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心里一直都明白,有些事,过去了,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比如,我一直都试图想要用双手紧紧抱住的青春,比如,那些曾经自以为摇不可坚的爱恋。
回不去的,是那段年少时的过往,只是不知道,还有什么是伸手便可抓住的。
从鸭血粉丝店出来,我和郎跃是一路走回来的。
那天的风吹在脸上的感觉特别的舒服,凉凉的却很温和。
那是我们第一次这么安静的在一起走路,看着路上忙碌的人群默不作声,各自怀着心事。
我们对那天的事只字不提,仿佛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彼此都安静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打打闹闹。
“叶子,我出国的签证,下个星期就要发下来了。”
我转过头去看郎跃,淡淡的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伤感,脸上的表情让人看不出有什么样的情绪。
只是感觉,空气中弥漫着的微风,一下子变得让人哀伤起来。
“郎跃,马上就要靠近自己梦想里的地方了,有什么感觉?”
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郎跃似乎虚无缥缈的声音,“忧愁,真的叶子,是真的,忧愁…”
忽起的微风胡乱地吹动着他额前的碎发,我看不到他的眼睛。
是的忧愁,真的是两个很好的字。
这个季节里总是会让人觉得忧愁。
我想,也许我是真的长大了,面对这个复杂而庸俗的世界,谈及对未来的憧憬和对生活中的琐碎时,也可以隐藏起眼底里的细小波澜。
而现在的生活,不都是一直让我们在感受着什么是忧愁吗?
“其实,叶子你知道吗?我打心底里并不喜欢画画,甚至有些,讨厌。”
我愣了一下,惊诧地看着他,因为我实在不知道,如此不喜欢拿画笔的人,怎么能够拿出那么好的作品出来。“
那,我不明白…”
郎跃苦涩地笑了一下,“你知道,有些梦想,是可以去替别人完成的,即使不是自己想要选择的。人这一生,看起来那么长,以为到终点的距离还会遥遥无期,其实说白了,我们都不过是一个寄居在这个世界上的异乡人,随时都要做好拎着行李回家的准备。如果可以做些让别人为之一笑的事,那也算是在为这个提供给我们吃住的房东付出的一点回报,你说是吗叶子?”
我困惑着,一点也没能听懂郎跃想要表达的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尽管我知道,郎跃并没有想要得到我的一句肯定或否定的回答,甚至在我点头的时候,他都没有低头看我一眼。
也许,他就像是曾经的于洋吧,可以为了莫小菲而安静地坐在钢琴旁,也可以为了她厌烦的远远躲开它,甚至是从此丢弃它。
总是会有人在不断的练习着,如何为了别人而选择自己脚下要走的路。
我突然就感觉到,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这个全身都透着忧伤的郎跃,原来对于我来说竟然是那么遥远和陌生。
其实我们永远都无法走进别人的世界里,去感受别人的感受,就像我们永远也不可能带着别人的面具,去窥视那面具下面的表情。
我曾以为自己对郎跃很了解,因为我们总是有很多的时间都在一起。其实现在才知道,我谁都不了解,包括我自己。
在郎跃的心底,原来一直都有那么多的悲伤堆积在一起,不想表达,只是因为我们每个人都生活的很累。我逐渐地也开始意识到,其实一直以来,自己也都是在努力的强颜欢笑,用力地伪装自己,嘻笑着在每一个人的面前晃动。也早已忘记了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再认真地从心里笑出声音了。
好像是从路遥突然走出我的生活当中,一点一点的偏移了原来的记忆时,就已经忘记了该如何自我调节这些悲伤如水的小忧伤。
郎跃的手腕上空空的,上面有一排像是珠子印下来的若隐若现的痕迹。
曾一直都看不惯那一串乳白色的珍珠出现在一个大男孩的手腕上,感觉特别滑稽,可是一直都在眼前晃动了那么久,一下子说没就没了,心里空落的感觉像是少了点什么,总有些不习惯。
插在口袋里的手一直都紧紧地捏着那颗珍珠,不知道究竟是应该拿出来还给他,还是应该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不知道。
那一瞬间我的脑子里忽然就闪现出了很多的念头:假如现在就这样和他一起走下去,然后一直等到他出国了,重新开始了另一种学习和生活,等到时间慢慢淡化了记忆,也许所有的伤痛就都不存在了。
街对面有一家画廊在展览作品,也许是哪个在校的大学生想要提高一下自己在学校里的影响力,顺便考察一下如今市场的行情,打响未来的知名度。
我捅了捅郎跃的胳膊,想要改变一下现在让人有些压抑的气氛。
“要不,我们也去看看?”话说出口,我们都笑了起来,没想到还是这么有默契,同一时间一字不差,连语气也是一样,带着不容拒绝的询问。
刚进门就看到了横在那里的巨大条幅:新人力作!欢迎光临!
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在学校后面的那条步行街上,一家名牌服装店“清仓大甩卖,买一送一!”的夸张广告。
那次和林娜趁下课时间专门跑了进去,准备占点小便宜,付钱的时候经人提醒才知道,原来所谓的“买一送一”,就是买了一条680元的裤子,送一只商场的购物袋。
我当时看到林娜很崩溃地一笑,然后问身旁的收银小姐:“请问可以刷卡吗?”
