惨。脚下的路不过数尺,全是湿黏黏的青苔。说滑不溜足,毫不为过。前面的黑白无常只能看到飘飘渺渺的影子。好厉害的轻功!回头道:“小心脚下。不要逞强。谷口也要留人。”远尘大师的本意是给功夫差一点的留一点面子,顺便守住谷口。

“且慢。”忽然有人出声阻止,“大师留步。请江湖朋友看看我们地虎门的雕虫小技。借光,借光!”一阵骚动,几个人挤到了前面。

地虎门是江湖上一个不入流的小门派,说穿了其实就是一伙盗墓的。刚一走近,就闻到了土腥味。几个人站到了远尘大师面前,向远尘大师躬身施礼,道:“请大师稍候。兄弟们,动手!”说完,从腰间的挎囊里拽出一把铲子。铲子只有巴掌大小,月牙形,乌黑铮亮,有些象佛门中常见的方便铲,不过是小了很多而已。右手拿铲子,左手反手从后背的背囊里拽出两节竹节形的黄铜管,咔吧,咔吧,接到铲子上。俯下身子,一铲,一挑,一块一块的青苔被飞快的铲下来。

五把铲子,一把在前面开路,四把铲子左右拓展。嚓嚓嚓嚓,嚓嚓嚓嚓,铲子的力道拿捏的极为巧妙,毫厘不爽,几乎听不到碰到山岩的声音。五把铲子如同旋风一般,脚下的路飞快的向前延伸。果然是高手,只怕天下没有哪座被坟墓会逃过他们的手心,除非他们看不上眼。阿弥陀佛。远尘大师忍不住轻轻念了一声佛,紧跟在后面,眼观,耳听,不敢放过一丝一毫的异动。刚看到薄雾是,还有些担心雾里会有什么毒,但是,现在放心了。地虎门的人对毒气极为敏感,有一点点的异味也不会逃过他们的鼻子。

这条“黄泉路”一直向下,大约走了二三百尺的样子,又折而向上,又走了二三百尺,众人聚集到一个大大的平台上。想来,这个平台一定就是“望乡台”了。显然,这“望乡台”不是天生地造的,许多的地方都留下了斧凿的痕迹。四边都修得齐齐整整,往下一看,雾气弥漫,什么也看不到,只隐隐约约传来流水之声。好深啊!

地虎门的五个人手法虽然干净利落,但毕竟没有黑白无常快。可是,众人上来时,“望乡台”上就空空荡荡,连一个鬼影子也没有。

对面二三十丈外,树木葱茏,山明水秀。如此之远的距离,就是功力深厚的远尘大师等人也纷纷暗自摇头。登萍渡水的轻功也不过是江湖传言。即便是达到了传言中的境界,十丈八丈也许可以。这么远的,只能望洋兴叹。那两个无常哪里去了?难道肋生双翅飞过去的不成?除非他们真的是可以凌空踏虚的鬼魂!一向以轻功独步江湖的涵云子道长也有些疑惑,道:“看他们的轻功却是不弱,难道两个鬼物的轻功真到练到了至臻化境?”

地虎门的老大哼了一声,道:“涵云子道长,不要被那两个鬼物蒙了。他们靴子的底子全下了钢钉,他们的轻功是假的,骗人的。”

骗人的?人群里一阵骚动,随之静下来。地虎门的人刚刚铲掉青苔,自然看出了个中奥秘,绝对不会信口胡说。轻功可以作假,可那两个无常毕竟是人,不是鬼,究竟哪里去了?总不会直接跳下去吧?

地虎门的几个人趴在边上,努力向下看。好一会儿,一个年轻一点指着下面道:“大哥,你看。”

地虎门的老大凝神细看,向那个年轻人一挑大拇指。回头道:“远尘大师,涵云子道长,宗海大师,你们来看。”

远尘大师几个人也站到台边,凝神往下看。因为有地虎门的人指点,还快就发现在飘渺的云雾隐藏着一条窄窄的索桥。飘飘荡荡,如果目力稍有不济,还真的很难发现。

这也许就是鬼王门的“奈河桥”吧?苦心孤诣,真的是没少下功夫啊!未必能有有花无叶的彼岸花。但是,这样的索桥,不要说走过去,就是上桥这一步,胆量和功夫缺也是一不可。

在后面的项继先忽然想到了鸡鸣狗盗,想到了战国的孟尝君。孟尝君有食客三千,以善养士闻名于诸侯。后世却讥讽他的士不过是一群欺世盗名之辈。在江湖上,地虎门虽然算是一个门派,却是极不入流,比鸡鸣狗盗也强不到哪去?但是,就是这些不起眼的小泥鳅兴风作浪,大显了一番神通。

