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紧躲起来。”矢野胜迅速地跃退两步,将苍若泣挡在身后,他目视前方,侧身立稳架势,将剑横格在胸前。
房间内外仍然隔着一道门纸,刚才的一击只是将左侧的门纸划出了一条细缝,这种情形对矢野胜他们十分不利,因为门外的忍者依然处在暗处,他们手上有吹矢,能透过门纸射中屋内的人,他们都是自小便接受严格训练的忍者,十步距离**矢穿过铜钱孔是轻而易举的事。但门外的两名忍者这时不敢那样做,因为他们所面对的,是一个能随手格开毒矢,继而一击斩杀他们的一流武士,假若他们因吹矢而暴露了自己的所在,那么下场将会和躺在地上的同伴一样。他们迅捷地矮身藏伏在门的两侧,等待着对方松懈的一瞬间将其击杀。
屋内外一片死寂,谁也不敢贸然出手,谁先动,谁就必先露出破绽。
夹着寒意的夜风从木窗吹进屋内,吹动着矢野胜鬓旁散出来的几根碎发,他一动不动,稳如静岳般立着,默默地调整着呼吸,凝聚体内的气息,将劲力全部集中到双腿和握剑的手上,他感受着空气中传来的每一丝微小的震动,敌人每一下几近无声的心跳。
房内昏暧的烛光映着迷离的影,过道上尸体的血隔着樘门渗进了屋内,就像房内无形的压迫感一样不断扩大蔓延。
“着!”矢野胜突然从腰间抽出胁差,猛地扬手飞出,化作一道寒光直射墙面而去,厚纸糊成的房壁哪里抵受得住如此强劲的穿刺,胁差破墙而过,房外的忍者躲闪不及,被短刀刺中了左腿。
另一侧的忍者见同伴受伤,立即便撞进屋内,翻身凌空掷出四枚毒镖。
“叮…叮…”矢野胜连忙挥剑挡开,踏前一步,长剑带着呼啸之声向那人斜劈过去。
忍者举起短刃勉强接下了矢野胜的影切,但刃上传来的劲力还是使他顿觉虎口一阵酸麻,他贴地滚了两圈,以避开对方有可能的再一步进击。
双方相互盘踞戒备着,观察着对方每一寸细小的动作变化。
“啊!”矢野胜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千奈美的一声尖叫,那个左腿中刀的忍者趁矢野胜忙于与同伴交缠,抓准机会突然从门后发起偷袭,他飞身扑出,举刀向此时已手无寸铁的苍若泣砍去。苍若泣觉得身体忽然无法动弹,忍者的身影有如一幕巨大无比的黑布笼罩着自己全部的视线,他只能呆呆地看着那柄漆黑的刀直劈自己面门而来。
矢野声暗叫一声不好,他没有料到挥出的那柄胁差原来并没有将敌人击毙,大意之下竟然给了对手一个偷袭的大好机会,他很想回身出剑拨开那砍向少主的刀,但另一名忍者却看透了他的心思,屈膝蹬前,旋身朝他疾刺而来。
一阵冰凉的感觉贴着耳边传来,苍若泣睁开眼,看到插在头边的短刃和倒伏胸前的忍者,怒瞪的双眼直直地望着他,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啊!!!”千奈美不知从何处抽出了一把匕首,拼命地往忍者的肋部插去,她一边哭喊着,一边疯狂地将匕首不断捅在忍者身上,忍者抽搐着,口中喷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千奈美…”苍若泣推开已经气绝身亡的忍者,爬过去抓住了千奈美举刀的手,“好了,好了,他已经死了。”
但千奈美还拼命挥舞着匕首,巨大的恐惧让她无法停止下来,直至苍若泣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匕首才从松开的手中掉到了地上。
“呯!”武士剑和短刃击撞在一起,两个挥剑的人同时退后了几步。
“说!究竟是什么人派你来的?”矢野胜见袭击少主的忍者已经倒下,此时只剩下眼前这一名刺客,便放心地问起话来。
忍者冷哼一声,从袖中摸出一把毒镖,撒手甩向矢野胜,同时一纵身,飞快地从窗户跳了出去。
待矢野胜挡开毒镖,追至窗边时,那名忍者早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完全没了踪影。“娘的,让他跑了。”
四周鸦雀无声,九名忍者将城主的房间围得严严实实,他们各自手执兵刃,蓄势待发,软皮底缝制的夜行鞋无声踩在地席上,迈开了架势,只要一发劲,便能撞破纸墙,将房内之人砍成碎片。为首的黑衣人小心地上前在门纸上戳了个小洞,探眼向内望去。
房内漆黑一片,连半点烛光也没有,静得使人发慌,黑衣人倒吸一口凉气,半响,才轻轻地挥出突进的指令。
所有忍者瞬间跃身破开门墙,手中的兵刃一同扎向房间正中,形成剑刃合击之势,无论房中之人武艺如何高强,在这样的扑杀下也难逃被碎尸的命运。
但大大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当他们跃在半空,撞入房中不足三步的距离时,兵刃便一下全插在木质的厚板上,用力过度者,甚至连自己也重重地撞在木板上,撞得头破血流。
