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菲是7号选手,苏芊芊是9号选手。
下面坐着一排的评委,个个都像是儒家学者似的威严不可轻视,工工正正地端坐着,一丝不苟。
以前常听别人说,做娱乐赛事的评委,首先要有幽默感,应变能力要强于口才能力,可是在今天,等到几位选手下台后才发现,原来现在的评委只需要纹丝不动地看完别人的表演,再象征性地在每句话的内容里的都加上“我认为啊,你应该要…会更好一点的!”后,无论下面要说出的是什么,那都是真理。
妈妈坐在旁边不停地低声祷告:“小菲,加油!莫小菲,一定要加油!小菲最棒了…”还不时地转头问我:“小菲是几号出场呢?”
坐在我们前面的一位评委回头看了我们一眼,满脸地笑意,轻声问:“怎么,你们是莫小菲的亲人吗?”
这个中年男人的表情慈眉善目,有一股纯正的知识分子的气质风范。
他面前的牌子上写着“夏风”两个字,名字比他本人更显得飘逸得多。
总感觉他的笑容里有一股很熟悉的气质,似乎在哪里遇见过的一种气质,而且非常熟悉,但是具体在哪见过或者说他和谁相像,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或许只是我的一个错觉罢了,也许从一开始,我就从来没有见过他。
妈妈简单地说了一下我们和莫小菲的关系后,他突然又追问了一句:“苏芊芊你们熟悉吗?”
妈妈看了我一眼,这个她确实没有我熟悉。
我狐疑地看着这个叫作夏风的人,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么仔细地来打听莫小菲的生活。
他似乎是看出了我的顾虑,故意压低了声音说:“对一个选手做出完整全面的评估,是需要从各方面进行了解的。”
我不敢断定他的这话是真是假,但是却被他的表情信服了。
我想了一会儿,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莫小菲和苏芊芊的关系,只能简单地说:“从名义上,她们是姐妹俩,但是实际上,她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小菲的妈妈是苏芊芊的后妈。”
坐在我身后的于洋突然推了我一下,我知道他的意思是告诉我不能说的太多了。
但是不管我能不能止得住嘴,但是自己绞尽脑汁地想,能说的也只有这些了。
夏风的脸色突然就变了,笑容也在一瞬间凝固。
他旁边的另一个评委拉了他一把,告诉他已经违反了纪律,要注意好身份形象。
我看到他在转身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还僵持着,像是突然间着了魔。
后面两位选手的表演他没有作出任何的点评。
当主持人报幕“下面是7号选手,莫小菲带来的《飞舞的青春》”,话音刚落,所有的灯光在同一瞬间全部熄灭。
悠扬的古筝声缓缓响起,像流淌着的河水。
然后有一盏聚光灯被打开,灯下飘出一个全身雪白的人在翩翩起舞,全场顿时哗然,引起一片骚动。
如果不是挂在她腰间的那个写着“7号”的号码牌,如果不是那双她曾珍藏了两年的紫色舞鞋,我想我是绝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让全场的观众都唏嘘感叹的人,就是莫小菲,我的朋友莫小菲!
聚光灯一直追随着莫小菲配合着古筝的韵律,不停舞动着的脚步,宛如一个落入人间的天使,又像是一只孤傲的白天鹅,轻盈柔美的舞姿时而紧凑急促,时而轻缓慢。
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的旋转跳跃,似乎都是在用生命演绎的,甚至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次裙摆的舞动,都和灵魂融合在了一起,让观众从心灵上得到震撼和感动。
其实我知道,从一开始,莫小菲就把舞蹈看作成了她的生命,无论在任何一种情况下,她都不曾放弃过。
我记得她以前说过:“我不会想自己究竟会在那个领奖台上站得有多高,我只是希望能给我机会,让我可以站在舞台上,在灯光之下演绎我的生命。生命是一个很短暂的东西,所以我想要多看到一些属于我自己的梦想。”
所以一直以来莫小菲总是这么坚持着,为了希望而去爱,为了爱而去生活,为了生活而不断努力。
虽然我们每个人都在竭尽全力地追逐着脚下的路,但是我们远没有莫小菲走的那么勇敢。
此刻正在舞台上绽放着青春魅力的莫小菲,没有任何华丽的包装,在关掉了所有的缤纷多彩的灯光,只剩下了一鼎暖色的聚光灯,不停地追逐着她脚下凌乱的碎舞步,犹如刚刚从晨雾中苏醒过来的百合,带着浑身的露珠,等待着被第一缕的阳光照耀。
全场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神随着莫小菲的身影而不停晃动,安静得仿佛能感受得到自己心跳的韵律。