看准了索桥,地虎门的老大朝着自己的几个兄弟道:“老四,老五,你们在这守着,老二,老三,我们下去。”

地虎门虽小,帮规却是及其森严,老大的话就是圣旨,一丝一毫的违忤,都会受到帮规严厉处罚。老四和老五虽然脸上露出为难之色,但是还是立刻应道:“是。大哥小心。”

地虎门老大漫不经心地道:“有你们在,地虎门就倒不了。干活!”

蓦地,远尘大师心里升起一丝疑云。这“黄泉路”和“望乡台”可以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地虎门在黑白两道的口碑一向不好。这一次如此卖力,只怕不会是想博得江湖同道好感那么简单吧?万一要是请君入瓮,这几个地虎门的人如果就是鬼王门“接引使者”,这一干的人就要真的被送入幽冥世界了。回头看看身后,人头攒动,足有一二百人,**的,白道的,多数是各门各派的精英。一旦陷到这里,只怕这鬼王门就要横行江湖了。心念一动,一丝隐忧浮上额头。旁边的涵云子道长轻声问道:“远尘师兄有什么担心的吗?”

远尘大师点了点头,轻轻吐出四个字:“请君入瓮。”

涵云子道长立时明白,道:“师兄放心。”说着,分开人群向后走。以涵虚子道长的声望,武当弟子的功夫,后路自然是不用担心了。心情顿时松弛了许多。

这功夫,地虎门已经在岩石上打下了一枚钢钉。钢钉上有铜环,挂好百链索,地虎门的老大已经下了“望乡台”。过了一会儿,铜环发出卡啷卡啷的响声。守候的地虎门老二抬起头道:“大哥已经到桥上了。”远尘大师一点头,一拢袈裟,跳下“望乡台”。以远尘大师近百年的修为,自然不需要象地虎门一样垂下去。只在岩壁上用足尖踢了两下,就稳稳地落到了桥上。

地虎门的老大一直抬头看着。眼睛里刚刚出现一片红云,人就已经在头顶,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眼睛一花,远尘大师就落到了面前。刚才自己的脚落在桥上的时候,加足了小心,桥面还是轻微地晃了一下。可是,远尘大师落下的时候,脚下的桥面竟纹丝不动。稳如泰山,轻如鸿毛,少林功夫果然名不虚传!

远尘大师一抬手,道:“请!”

地虎门老大一愣,道:“不等他们了吗?”

远尘大师微微一笑,道:“这样的索桥能站多少人?”

“奈河桥”宽不过三尺,只有三条铁索,一条一条的薄木板,宽不过数寸。人多起来还真的很危险。地虎门老大向远尘大师一拱手,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走在前面。远尘大师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二十多丈的索桥,徐徐升高。过了奈何桥就应该是幽冥殿了。随着索桥的升高,眼前一点一点地明亮起来,与其是在说走向地狱,不如是在重返人间。不过,远尘大师的心里并不轻松。双目微合,将耳力提到极限。眼睛看到的平静宁和未必就是毫无危险存在。一丝一毫的异响都会成为致命的一击。

草绿,鸟鸣,微风拂面,流水潺潺。一路走来,恍若隔世。远尘大师心情舒缓了不少。啪啪啪,连着击掌三次。示意涵云子道长他们可以过来了。最先过来的是宗海大师和一个地虎门的人。见了面以后,向远尘大师点了一下头。远尘大师明白,也点了一下头。

很快,涵云子道长,樊老先生,老陈,陆陆续续地过了桥。聚集在山坡上。自从进了“鬼门关”,上“望乡台”,过“奈何桥”,一路上心惊胆战。直到这时,心情才放松下来,不少人三座在山坡上,还有不少人拿出干粮和水。都是老江湖了,知道真正的危险还没有出现。一旦出现危险,只怕连吃饭的机会都没有了,趁着现在有时间,能吃就赶紧吃一点。

