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奈美,你煮的汤干水了!再不加水就焦了!”中年大妈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往院子里大声喊道。把经过的两个巡逻的侍卫吓了一跳,“真的很抱歉。”大妈躬身赔礼。
“啊,我忘了。”千奈美拿着竹篮子从后院的小菜地里匆匆跑过来,急得脸色潮红。
大妈见她一副慌张的样子,笑了笑,说道:“骗你的,水我帮你加好了。”
千奈美放下竹篮,掀开锅盖看了看,才松过一口气,拿起木勺慢慢地搅了几下。
“你主子的伤怎么了,好些了吗?”大妈边切着菜边随口问到,磨得光亮的刀打在案板上发出“嗖、嗖”的声响。
“大夫说伤口不算太深,调养一段日子自然就好了,不过伤好了短时间内也不能活动得太厉害。”千奈美洗好刚摘回来的葱,细细地切好,放到汤里,煮透的牛肉渗出了白白的油花,飘在汤上面,冒着浓郁的香气。
大妈凑过去用鼻子使劲嗅了嗅,露出满足的表情,“上野城的膳食是越来越好了,以前在厨房里干半个月也闻不到一次肉香,现在几乎天天都有些鱼肉啥的,安定的日子就是过得舒心。”
千奈美笑着轻轻推开了她,把汤盛进碗里,摆到托盘上,用布擦干盘上沾着的水滴,“希望能一直这样就好,我先上去了。”说罢走出了厨房。
她跪着拉开樘门,看见苍若泣正站在窗边发呆,长长的头发散在肩背上,似乎刚醒过来不久。
“正午了吗,我又睡过头了。”苍若泣见千奈美捧着饭菜,便望了望那已经升上云顶的太阳。
千奈美摆好托盘,从木柜子里取出梳子,把他按坐在地上,细心地为他一下一下梳着头。
“肉汤好香,千奈美做得真好。”苍若泣用左手拿起木勺吃了一口肉汤后,马上忍不住赞叹道,也顾不上抹去从嘴角流出的油。
千奈美笑了笑,手中的木梳子顺着又黑又密的头发走,走出了一线线的纹理,她用绳子绑紧,又走过去忙着收拾摊在地席上的被铺。
“等会出去走走吧,十多天没出去了。”苍若泣呆呆地望向窗外,几只麻赤色的歌鸲从天边飞过,两翼振颤,在空中愉快地鸣唱着。
天很蓝很清,依稀的云薄薄地飘着,慵懒又散漫。
苍若泣肩上的伤已大致痊愈,但仍敷着疗养筋络的膏药,稍微动一下还会让他觉得有些麻痛,可让他更在意的是那天晚上死在他剑下的人,虽说是为了保护自己,可毕竟本来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倒在他脚边,眼睁睁地看着那人的血和脑浆从断开的颅骨中流出,逐渐漫过他的草鞋。
苍若泣闭起眼,仿佛仍能看到那人空洞的眼眶在幽怨地注视着他。
“在想什么呢?”千奈美凑到他脸前,用指尖戳了戳他的额头,低头收走了他用过的饭菜。
“他为什么要死呢?”苍若泣又望向那淡蓝色的天,心里喋喋不休。
城二丸西侧凉亭旁,矢野胜独自坐在青石上,口里咬着根草,阳光晒到他的脚背上,晒裂了他脚上的泥污。
最近虽因少主受伤,矢野胜教剑术的事情暂时搁置了,城主又没有另外吩咐他其他差事,此时大可以到酒馆喝上几杯,或在城里四处闲逛,但他却在为另一件事苦恼着。
当晚从荒地带回的五具尸首中,除了其中一具是被略微生硬的手法砍去颅骨外,其余四具尸首皆是被人用极其精湛的手法将颈上的其中一边大动脉连颈骨一并切断,全身均只有一处伤口,切口平整,似乎是一击而弊,毫不拖泥带水,且从四具尸体在现场躺下的方向及分布看来,都是面对着同一个地方,也就是说下手的人只有一个,一瞬间内以对方完全不能防备的速度将四人击倒,这是连矢野胜自己也不曾做到过。
他曾经找过千奈美查问当晚的情况,可千奈美只是一个劲地摇头,表示只记得是那些人要和若泣君决斗,后来因为太害怕什么都没看清。
“真影流么?”矢野胜摸着下颌扎手的胡碴,“可走三步怎么杀四个人呢?”他拿起剑在空地上尝试着模拟出当晚那人挥剑的手法,但终究毫无头绪。
小树林里的野花肆意地开了一地,细绿的苔藓沿着树根往上爬,将深褐色的树干染青了一大截,附近的雀鸟也有偶尔到这里筑巢的,但终究不能长久,武士们练剑的撞击声时常会惊吓到它们。
就像现在这样,矢野胜连踏三步,长剑在半空带出一声尖锐的呼啸,吓走了刚落到树丫上歇羽的麻雀。“不可能,不可能,虽然手法一样,但不会真影流,不会是他。”矢野胜一手将剑重重地飞插在泥地上。
“老师…”
矢野胜听到声音,就猜到是少主来了。
“伤好了么,能出来活动了?”