“捉住他们!”房中传来一声呐喊,十多个全副甲胄的武士从围成铁桶般的木板后冲了出来,手拿长剑便要捉拿跌在地上的刺客。
“中计了!快逃!”为首的忍者翻身跃起,就要撤退,却不料四周的屋子里突然冲出数十个同样穿盔戴甲的武士,将他们反围在中间,无法脱身。
手持长剑的武士步步逼近,墨蓝的甲胄在烛光下泛着幽幽紫光,头套兜盔,面戴鬼罩,俨然是早已预先做足了准备,誓要将这些刺客全数擒下。
失去优势的忍者们此时四面受敌,九个人被分成了三团,背靠着背用短刃钩爪等兵器防护着,犹如被逼至墙角的野狗般垂死低吼着。
为首的忍者迅速地发现了站在武士群后的榊原道雪,那个戴着三片金叶纹饰将盔,身穿蔚蓝大铠,外披黑袍的武将,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助我掩杀过去!”忍者头目怒喝一声,舞起双爪就往榊原道雪的方向冲杀过去,他挥动手上的甲爪钩,迅疾地穿梭在刀林剑阵之中,黑光掠过,中爪的武士只觉眼前一花,手中的剑还挥在半空,胸前铠甲的甲片就如碎瓦般崩裂开来,鲜血喷晒,继而顿觉一阵酸涨麻痹,张着口却又说不出话来便马上失去了知觉。
忍者头目飞快地旋转扭曲着身体,脚下的步伐如影魅般飘渺诡异,一个接一个武士死在了这午夜鼠鼬的利爪之下。武士们精良的甲胄在如此锋利的爪击面前完全失去了作用,他们从来没有和忍者这样灵活的敌人交战过,平时在原野上英勇无比的上野武士在狭小的城丸内捉胸见肘,无法将长剑施展开来,连自保也显得十分困难,更别说要活捉他们了。尽管在乱剑的围击下斩杀了大部分的忍者,但仍有两名忍者和刺客首领冲近了城主榊原道雪。
还有不足六步的距离,挡在城主和刺客之间的就只剩下一层武士,黑衣人磨开了他的钩爪,全力蹬前,扑出最后的绝杀。他将全身的劲力集中在腰腹上,绷紧的肌肉带动着整个身躯,在半空中翻转起来,张开的双爪化作无数道锋锐的影弧,漆黑的爪刃形成巨大的漩涡,足以撕开眼前所有的一切。
“呼!”一道白光如银龙出海般带着极为沉重的啸声迎着爪刃直刺而出,举枪的正是丸山铁二,上野城四卫队队长,赤红的面甲如地狱修罗般盛怒狰狞,一枪刺出,煞有倾山摧城之势,刚烈无匹。
精钢银枪撞在那急速旋转的爪刃上,溅出无数炽热的火星,金属碰刮的声音刺耳发聩,那一瞬间极其剧烈而又短暂,丸山铁二的长枪被猛烈的冲力撞了回来,他自己也连着退了两步。
对方的旋杀同时亦被阻滞了,无法再维持住翻腾的扭劲,忍者落到了地上,却毫发无伤。
“大胆小贼!叫你吃俺爷一枪!”丸山铁二大喝一声,提枪上前便刺忍者头目。
对方闪身一避,轻易地躲开了他的枪锋,反身一手抓住枪杆,借力往前一跃,挥爪还击,这一连串的动作迅捷无比,就像黑风绕过,锐利的钩爪便已扫到了丸山面前。
丸山铁二根本来不及反应,还直直地愣在那里,以忍者这一击的速度和劲力,凭他那熟铁面罩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抵挡。
眼看丸山铁二就要死在黑衣人的利爪之下,左侧却忽然架出了一柄利剑,闪电般卡在了爪刃中间,剑轮满月,巧妙地卸开了黑衣人的劲道,将其反扭在地。
黑衣人抽回甲爪,回身翻腾几下,随手挥出爪刃,击杀了数名正欲上前攻击他的武士,随即轻踮数步,跃上屋角,如壁虎般挂在木粱上,打量着刚才出剑的人。
那是个白发老头,连眉毛须鬓也是白的,眼睛却精光闪露,面泽油红,显然是员勇武的老将。
“老头,你干嘛出手,俺一个就能对付他!”丸山铁二似乎不买高木博也的帐,反而怪对方在众人面前抢了他的风头,转头便对高木大骂起来。
高木博也斜斜瞟了他一眼,不屑地笑了笑,“哼,一介莽夫,不救你早死了。”说罢踏前几步,举剑又劈黑衣刺客。
丸山铁二也不甘示弱,抖擞精神,提枪猛刺而出。
粱上的忍者见二人合击攻来,不宜硬碰,缩身一蹬,在半空射出数枚毒镖,麻倒了挡在榊原道雪身前的武士,脚尖触地,又欲扑向城主。
高木博也没想到对方行动如此敏捷,眼见情况危急,只好不顾一切地强行扭身挥剑砍向黑衣人的腿部。
“嚓!”殷红的血溅出半丈,忍者头目膝盖以下的小腿被齐齐削去,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高木博也失去平衡,重重地跌在地上。忍者惨叫一声,这突如其来的剧痛泻去了他向前跃杀的劲力,硬生生地扑跌在离城主还差两步的地方,他还想继续向前爬,断去的双腿拖出骇人的血痕。
丸山铁二急忙伸枪抵在了他的喉边,阻止他继续靠近城主,锋利的枪尖划破了忍者的颈,渗着道道鲜血。
场上其余的八名忍者此时已尽数毙命,忍者头目环顾了四周,不甘地抬头看了看榊原道雪,嘴角却突然露出了阴险的笑容。
“枪架在脖子上还笑什么?说!谁派你来的?”丸山铁二把枪翻了翻,用枪刃抬起了忍者的头。
大量失血的腿部传来的剧痛几乎让他昏死过去,忍者头目咬破了唇,苦苦支撑着神志,忿忿地盯着榊原道雪,苍白的脸上渗满虚汗。“杀了我吧!就算死,我也要你陪葬!”