项继先坐在隔两个人群的地方。樊灵仙和凌霜背靠背坐着。她不敢回头,隔上一会儿,就会问凌霜一生爷爷怎么样了。凌霜一会儿说吃干粮呢,一会儿说喝水呢,一会儿而又说在整理药箱。一会儿受伤的人一定不少。樊灵仙草草吃了几口,也低头开始整理药箱。止血药,金疮药,解毒药,全是常用药。另外还有十几只颜色各异,大小不一的药瓶。这里都是樊家秘制的药品,对内伤有奇效,虽然不敢说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但也可以说是回天有术。

正整理着,凌霜用胳膊轻轻地碰她,一连着碰了十几下,一下比一下急。樊灵仙赶紧整理好药瓶,合上药箱。道:“干什么呀,凌姐姐?”

一抬头,立刻住了嘴。爷爷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眼睛里满是怜爱和愠怒。怪不得刚才凌姐姐一个劲提醒自己。樊灵仙的脸一红,低下头,喃喃地道:“人家只是来看热闹的。”

樊老爷子轻轻哼了一声,道:“一会儿而跟着我。把该准备好的都准备好。”

樊灵仙心头一喜,道:“谢谢爷爷。”

樊老爷子似乎并不想和她啰嗦,道:“你爷爷的老眼还没昏花到不认人的地步。”说完,又回到了远尘大师那边。

这功夫,老陈也向项继先点了一下头。项继先也点头示意。老陈又摇了一下头。从眼睛里,项继先知道他是在问哥哥在哪里。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老陈轻轻叹了一口气。把头转了过去。

休息了一会儿,远尘大师走到地虎门老大的面前,双手合什道:“还得烦请地虎门的好汉大显神通,为江湖同道做急先锋。”

远尘大师这般礼敬有加,地虎门老大有些受宠若惊,道:“承蒙大师看重,敢不效犬马之劳。”朝手下的两个兄弟一挥手,上山探路。

看着地虎门的人走远了,涵云子道长轻声道:“师兄是想将计就计,借力打力吗?”

远尘大师微微颔首,道:“地虎门虽然是不入流的小角色,但是却有你我所没有的奇能。在这江湖危亡之际,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但愿佛祖能体谅一二。南无阿弥陀佛。”说着,恭恭敬敬地向西方合什一拜。

看着远尘大师的虔诚和恭敬,涵云子道长心一颤。向身边的两个弟子附耳说了几句。两个弟子犹豫了一下,涵云子道长道:“不能棋胜不顾家啊。”

两个弟子不再说什么,走出人群。这一次,涵云子道长一共带了十个弟子,走到这里,最后两个弟子也派下去了。远尘大师虽然是只身前来,但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众多,随随便便就可以找出十个二十个。守住来路应该没有大碍。

很快,地虎门的三个人回来了,道:“前面一个山谷,方圆有足有百亩。那里面有石阵和一座大殿。”

宗海大师摸了一下光光的头顶,道:“没有看到鬼王门的那些小鬼吗?”

地虎门的老大摇摇头,道:“没有。”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了无形的压力。一路走来,可以说是风平浪静,波澜不惊。但所有人都知道这种平静不过是表面现象。正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啊!不用人嘱咐,所有人的手都握紧了兵器,打叠起十二分精神。

走了不到二里路,眼前出现了一片开阔地。四面山峰陡起,犹如一只巨大的木盆。只有眼前这里是一个缺口。

迎面是一座拱门。拱门上挂着六个骷髅头,三个漆黑的隶书:枉死城。远尘大师不禁哑然失笑。进“鬼门关”,走“黄泉路”,过“奈何桥”,是该到“枉死城”了。不用说。石阵里那座大殿就是九幽鬼王居住的“幽冥殿”了。

远尘大师和涵云子道长对视了一下。远尘大师一抖袈裟,拔地而起,在耸立的山坡上点落几下,就到了山顶。涵云子道长紧随其后,也到了山顶。站在山顶,山谷里的石阵一览无余。

石阵密密麻麻,几乎布满了山谷。布阵的巨石高逾三丈,形状不一,不过颜色却是整齐划一,漆黑如墨。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门道。

远尘大师道:“还是请行家看看吧。”