“走走是可以,挥剑可不行。”苍若泣看到插在地上的剑,勉强地笑了笑,现在对剑的感觉已经和往日不同,看到剑,就想起那血淋淋的尸体。
“来得正好,有事问你。”矢野胜一把拉过苍若泣没有受伤的手,将他拖到青石边坐下,也顾不得为人师表的形象,急切地询问当晚的情况。
“这么说来,那个头颅被横切一剑的是你下的手。”矢野胜完全没有在意苍若泣脸上悲伤的神情,马上又接着问:“后来呢?那个救你的人是怎样杀死那四个武士的?”
“太快了,我只见到他身子一晃,就穿过了那四个人,满天飞溅的血花和一串剑影。”
“剑影?是真影流的剑影吗?”矢野胜瞪圆了眼,像是要扒开苍若泣的脑袋直接把他的回忆看个究竟。
苍若泣把身子往后退了退,“老师…”
矢野胜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对不起…我…我只是太想知道了。”
“是个戴着斗笠穿得很破烂的老头,很瘦,比我还瘦。”
“斗笠上有个铜铃吗?”
“嗯。”
矢野胜忽然站了起来,走到阳光下,叹了口气,“真的是他吗?我以为他已经不在了。”他拔起插在地上的剑,收回鞘中,“他是我的老师,太刀川一郎。”
“你的剑是他教的吗?”
“这不是废话吗?就像我教你一样。”矢野胜回到青石边坐下,“快有十一年没见了。”矢野胜望向天际,眉如远山。
“那年,我还没你现在这么大,才二十一岁,但已经在太刀川老师门下学了十三年的剑术,他为人很和蔼,对我就像亲生儿子一样,师母身体一直不好,长期病在塌上,因此他们也没有育得儿女。我记得那个冬天特别地冷,雪下了半丈厚,放眼望去,天地一片白茫茫,风吹到脸上都像割肉似的刺痛,我在老师的院子里练剑,每天都听到师母在屋内不停地咳嗽,老师冒着寒冷,找遍了上野一带所有的大夫都没有把师母治好,大夫们都只是开几副调养血气的药方,说熬到来年开春病情兴许就会好些。”矢野胜说着说着,眼眶竟红了一圈,声音也逐渐变得有些沙哑。
“终于有一天,我去到老师家里,看见他抱着已经凉去的师母的尸体坐在房里,一句话也没说,就那样默默地坐了整整两天,当我第三天去到他家的时候,他的屋子已经变成了一片灰烬,连瓦片都烧裂了,太刀川老师就从此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两行泪水沿着他的脸滴到了膝盖上,静静地,静静地淌着,“我真的以为他已经和师母一起死在了那场火里,没想到他还活着。”
矢野胜再也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苍若泣抱着老师,拍着他的背,也忍不住流下了泪。
“老师,我们为什么要相互拿着刀剑杀来杀去?”