当古筝如急水般的旋律渐渐飘远时,所有的灯光在一瞬间同时打开,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的戛然而止,莫小菲仰卧在舞台上,一滴眼泪清晰的顺着她的脸颊砸在地板上,像是被风突然吹落在地上的露珠,有些猝不及妨。
所有的人像是被突然惊醒了一样,停顿了几秒钟后,雷鸣的掌声才瞬间爆发出来。
妈妈一边鼓掌一边擦着眼泪,不住地说:“小菲…真棒,真是我们家的好孩子…小菲,继续加油…”我回头看了一眼于洋,把两只手拍得“噼呖啪啦”得险些能冒出火花来,满脸的流光溢彩。
多多拉着她妈妈蹦起来喊:“姐姐加油!姐姐真棒!妈,我姐姐真漂亮!”薛姨不停地点着头,笑容里带着泪花。
每个人都被兴奋灌溉了全身的每一根神经,其实大家都有一个心理,拿不拿奖并不是莫小菲的目的,大家也不会对此对她作出评价,所有的人都和莫小菲有同一个想法,只要能站在这个舞台上,成为人们所关注的其中之一,完完整整的释放出自己,那就是成功。更何况莫小菲用自己的舞蹈让观众看到了生命的力量,用梦想舞动奇迹的青春。
我忽然就觉得特别的难过,黎明能够让黑夜看到希望,可是却也让等待希望的晨雾和白露走向了绝望。
我不知道现在的莫小菲究竟是在为自己拉开这个舞台的序幕,还是为苍白无力的人生拉下了帷幕,我甚至开始有了一种冲动,想要把一切的真相公开于世上,让每一个正在嘻笑颜开的人知道,在这么长的时间以来,我所承受的是怎样的压力痛苦和心灵上的煎熬。
莫小菲的笑容在我眼里越来越模糊,我看着她在我面前鞠躬,微笑着说谢谢,然后转身离开,一个白色的影子渐渐飘远,一点一点的从我的视线里消失,像是一个突然坠入人间而又匆匆离去的天使。
我突然有一种很错乱的感觉,莫小菲这一次的转身,是要真的离开我,离开每一个人了。
进入决赛的名额有两个,是莫小菲和苏芊芊。
观众群里忽然开始有了一些骚动,起初是窃窃私语,然后是一阵一阵的议论声和唏嘘声,我回过头向后面的人群中看了一眼,几张像是被放大了的照片正在人们的手中相互传递着,拿着照片的人全是满脸的不可思议,其中有一张被于洋拿在手里,他脸上的笑意渐渐稀散。
突然,于洋站了起来,把手里的照片狠狠地摔在地上,嘴里骂了一句:“真是王八孙子!”然后转身离开座位向外走去。
我捡起地上的照片,忽然就觉得头顶上掠过一阵凉嗖嗖的风,照片上有三个人,莫小菲站在一对中年男女的中间,笑容里都是满满的幸福。
妈妈忽然叫了起来:“关素琴!这不是关素琴吗?”
我对关素琴没有多大的印象,只是剩下一些很小时候的记忆了。这个中年男人特别的熟悉,就像是刚刚还见了一面似的。
我一直盯着这他看,忽然蹦了起来,拍着妈妈的胳膊指着坐在我前面的那个叫做夏风的评委,示意了她一下,然后妈妈就叫了一声:“夏风!”
前面的那个人很久才回过头来,疲惫地一笑说:“请问有什么事吗?”我又低头看了一眼照片中的这个男人,几乎可以肯定,他和夏风是同一个人,虽然现在的夏风没有照片中显得那么精神抖擞,幸福洋溢。但是骨子里的一种气息是不会改变的。
妈妈立刻就叫了起来:“夏逸翔!你是夏逸翔!怪不得我刚看到你时就感觉特别的熟悉,还以为一直都是我自己的错觉呢。什么夏风,换了个名字,又有脸重回上海了呀!”
夏风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抓过照片,那勉强伪装起来的笑容也在瞬间消失,后来又有几张照片被传到手里,各不相同,有的上面该被设计的人故意加上了一些恶意攻击的话语,我向四周望了一眼,全场几千个人,几乎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张明晃晃的照片在议论着。
“私生女、”“藏私情”、“枉被那么多的学生尊重”…一系列的字眼从周围铺天盖地的拥过来,甚至还有很多的人指着台上的莫小菲辱骂、唾弃。
我看到莫小菲的表情一点一点地被委屈和羞愤所扭曲,大大的眼睛里蓄着满满的泪水,一步一步地向后倒退。
场内的人声沸腾,十几位的评委同时站起来,相互争执着什么,夏风还是一直愣愣的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我忽然就觉得,这些人真是幼稚的可笑,明明已经让自己感受到了心灵上的感动和震撼,可还是被别人的一些说法和外界的传言所左右着思想。
不知道在这一瞬间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么多的照片,就像是滕空而降,带着漫天的流言诽语,席卷着每一个人的心脏。我想要问清楚妈妈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既然能够说出照片上的这个男人就是夏逸翔,那么也一定会知道面前的这个夏风和关素琴是有什么样的渊缘,以及莫小菲究竟是不是莫小菲,或者真的如照片背后的介绍所说,莫小菲原本是关素琴和夏风的私生女,夏小菲?