涵云子道长一点头,朝山下的宗海大师一拱手,道:“宗海大师,有劳。”

宗海大师会意,对身边的老陈合什一拜,道:“多有得罪。”

老陈知道,宗海大师是要把自己带到山顶。自己不是不会武功,只是实在稀松平常的紧,护身还勉强可以,对这样的山坡,只能仰之弥高,望而兴叹。笑了一笑,道:“有劳大师。”

宗海宽大厚实的手掌托住老陈的后腰,轻喝了一声:“走!”别看宗海大师身材矮胖,轻功却是了得,托着百十多斤的大活人毫不吃力。两个人就象跳掷的弹丸,飞快地到了山顶。

老陈向远尘大师和涵云子道长一拱手。远尘大师道:“这消息埋伏不是老衲和涵云子师兄所长,有劳了。”

老陈一笑,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嘴里说着,眼睛已经转向了石阵。世上最有名的石阵莫过于诸葛亮的八阵图,所谓武侯八阵图,可抵十万兵。东吴名将陆逊就曾陷到里面,险些丧命。后世虽然布阵的方法千变万化,十有八九都是依据八阵图而稍事变化而已。

端详了好一阵子,竟然没有看出个子午卯酉。咋一看上去,却是很像八阵图。仔细看,又不太像。好像处处都是活路,但似乎每一条都走不通。再看巨石,也发现不对。这巨石并不是天然的巨石,而是用一块一块斗大的石头和鹅卵石垒积而成。可谓巧夺天工,不同凡响。

看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宗海大师焦躁起来,道:“这堆乱石头,老衲一顿拳头砸烂它算了!”说着晃了晃皮锤也似的拳头。

老陈知道宗海大师是火爆的脾气,不想与他争辩,道:“布阵的人是一个高手啊。这石阵看上去到处都是出路,实际上是一点出路也没有。换句话说,这阵没有生门。”没有生门!那岂不是就是一座吃人的死阵!难怪在来的路上一点埋伏也没有!一堆一堆的巨石分明就是一颗一颗嗜血是獠牙!

顿了一下,老陈道:“还有,布阵的巨石不是天然的巨石,而是用鹅卵石垒积的。一拳下去,就会轰然倒塌。人也难免被压在下面。这许多的巨石,得多少人才成啊!”

话一出口,远尘大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不再出声。涵云子道长和宗海大师也默然无语。

一阵难捱的沉默后,宗海大师心有不甘,道:“千里迢迢,总不能就这样灰头土脸地回去吧?”

老陈摇了摇头,道:“绝对的死阵是没有的。只不过布阵的人手段十分高明,把生门藏得十分隐蔽,一时间看不出来就是了。”

涵云子道长皱了一下寿眉,道:“依阁下的意思该如何是好呢?”

老陈笑了一下,有些无奈,道:“闯一下,也许就能找到生门。”

远尘大师有些忧心忡忡,道:“会不会死人啊?”

老陈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道:“不知道。”

“南无阿弥陀佛。”远尘大师低低诵了一声佛号。“为了天下苍生,就是地狱,老衲也要闯上一遭。下去吧。”远尘大师一托老陈的后腰,两人齐齐飞起。老陈只觉得自己被一团柔和而又透着刚劲的内力托着,如腾云驾雾一般,落到了山脚下。

远尘大师没有说话,一脸坦然地向“城门”走去。众人以为找到了破阵的方法,簇拥着跟在后面。

很快,众人穿过“城门”,走进了五阴锁魂阵。每个人都看清了巨石是层层叠叠的鹅卵石,用危如累卵来形容绝不为过。

远尘大师沉声道:“千万不要碰巨石。”本来还有人打算碰一下试一试,听了远尘大师话,立刻收回手,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走过了十几块巨石之后,一阵阴冷之气从后背陡然升起。这阴冷之气似乎来自九幽地府,无声无息,砭肤入骨,令人栗粟不已。

老陈走在前面,极不自然的扭了扭后背,宛如芒刺在背。远尘大师抬起右手,抵在老陈的后心。老陈感觉到一股暖洋洋的气流涌进后心,循着经脉,四肢百骸,通泰无比。

老陈闭上眼睛,定了定心神。仔细观察每一块巨石。心里想着八阵图,左转,走几步,右折,走几步。老陈走得很慢,有时还要停下来想一会儿。就这样,慢慢转过了一块又一块的巨石。当转到第七十五块巨石的时候,老陈陡然收住脚步,仰起头,久久凝立不动。

不用老陈说话,每个人都明白。除了各处留守的人。真正进入石阵的也就一百多人。弯弯曲曲地站在石阵里。如果再往前走,就要从队伍中间穿过去。

良久,老陈摇了摇头,深深叹了一口气,道:“这阵不是按武侯八阵图排摆的。”

涵云子道长一举拂尘,高声道:“后队变前队,赶紧退回去,守在阵外,以防不虞!”