苍若泣和矢野胜坐在河边,潺潺的流水冲着他们的脚。
矢野胜随手从身边捡起一块小石片,侧身贴着水面飞了出去,石片在水上轻盈地跳跃着,跳去好远。
“因为人们都有自己想得到和想保护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往往在他们眼里是值得用生命去换取的。”他继续飞着石子,有的跳到了对岸,有的没几下就撞着水花,沉到了河底。“你呢,有什么是你觉得比生命更重要的?”
苍若泣用手指挠了挠刚被蚊子叮了一下的脸,看着荡漾的河水,想了很久,“其实没什么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但如果有人要伤害对我来讲很重要的人,我就会非常愤怒,那个时候我就会想拿起武器击倒他,甚至会想杀死他,但过后又会觉得很害怕。”
“这个世上,有很多东西都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拥有的,不会有每个人都觉得满足的时候,有的人会因为没有饭吃而拿起刀剑,只为了填饱肚子;有的人会为了夺取天下而拿起刀剑,只为了拯救苍生或者个人的野心;有的人会因为要保护属于自己的一切而拿起刀剑,只为了不想失去,而这些恰恰又是相对立的,注定要刀斧相见的。战斗的理由有太多太多,当人们无法再用语言去解决问题的时候,就不得不用武力去令对方妥协。”矢野胜从怀里掏出烟斗,点起火,细细地抽着。
“老师也抽烟么?”
“只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偶尔抽几口。”他吐出一口青烟,淡淡地弥散在空中。
岸边的芦苇随着风的吹拂而摆动,唦唦作响。“风若不静止,它们就一刻也不能停下来么?”苍若泣忽然说了一句。
矢野胜愣了愣,马上又明白过来,“我们都像这些芦苇一样,最多只能立稳自己的根,但终究身不由己。”
“人类的世界只要一天还存在物质、利益和感情,就一天也要互相争斗吗?”苍若泣望着天空轻声地呢喃着,像是在说给那些薄薄飘着的云听。
不知道矢野胜是没有听明白还是无法回答,他没有接下去,只是默默地继续抽着烟。
日暮西山,斜阳将天地映出一片金黄。
河上飘着两叶轻舟,船夫正不紧不慢地划着木浆,木浆在水里绕出一道又一道鱼鳞般的波痕。
河水很清透,甚至能从船上看到游在船边的小鱼群好奇地追在激起的水花旁,又忽然飞快地四散而去。
“客官是做买卖的么?”船夫用挂在脖上的粗布擦了擦脸上的汗,向船舱里的人问到。
船舱里密密地坐着八个身材瘦小的人,自从在波合上了船以后便一直默不作声地低头坐在那,怀里都各抱着一个黑布包,一路上既不交谈,又不瞌睡,连喝水也没怎么看到过。
“撑你的船,不该问的不要问。”船夫只听到左侧的四个人里有人这样说了一句,连头也没抬一下。
“不讲我也猜得出来。”船夫心里想着,但是嘴里没有说出来,凡是在河上划了十多年船的老船夫,坐船的客人是做什么的,就算没有十成,也能大概地看出个七八分。眼尖的船夫一早就知道这躺船上的客人肯定不一般,但划船的,只要客人付得起船费,去哪里,做什么也不是船夫应该多管的事。
两叶小舟顺流而下,缓缓地向着上野荡去,天渐渐沉了下来,田里已经看不到正在耕作农夫的身影,河边连个洗衣的妇人也没有,船夫停下了划船的手,任由河水推着小船悄悄地走。
船舱里忽然有人低声“唔”了一下,八个人齐齐抬起了头,左侧的其中一人坐直起来,对船夫说到:“就在这靠岸。”