说罢,房顶的木板被突然掀开,两道黑影举刀飞扑而下,直刺向榊原道雪,这是埋伏已久的两柄利刃,在进来便一直潜伏在此的最后杀招。忍者的刺杀从来都留着几手准备,在敌人以为危险已经过去,放松警惕的时候,藏在暗处的蛇才伸出那真正致命的毒牙。
榊原道雪身边的武士尽皆倒在一边,连离城主最近的丸山铁二也来不及赶过去营救,杀手的短刃与城主之间再无任何阻碍,忍者头目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笃!笃!”两柄短刃深深地刺中了城主,从颈部两边的锁骨间刺入,刀刃没至柄镡,直至心肺。下手的两名忍者迅速翻身退开,靠在墙边。
整个城丸顷刻一片死寂,所有的武士和三名前来行刺的忍者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中刺的城主身上。
榊原道雪默立在那,犹如一尊木像般一动不动,任凭被两柄利刃插在身上却毫无反应,烛光照不透他的面容,漆黑的面甲完全挡住了他的脸,这个身披将铠的人没有哼出一点声音,甚至连半滴血也没流出来,扒在地上的忍者头目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眼神变得一片惶恐。
“嚓!嚓!”两刃白光破墙而出,完全穿透了那两个靠墙而立忍者的身躯,剑刃直压而下,沿着忍者的胸膛一路割至下腹,当场将其击毙,墙后的武士撞开墙纸,一脚将忍者蹬开,踩在脚下。
一个中年男子从墙后信步踱了出来,正是上野城城主榊原道雪本人。
“你…”忍者头目双眼一翻,气得说不出话来。
榊原道雪走近中刺的“自己”,取下了那顶三金叶纹饰将盔,露出里面的木雕人头,“这木人做得如何?”他看看了忍者头目,“五官嘛,是粗糙了点,不过戴上面甲,还是足以把你骗了。”榊原道雪冷冷地笑了笑,背过身去挥了挥手,“绑起来,压到牢里。”
夜阑,月晦暝。
榊原道雪独自跪坐在蒲团上,闭目静养心神。
侍寝的婢女被叫到别的房间,今夜,他无心寝眠。
放在他身前的是一堆墨漆的兵器,各式钩爪、短刃以及暗器,这些都是从那十五名行刺的忍者身上搜来的,齐齐整整地,放满了整张矮脚木桌。榊原道雪手里摊着一张布,一张厚厚的白麻布,他用麻布包着其中一柄短刃,小心翼翼地拿了起来。处理敌方兵器的时候必须谨慎,特别是像忍者这种极度危险的敌人,兵刃上随时都可能淬有剧毒。
他将短刃在手中翻了几下,并没有发现任何特别的记号,只是寻常的淬火钢刃,他轻轻地放回木桌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过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事禀报城主大人。”那人跪在门前。
“进来吧。”
门被拉开,一名武士神色惊慌地爬了进来。
“有何事。”榊原道雪皱着眉头。
“禀报城主,刚才大夫为被关押的忍者治疗脚伤的时候,忍者趁小人不为意时,抢过大夫的短刀将其捅死,继而自尽,小人失职,求大人恕罪。”武士将头深深地埋在地上,不敢再看城主的脸。
“下去吧。”榊原道雪摆了摆手,又叹出一口气。
门被关上,房中只剩一盏暗暗的烛光,一个灰白的人影渐渐出现在墙角。
“谁做的?”榊原道雪向白衣人问道,对方笑而不语。
一阵沉默过后,白衣人站了起来,走到窗边,“这事不用我讲,你早晚也能猜到。”
“要不是你预先告知今晚有人来袭,恐怕此命休矣。”榊原道雪回想起刚才被行刺的经过,依然心有余悸。
“那倒不至于,不过侍卫的伤亡可要多上一倍。”白衣人看着茫茫的一片夜空,悲意犹凉。
许久,白衣人回身坐到地席上,隐隐泛着幽光的衣袖轻若无物,“今晚的事只是小小的序幕,三河的命运,你我的命运,好戏才刚要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