话音刚落,只听“哗啦”“哗啦”两声响,有两堆巨石轰然倒塌。引起了一片惊呼。烟尘散尽,所有看到的人都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倒塌的巨石里现出了两副白森森的骨骼骨架。樊灵仙不敢看,双手捂住了眼睛。樊老爷子端详了一下,道:“这是女人的骨骼。”

呵呵呵呵呵

众人正要退出去,忽然响起阴恻恻的笑声。笑声里似断似续,好像就要断气,有气无力,偏偏又不断。听着令人闹心,浑身麻冷。宗海大师大吼一声,声如霹雳,道:“住口!”

笑声戛然而止,有人道:“这里就是枉死城,有来无回的枉死城!孩子们,该出去收魂啦!”铮,一声琴弦响,叮叮咚咚地响起了琴声。

琴声中,响起了一声声是怪啸。怪啸声中,一条条黑影窜进了石阵。不过的眨眼之间的功夫,就响起一片惊呼,惊呼声中,夹杂着几声惨呼。慌乱中,哗啦,哗啦,又有两堆巨石坍倒,几个江湖汉子被压到巨石堆里。同时,巨石堆里又现出白森森骷髅骨架。

老陈一跺脚,高声道:“大家不要乱!跟在我后面。几位大师,都听我的。向前走,左转,七步。”说着,快步往回走。他的步幅很快,比进来时,要快上几倍。远尘大师和涵云子道长一左一右夹护着老陈。只要老陈不出意外,众人就有机会逃出生天。宗海大师护持着樊老爷子,遮住后路。

来破阵的人绝大多数都是老江湖,很快就镇定下来。一面小心提防鬼王门的突袭,一面尽力让开道路,让老陈几个人过去,然后跟在后面,准备退出石阵。

老陈不停地喊着左转右转,几步,几步。人数众多,脚步有些杂乱。鬼王门的人不时地抓紧一切可乘之机施以突袭。

九幽鬼王的琴声还在继续,似断似续,如泣如诉。

很快,老陈率领众人退出石阵,一直退到“城门”外。看着人陆陆续续退出来,拭去额头鬓角的冷汗。这一去一回,不到一个时辰。可是却有二三十是个人折到了石阵里。鬼王门的人没有追出石阵。当最后一个人撤到“城门”外,九幽鬼王的琴声也随之悄然而止,无声无息。

“那琴声好古怪,听着浑身麻冷。”

“可不,好像有蚂蚁在身上爬。”

“奶奶的!”

老陈没有心情听这些,两只眼睛死死盯住石阵,眉毛拧成了一个大疙瘩。等了好一会儿,远尘大师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想到了破阵的办法了吗?”

老陈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远尘大师微微一愕。老陈一字一顿地道:“推到巨石,直捣黄龙。”

远尘大师听了,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里到“阎王殿”没有一里也差不许多。这么多人要想进去,怎么也得三五丈宽才行。一旦窄了,鬼王门一旦突袭,就会有伤亡。而要清除出这么宽个一条通道,推倒的巨石没有一百也差不许多。如此一来,就会有百十条人命折到里面。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想到这里,远尘大师心里不停地念佛。

老陈的话很快就传了下去,一阵嗡嗡的低语之后,陷入了死一样的静寂。站在这里的人个个是刀头舔血的江湖人。但是自己的命毕竟不是大风刮来的,真的要以命相搏,有哪一个人真正愿意慷慨赴死?抽生死签吗?百十条性命,那可不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说一说那么轻巧!