船夫看了看,再往前不到两里就是上野城的渡口,而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黑漆漆没有半户灯火,只是前面那有处可以靠岸的烂泥浅滩。“在这上岸不踩你们一脚泥才怪呢。”船夫应了一声,也没多说,只是心里暗暗发笑。
两条船一前一后地靠了岸,十多个身材差不多的人轻身一跃跳上了岸滩,几乎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等船夫点收过渡钱再抬起头时,那些人早已消失在幽暗的树林里了。
丛林深处的一间荒置的木屋内,有人点燃了一盏烛台放到了桌上。
这间荒置的木屋已经太久没人居住,地上落了厚厚的一层泥灰,房顶角落也挂满了蜘蛛丝,樘门东倒西歪,门纸没有一张是完好的,可屋中间的那张木桌上却偏偏没有一丝灰尘,似乎被人仔细地擦拭过,但显然不是刚进屋的这十多个人,他们进来时,便已这样。
桌上放着一个木盒子,黑沉沉的没有任何装饰,甚至没有锁,烛台上发出的火光斜斜地照着,映得它有些暗暗的橘色,为首的那人拿起了木盒,他将打开的盖子稳稳地放到桌面上后,才小心地取出盒内的那张折着的小纸条。
微微发黄的纸上只有一行细字,没有签名,也没有标记。
“七月初八,子时,不变。”那人没有将纸上的内容读出来,只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随即将纸条放到烛火上一焚而尽。
他随手将木盒子连盖一并扫到地上,盒子翻滚了几下,滚进了墙角的杂物堆里。
屋外刮起了风,站在门外把关的人抬头看了看,昏暧的密云笼罩着整片夜空,就算月光也无法穿透这般浓重的乌云,这注定是一个完全漆黑的夜晚。
待东面的乌云被吹到西边的时候,屋中唯一的那点烛火被吹灭了,那些人已经换上了一身深得接近墨黑的蓝色装束,从头到脚,连脸也用同色的布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双双冥火般的锐目。
为首的那人轻轻点了一下头之后,所有的人便一同快速地疾走在树林里,向着同一个方向。
风唦唦地吹响着竹林。
当他们如蛎蛇般无声地游过护城的河沟、又如蝠鼠般敏捷地翻过高墙继而跳上城丸的瓦面时,守城的侍卫还浑然不知,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接二连三地在他们头顶上如鬼魅般跃过的身影。
“咔,咔咔…”十多个黑影犹如壁虎一般用苦无插在城丸外壁的石缝里,缓慢地往上爬着,城内亮如白昼的灯火却无法照到这些阴暗中的影子,反而使在城下守值的侍卫更加难以发现他们,来自奈落的蛇已经悄悄地伸出了它长长的毒信。
“妈妈,妈妈,别丢下我啊…不要把我留在这里啊…”
茫茫大雪,放眼望去尽是无边的皑白,小女孩对着那渐渐远去,乃至消失在风雪中也再没有回过头的母亲呼喊着,扑跪在冰冷的雪地上,短小的手指头顿时被冻得毫无血色。她哭啼着,悲恸地看着母亲离去的方向,直至身后的老妇人将她拉了起来。
“放开我,我要跟妈妈回去!”小女孩倔强地努力想甩开老妇人的手,但却被铁钳般地牢牢抓住,无法挣脱。
妇人板着的脸没有半分怜悯,扯着她就往院子内拖,小女孩脚下不稳,跘跌在地上。
“妈妈,不要丢下我啊。”小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眼泪滴在了雪里,瞬间结成了一颗颗粉白的冰珠。
“妈妈!”千奈美腾地坐了起来,看了看睡在旁边被铺里的苍若泣,才发现是作了场梦。
她望向窗外,除了墨黑的乌云,就是比乌云更黑的夜空。
但她的余光隐约地感觉到在屋子角落的阴暗处里多了一个灰白的人影,她不敢将目光移到那边,但那片灰白的人影却似乎正对她咧着嘴细细地笑。千奈美顿时感到一股寒意像针尖般直刺她全身的每一寸肌肤。