“当然可以,请问您什么卡?”
“学生卡。”
然后我就看到那个涨得满脸通红的收银员把衣服重新叠整齐,说:“对不起。”
回去的路上,我们在超市里每人买了一个牛皮纸的购物袋,两块钱。
而眼前这个画廊里的“欢迎光临”,与郎跃在学校画室里的“静雅清风”,成了鲜明的对比,也许我们都落伍了。
画廊里的人确实不少,多数都还戴着金丝眼镜,颇有学者的风范。
我一直认为自己对艺术品是一窍不通的,可是进了这家画廊,除了最前面的那幅《月亮它有多圆》上,黑压压的一大片让我感觉到特别陌生以外,其它的我基本上都能说出它的一些历史背景来。
一个戴着黑边眼镜的小个子男生站在走廊的尽头,用扩音喇叭激情昂扬地说:“非常感谢朋友们能在百忙之中欣赏我的拙作,我定将会不负朋友们的所望,继续努力,把更好的作品送给朋友们…”
我的眼睛一直一眨不眨地从最前面的《拾穗者》到最后的那幅《最后的晚餐》,然后轻声问郎跃:“我怎么没有看到蒙娜丽莎呀?”
这时,身后的那一个看起来也就只有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赶紧插嘴说:“我们下个星期就会隆重推出《蒙娜丽莎的微笑》,请您到时候继续过来欣赏!”
我拉着郎跃的胳膊就快速地往外面冲。
如果她说将要隆重推出的是《蒙娜丽莎的眼泪》,我想我都不会像现在这样难过。
郎跃看着我痛苦的表情竟然笑了起来,这是今天我看到他第一次这么好看的微笑:“怎么样叶子,欣赏过大师这么多的杰作,有何感触呀?”
我很无奈的纵纵肩说:“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想要靠坑蒙拐骗行走于江湖的话,其实是可以一点实力都没有的。”
我看到郎跃又“呵呵”地笑了起来。
整个下午都没有看到他如此轻松的表情。
“其实,郎跃,我挺感谢那个小个子的大师的。”郎跃有些好奇的低头看着我。
“你知道吗?你一个下午都没有笑一下了,让我感觉很陌生。”
郎跃愣了一下,然后淡淡地微笑着,把手放在我的头上,轻轻地拍了一下。
空气里流动的感觉,有些暧昧。
莫小菲日记
2005年06月21号星期二
从练功房里走出来时,天色已经有些微暗了。
迎面看到从对面教室里走出来的苏芊芊,然后就愣住了,感觉真的是造化弄人。
苏芊芊或许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我,所以也同样是满脸惊诧的看着我愣了好一会儿,随即又如她以前那样,高傲地抬起了头,冷冷的从我身旁走过去,高跟鞋很有节奏地在地板上发出“咔哒、咔哒”地清亮的响声。
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我一直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我想,这才是真正的苏芊芊吧,假如她见到我后,热情亲昵地拉着我的双手寒喧,也许那才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的场景。
其实我知道她心里也是有太多苦楚的。
前几天在医院里,听关素琴说起她。她虽然人在北京上大学,但是每隔一天就会给她打一次电话,询问她的身体状况,陪她聊会儿天,说一些她身边的趣闻笑话。
有一次她拿起电话刚“喂”了一声,那边就传来了苏芊芊哭泣的声音,后来问了几遍她才说原因,原来是因为她前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她突然走了,自己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很难过很无助。
关素琴在说这些的时候,还掉下了几滴眼泪。
当时我心里就感动了一下,告诉自己,其实自己比苏芊芊要幸运得多,她虽然生在了富裕显赫的家庭当中,有足够的钱让她过着高高在上的生活,但是她却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没见过一眼,然后只能把所有对母亲的感情全部投入到了后妈身上。
其实一直以来,她心底也总是在极力的挣扎着,努力掩饰着自己痛苦和悲伤,然后让别人看到她高傲的不可一世的冷漠和傲气。
那天我快要离开医院的时候,关素琴突然叫住我说:“小菲,芊芊上次打电话时告诉我说,她谈恋爱了,这孩子,一下子就长大了,真的挺替她高兴的。小菲,你说,我算不算已经完成了她妈妈还未来得及亲自完成的愿望呢?”
我点着头,笑了一下,“您一直都是一位伟大的母亲。”
然后关素琴又叹了一口气说:“唉,算什么伟大呀,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只是那个苏楠呀,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问他这些事的时候,他总是给我把话题转移了。如今他也不小了,如果他能找到自己的另一半,带给我看看,那样才算真的对得起他们的妈妈了。”
我低下头,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感觉心里面一阵一阵的凉的透彻。
刚才苏楠打电话问我:“这些天你到哪里去了?总是不见你的人影。”
语气里有些强硬的感觉,其实我知道他是担心我的。但还是忍不住反驳:“去哪里还必须要向你汇报吗?我不是你的犯人,不需要向你申请我的活动自由!”
电话的另一端停顿了好一会儿,然后放缓了语气说:“没什么,小菲,你现在在家里就好,早点休息吧。”
挂上电话,泪水就下来了。
其实,我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