摆设五阴锁魂阵的人心思巧妙到了极致。只要稍稍着力,即使就会坍倒。哪边着力,就会向那边坍倒,浪潮一般的鹅卵石会瞬间把人吞没。但是,鹅卵石只会涌到另一堆巨石的根部就会停止,而绝不会碰到。老陈发现了这个秘密,唯有扼腕叹息,自惭弗如。

最要命的并不是石阵,而是九幽鬼王的琴声。那琴声咋一听上去平淡无奇,但是很快就心生恶烦。若不是远尘大师相助,自己究竟能不能走出五阴索魂阵还真不好说。远尘大师自保有余,破阵不足。再说,阵里的巨石虽然看上去大同小异,着力即溃,实际上力道各不相同。力道小了,巨石不会倒,力道一大,就难免被巨石压到。这里,恐怕只有远尘大师几个人的功力能够进阵。可这几个人是大家的主心骨,一旦有一个一差二错,这阵就不用破了。这个险不能冒。

正踌躇,忽听后面有人叫道:“雷大堂主来了!雷大堂主来了!”

人群一阵骚动,一位面目粗豪的大汉走到远尘大师面前,一拱手,道:“远尘大师,宗海大师,涵云子道长,雷某来迟,望其见谅。”

远尘大师合什,道:“雷大堂主一路劳苦。”

雷大堂主是天雷堂的大堂主。天雷堂,不属于任何门派,和太湖的龙门一样。龙门以打鱼为生,武功在江湖上也是独树一帜。与龙门不同,天雷堂的武功平平,专门精研火药,威力无比。

“枉死城?”雷大堂主目光睥睨,念着石牌坊的字,“这个就是那个烂石阵?”

远尘大师点了点头,无奈地道:“就是这堆烂石头已经折了二三十条好汉的性命。”

雷大堂主的浓眉一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道:“真的吗?”

原来如此!老陈脑海中灵光一闪。不等他说话,雷大堂主已然出手。

嘭,轰然一声巨响,石屑飞扬。众人慌忙抬手臂掩住脸孔。稍顷,放下手臂,不约而同张大了嘴巴。灰雾飘落,“枉死城”左右两个字残缺不全,中间的不翼而飞。留下一个五六尺多宽断缝,石牌坊一分为二,摇摇欲坠。

“轰天雷!”老陈在旁边轻轻赞叹了一声。老陈精于机关消息,但从不碰火药。一来,火药非自己所长,二来就是天雷堂的祖传火药秘技足有百年,据说,他们的秘技就得自于梁山泊好汉“轰天雷”凌振。

雷大堂主没有说话,大踏步地向前走去。离巨石两三丈远才站住。在他的后背上背着一只朱漆的皮匣子。一反手,从里面拉出来一件物事。

别人也许不认识,老陈倒是再熟悉不过。那是他亲手为雷家几兄弟打造的盾牌。雷家终日与火药为伍,失手是难免的,就用盾牌掩护身体。盾牌够大,才足以掩护身体,却是极为不便。雷家的老父亲千里迢迢到藏书镇,请老陈专门为儿子们打造了几块盾牌。

雷大堂主一按机括,喀,二三尺宽的盾牌变成了二尺宽六尺高的大盾牌。擎在手里,身材魁梧的雷大堂主也仅仅露出头部。

准备停当,雷大堂主向身后挥挥手,示意众人靠后。然后,一条黑色的弧线飞向第一块石阵。

嘭,饶是众人有了准备,依然是吓了一跳。这一颗威力显然比刚才的那一颗大得多,简直是震耳欲聋。偌大的石阵被炸得四散飞扬。十几丈远,石屑崩在脸上,犹如刀割般生疼。

好一会儿,灰蓬蓬的烟雾才逐渐散尽。那一块石阵已经灰飞烟灭,不复存在。不仅如此,连旁边的两座也化为一滩乱石堆,露出森森的白骨。照这样下去,只需要十几颗就会炸出一条直通“幽冥殿”的大道。如果有可能,只怕那座“幽冥殿”也会在雷大堂主手里折戟沉沙!