“若泣君…若泣君…”她用从颤抖的牙缝中无力发出的声音叫唤着,用藏在被子下的脚尖偷偷地蹬着苍若泣,生怕被那躲在暗处的人影发现。
“怎么了…才刚睡下又被你搞醒。”苍若泣扬开被子,也坐了起来,一脸怨倦地看着千奈美。
千奈美连忙缩到他旁边,眼瞳朝下僵直地发着愣,只为避开那幽魂般的笑脸。“那里有鬼。”
“鬼?什么鬼?”苍若泣被吓得立刻转头望向千奈美所对的方向,只见到那有隐隐的一片灰白,但马上又如几缕青烟般淡淡地消散不见了。
他抽出放在枕下的“流萤切”,持剑缓缓地站了起来,亦步亦趋地朝角落走了过去,但发现那里其实空无一物,苍若泣只好垂下了手中的剑。
忽然,他听到几下铁器入木之声,像是从屋顶上传来,声音极其微弱,但在寂静一片的房间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有贼?”苍若泣马上发应过来,浑身的神经都一下子被绷紧,他再次举起剑全神贯注地戒备着,脚步轻柔地一点一点往前踮出,跟着屋顶上挪动的声响走,他将手指放到唇上,示意千奈美不要发出声音。
千奈美抱着被子蹲在那里,惶恐地看着屋顶,屏住气不敢移动半分,娇小的身躯却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着。
当房顶上的声音到了屋中间的时候,便忽然停住了,像是准备要从那发起突袭,苍若泣随即将迈在半空的步伐收了回去,站在了那人的斜下方两步的距离,他双手紧紧地反握住“流萤切”的剑柄,剑刃朝上,架开马步,等待着那小贼从顶上往下跳的一刻。
“咯…”房顶的其中一块木板被人慢慢地移出了一条细小的缝隙,但苍若泣不敢走近去看,他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凑过去不但看不到躲在暗处的敌人,反而会因为自己身处在烛光的照射下而暴露,使敌人有所戒备。
房内寂静无声,无论是在屋内或是屋顶的人都在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每一秒都漫长得足以让人窒息,血液也像快要凝固似的,因为谁都知道,下一秒或许就是打破一切空寂的一秒,下一秒或许也就是决定生死的一秒。
“啪!”木板猛地被掀开,同时一个黑影从洞中疾跳而下,根本容不得有半点思考的余地,苍若泣只能本能地踏出那曾经练习过不下千次的一步,崩经的神经就在这一刻被爆发,泛着微微莹绿的名刃带着肃杀的影破风而出,一剑刺向那还在下落中的黑影。
随着从剑上传来扎入皮肉撕裂骨脏的感觉,一泼滚烫的鲜血随即溅到了苍若泣的脸上,他看见了那穿着一身深蓝贴身服的人正用惊愕的眼神看着自己,手里拿着一把漆黑的短刃,一把足以在两人相距不足两步的距离里能贯穿他胸膛的短刃。苍若泣觉得喉咙像是被人死死掐住般,发不出任何声音,也喘不出一口气,他无法再踏出一步,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抽回剑格开对方只要一抬手便能取自己性命的一击。
但那人已经无法这样做,因为在下落的一瞬间,他已经被苍若泣手中的剑刺中,一道恐怖而巨大的伤口从腹部一直延伸至右肩,将他整个上身分成了两半,黑衣人甚至连一声闷哼也没能发出便直直地倒了下去,将地席染出了暗红的大一片。
“呋!呋!”两枚短矢从竹管中疾射而出,站在长廊上值夜的两名侍卫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已瘫软在地上,数名悬吊在城檐下潜伏了超过一个时辰的忍者像猿猴般跃入窗内,脚尖一触地便顺势侧身翻滚在地上,以卸去着地的冲力,随即分开两边贴着墙轻步潜行,没有人能发现这些寂静无声的杀戮者已经张开了他们嗜血的獠牙。