但是我刚准备开口就看到了站在台上的莫小菲,突然就轻飘飘地倒在了地上。
这应该会发出一个不小的声响,但是却没有前几分钟时的那滴眼泪来得沉重,能够震撼住人心。莫小菲在地上摊成一片雪白时,台下的人依旧议论声不断。妈妈尖叫着莫小菲的名字,我抓住她的手不知如何是好,苏楠和于洋已经同时快速地冲上了舞台,于洋抢先一步抱起了莫小菲就从过道中向场外跑去。人们在这一瞬间才突然停顿平息了一会儿,看着大赛组委会的负责人出来解释,不要相信这些恶作剧。
从始至终,苏芊芊就一直站在那个舞台的原地上没有挪动半步,即使是在看着莫小菲倒在地上,然后被于洋抱走时,她的脸上依旧平静地看不出任何担忧的表情,甚至当有关负责人在宣布这次大赛的最终冠军得主是苏芊芊时,我还看到了藏在她嘴角边的微笑。
然后我大脑一片空白地被妈妈拉出赛场,跟着薛姨和多多一起,拦截了一辆出租车跟着救护车向医院追去。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还能在思考些什么,只是机械地跟着她们飞快地奔跑,麻木地看着一群人擦着眼泪紧张得不知所措。
我想起苏楠说过的一句话,“我已经找了不少的医学教授,暗里为小菲做了检查。但是每一个人都摇头说无能为力。其实,小菲她还能走多远,谁也不知道…”
莫小菲还能走多远,谁也不会知道!
我的心一点一点的向一个深谷里滑去,不带一丝的暖气,极近绝望。
然后就看到了路遥气喘嘘嘘地跑来,浑身湿淋淋的,头发上还滴着水。外面也许是下了大雨吧,这个季节已临近夏末,可是雨水却异常的增加了不少场。
多多刚叫了一声:“路遥姐!”我就听到了路遥哭泣的声音,像是一直憋屈在心底的委屈突然得到爆发时一样,呜噎着说不出话,让人心里感觉特别的压抑难受。
其实,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路遥了,现在的她头发已经长了很多,披在了肩膀上,显得文静温柔,泪流满面得像个无助的孩子,我忽然就觉得时间真的是一个残酷至极的东西,我以为我们都只是稍微分开了一阵子,却没想到它可以让人改变了那么多。
我低下头很用力地回忆,却很难能够再回想起当年的那个,意气风发的顶着一头短碎发,不知天高地厚的带着满嘴的粗话,自大自傲的路遥了。而现在这个在我面前哭泣着的路遥,于我是那么的陌生,我想,我们真的就再也回不去了,是吗?
每一个等在手术室外面的人都焦虑不安,只有我和苏楠,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两个人,看着别人不停地来回踱着步子,我无力地蹲在地上,把头深深的埋进臂腕里,绝望的不知道还如何去掉眼泪了。
两个小时过后,手术室的大门终于再次被打开,所有的人蜂拥而上,然后我听到了一声怒吼,于洋的拳头已经向苏楠挥去,我抚着墙想站起来,可是双脚还没有用力,就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
我抓着妈妈的手,像是在无力的哀求她:“我想去看看小菲!”
然后就有几个人快速地走在了我的前面。
于洋蹲坐在病房门前没有走上前去,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苏楠的鼻子还在流着血滴,狼狈不堪。
我抚了抚莫小菲额前的那一缕头发,上面还残留着化妆水淡淡的香味,她脸上的妆容依旧精致甜雅,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
我问妈妈:“小菲她是不是睡着了呀,怎么没有人过来给她打吊瓶喂她吃药呀?医生呢?妈妈,于洋呢?快去找医生过来呀!苏楠!薛姨!你们快去找医生呀!”
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话,只是不停的流着眼泪,我摇着莫小菲的胳膊,她仍然没有醒。
然后我突然明白,小菲一定是走了,我又替她盖好被子,理了理她的头发说:“小菲,要好好休息。”然后我就拉着她的手坐在病床边不肯离开。我怎么能松开手,她昨天发短信还告诉我说,让我一直陪着她。
后来有医生过来,妈妈用力地掰开我的手指,我的手跟莫小菲的手脱离的那一刻,我突然就控制不住地大声哭喊,郁积在心里撕心裂肺的疼痛,一起喷薄而出,哭得要崩塌过去。
后来终于疲惫地闭上眼,我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不停地看见很多的在我面前来回晃动,有人大声哭喊,有人低声啜泣,我想努力睁开眼,可是眼前始终都是雾蒙蒙的一片,一点一点的在我的面前混乱不清,然后消失不见。无数的声音从耳边穿梭而过,我看不清我听不到,后来我看到于洋路遥莫小菲我们几个骑着单车在梧桐树下相互追逐时快乐的样子,于洋还是腼腆的笑容,路遥还是那个剪着一头短碎发的假小子,有一个歌声清晰地响起:
微风拂在脸上,
微笑荡在心上,
听是谁在浅唱着幼时的歌谣,
多么响亮多么坚强。
你说不会忘了我的模样,
我说青春哪里会躲藏,
年华匆匆过,
流年独自暗藏。
都说人生应无悔,
包括彼时的幻想,
就当和你分别只是梦一场,
天亮之后,我还在你的身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