这不是“轰天雷”!难道天雷堂又做出了新玩意?当年,雷老堂主没有拿着金银珠宝来求老陈,而是十一颗“轰天雷”。当面试了一颗,老陈欣喜不已,日夜赶工,为天雷堂打造盾牌。由此,老陈得到了十颗“轰天雷”,作为宝贝,珍藏起来。但是,和这个新的比起来,这是相形见绌,羞于一提。因为是石阵,老陈也就没有带来。刚才还有些懊悔。现在,雷大堂主出手,不知道要强上自己多少倍。

看着雷大堂主又向前走去,远尘大师举起双手,示意众人跟上去。

嘭,嘭,嘭,嘭,……

一声接一声的炸响,石阵一堆接一堆的消失,脚下一条三四丈宽的路逐渐延伸的“幽冥殿”前。随着最后一块巨石的坍倒,“幽冥殿”出现在众人面前。

啊哦——

爆炸声还在耳轮中轰轰作响,蓦然响起一声怪啸。怪啸声中,一团黑影扑向雷大堂主。猝不及防,雷大堂主举起盾牌,挡住黑影。

嘭,一声闷响。噔噔噔噔,雷大堂主连着退了好几步,噗通一声坐在地上。

好大的力道!雷大堂主倒地的同时,两条黑影一左一右飞上去挡住袭击雷大堂主的黑影。

嘭嘭嘭嘭几声拳**击,骤然分开。这是人们才看清。飞出“幽冥殿”的人一身宽大的黑斗篷,从上到下只露出一张白森森的面皮,皮薄贴骨。若不是两只放着冷光的眼睛,简直就是一具披着黑斗篷的骷髅。

樊灵仙自小就生长在病患伤痛者之间,可以说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脸孔,什么样的伤痛都见过,也见过只有白骨没有皮肉的骷髅。从心惊胆战,到司空见惯,再到习以为常,就象吃饭睡觉一样平常。却从没有见过这样一张脸孔,令人不寒而栗。尤其是那双眼睛,阴沉沉,冷飕飕,就象寒夜里荒原上的跳动的鬼火。

九幽鬼王孤孤单单站在“幽冥殿”的廊檐下。可是,再也没有人冲上去和他对阵。刚才,冲上去救人的涵云子道长和宗海大师退下来以后,宗海大师大口的喘气,黑红的脸膛红一下,白一下,连着闪现好几次。至于涵云子道长脸上没有什么变化。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涵云子道长是内家的高手,脸上虽然没有事,但是自从退下来,就一直凝立不动,只怕比宗海大师也好不到哪去。

“阿弥陀佛。”远尘大师双手合什,走到九幽鬼王近前,“施主能和宗海师兄涵云子师兄联手过上三招的人,放眼江湖,也没有几人。老衲自叹弗如。”

九幽鬼王嘴唇轻轻抖了一下,道:“胜之不武。”嘴唇异动,一缕鲜血涌出嘴角。

脸,惨白。血,鲜红。

狰狞,诡异。

远尘大师面色平和,道:“施主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看来,远尘大师是打算出手了。虽然,九幽鬼王受了伤,但是远尘大师毕竟已是年过百龄。正所谓岁月不饶人。一个受伤,一个年纪过大,究起来,用旗鼓相当来比喻却也在恰当不过。所有人的眼睛都瞬也不瞬等着这足以震动江湖的一战。远尘大师略微清瘦的面颊依旧平和,看着九幽鬼王,一丝一毫的杀气也没有。九幽鬼王僵尸一般凝立不动,目光还是冷冰冰的。

静静的,一切仿佛都已经凝固。

远尘大师的目光沉静,清澈,柔和,深不可测。蓦地,九幽鬼王的眼睛里的冰冷鬼火突地跳了一下,随之,迷离,黯然,空洞。冰冷的火焰似乎被远尘大师的目光一点点融化,熄灭。远尘大师合什当胸,深深一拜,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还请施主三思。”

九幽鬼王嘴角掠过一丝苦笑,哼了一声,道:“我还有岸吗?”

远尘大师道:“人之性本善,恶乃无意而为之。人皆有向善之心,放下屠刀,自可立地成佛。”

九幽鬼王冷笑道:“我也会成佛吗?”

远尘大师道:“善恶皆由一心。只要施主一心向善便断无不可成之事。”

九幽鬼王脸上浮现一丝嘲讽,道:“是不是朝闻道夕死可矣啊?”

远尘大师展颜一笑,道:“正是此理。”

九幽鬼王慢慢擦去嘴角微微有些干涸的血迹,道:“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远尘大师一点头,道:“悉听尊便。”说着,合什俯身,做出恭送的样子。所有人都愣住了。但是,以远尘大师在江湖上的声望,没有人质疑和反驳,不由自主的让开一条路,由着九幽鬼王慢慢地离开。

看着众人愤恨和疑惑的目光,远尘大师摇了摇头,道:“他的武功就算是没有全废,比一个普通人也强不了多少了。”众人不信,都去看宗海大师和涵云子道长。宗海大师双手合什,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涵云子道长也面色凝重的点头。

众人放下心,不知谁吼了一声:“拆了这鸟阵!”

“对!拆了这鸟阵!”

“拆了这鸟阵!”

真是一呼百应。百十条汉子冲上去,巨石一座接一座坍倒,藏在石阵里的鬼王门弟子或被巨石压死,或饮血锋刃,惨呼声此起彼伏。两个时辰后,一座足以震古烁今的石阵化为一片废墟。

项继先和凌霜姐妹俩没有去破坏石阵,围在了樊老爷子和老陈身边。看到三个人,老陈脸露出微笑,道:“最近还好吧?”

项继先点着头,道:“还好。您也别来无恙吧?”看到了老陈,一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油然而生。

老陈一抬手,道:“老樊啊,这个就是小两口的徒弟。继先啊,这位就是樊老爷子。”

樊老爷子笑吟吟的看着三个人,道:“小两口儿的眼光不错。”

樊灵仙瞪大眼睛,道:“原来就是你们啊!你们真的是会骗人!”

傲霜道:“你也没问我们啊。”

樊灵仙摇着头,道:“不是的,他们说是兄弟俩的,现在怎么就你一个人啦?你的兄弟呢?”

项继先的脸色一暗,道:“被锦衣卫追赶,在沅陵的时候失散了。”

锦衣卫!樊老爷子皱了一下眉,道:“你们要小心啊。”

不知是谁点起了一把火,黑沉沉的“幽冥殿”刮刮杂杂烧起来,热浪袭人。樊老爷子苦笑了一下,道:“这里已经没有我们什么事了。走吧。”

顺着原路返回的的时候,“奈何桥”头,“黄泉路”上,“鬼门关”内外到处都可以看到死人。服色不同的是江湖人,有几个还有些面熟。更多是黑衣人,后背上绣着白色的骷髅,那是鬼王门的人。果然鬼王门下了埋伏。顺便救了十几个受伤的江湖人,才下了名山,找了一家僻静的小客栈住下来。

简单的用了一些酒饭,坐下了喝茶。茶是樊老爷子带来的药茶。几口下去,齿颊间沾满了又香又醇的药香,别有一番滋味。几个人都在和声细语叙谈分手以后的离情别绪。只有傲霜一个人捧着茶水发呆。樊灵仙小声问道:“怎么啦,傲姐姐?是不是这药茶喝着不习惯?”

傲霜摇了摇头,道:“不是啊。我就是有点不明白。”

樊灵仙一愣,道:“不明白?”

傲霜没有回答樊灵仙的疑问,转向樊老爷子,问道:“樊爷爷,我不明白远尘大师为什么会那么心慈面软,难道那个鬼王不该死吗?”

樊老爷子淡淡的一笑,道:“小乘教法讲的是佛渡有缘,自从玄奘法师取来了大乘教法,说凡人皆有佛性,世上无不可渡之人。”

傲霜嘴一撇,道:“害死了那么多人还会有佛性?”

老陈放下茶杯,道:“九幽鬼王的已经武功全废,跟一个平常人没什么两样,甚至连一个强壮的庄稼汉也不如。就算是活着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这样的人还用得着一代高僧破杀生的大戒吗?”

傲霜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啊。”

分别时不过是初春,现在已经是盛夏。看着项继先本来白皙的脸庞已经变得黧黑,晶亮的眼睛也黯然了许多。再看凌霜姐妹俩,乌黑油亮的长发散乱中有些枯涩,脸也不象以前那样粉白细嫩。心里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老陈亲自动手,给三个人做了遮阳。樊老爷子祖孙二人也没闲着,一边给凌霜姐妹俩易容,一边讲解如何运用易容术。等到晚上的时候,三个人变成了三个游学的书生。三柄宝剑也被老陈巧妙地隐藏在遮阳的支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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