“去看看。”站在苍若泣房间不远处的侍卫听见房内突然传出重重的一下响声,便叫上在对首过道上守值的同伴,急忙快步朝那个方向走去,可两人刚踏出没几步,就觉得背后忽然像被什么利器刺中,一阵麻涨感瞬间从疼痛处迅速往全身蔓延开来。
“有…刺…”背上插满毒菱的侍卫向前跌走几步,刚想发出警报通知其他值夜的守卫时,却被不知何时已绕到身后的黑影捂住了嘴,用手上锋利的黑刃割开了喉咙,刀光闪过,鲜血四溅,染得门上的绘花鸟纹门纸一片淋漓。
为首的黑衣人用手指了指,又闭掌斜劈一下,示意从左方潜入的另外三名忍者去刚才传出声响的房内视察情况,并彻底清理活口,自己则带着其余的八名忍者从正中间的过道向此次刺杀的目标——上野城城主榊原道雪的房间无声地潜伏过去。
过道木柱上的烛台微微颤动,通往城主房间的路上却连一个侍卫也没有,为首的黑衣人心中掠过一丝不安,他深锁眉头,放缓了脚步。
自从三个半月前接到此次的刺杀任务后,他已多次派人暗中打探确认过上野城周围一带的地形、城下侍卫队每一次巡逻的时间间隔,包括城丸内每一层守卫的分布情况,并定好了最佳的突入时机和撤退路线。这次任务准备的时间非常充足,作为一名成功完成近百次刺杀任务的资深忍者,他本认为这次的任务绝对万无一失,但对方异常松懈的戒备却大大地出乎他的意料。
他架开了套在前臂上的甲爪钩,墨黑的爪刃上隐隐地泛着油绿,这是他最得意同时也是最擅长的武器,从来没有人能在他这对甲爪钩下活命,数层精钢片咬叠的臂甲能抵挡任何武士一击全力的砍劈,十一寸长的利爪足以割进心脉,瞬间将刃上淬有的剧毒一下带至全身,不出三秒必然毙命,就算行迹败露,在面对数人围攻的情况下,他也能轻易地击杀目标全身而退。何况他这次带来的十四名部下无一不是精于暗杀的好手,从出生便注定是活在黑暗之中与杀戮为伍的人,没有一个会因为害怕而退缩,更没有一个会因为直面死亡而胆怯。
城主的房内漆黑一片,为首的黑衣人无法从烛光照出的影子判断出屋内的情况,他挥了挥手,身后八名部下鱼贯而入,将正中的房间围困起来,只等待头目突入的命令。
“咣!”泛着隐隐绿光的武士剑掉到了地上,苍若泣捂住右肩,露出极为痛苦的表情,“啊…”刚才猛力地挥剑拉伤了他还并未完全伤愈的右臂,他退了几步挨撞在墙边,顺着墙角滑坐在地上。但他更关心的是千奈美的情况,“没事吧?”他顾不得自己的伤势便扭过头望向千奈美问到。
千奈美没有回答他,只是使劲地抓住被子罩着鼻脸,竭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地上刺客的尸骸,无法移开视线,豆大的汗珠顺着她煞白的脸往下掉,她瑟瑟地颤抖着,脑中一片空白。
苍若泣知道千奈美此时最需要有人抱着她,告诉她不要害怕,于是他强忍着肩上刀割般的剧痛,弯着身努力地朝千奈美走了过去。
但就在这个时候,樘门的门纸被人用手指捅出几个小洞,瞬时,其中一个洞中出现半截小竹管,管口对着苍若泣正要经过的地方,“呋,呋,呋!”三发短矢连续射出,在空中旋转着高速刺向苍若泣喉咙的动脉处,但苍若泣却完全没有发现到从暗处射来的短矢,那三支悄声破空,剧毒无比的钢矢。
“叮!笃…”几道金属相互碰撞摩擦所发出的火花如电光闪过,三枚毒矢被击偏,深深地插进了天花的木板上,一柄长剑挡在吹矢人和苍若泣之间,持剑人毫不犹豫,猛然踏出两步,巨大的劲力把木地板压得嘎嘎欲裂,剑光直劈而下,薄薄的门纸连同门后之人瞬间被一同从中劈成两半,长剑划开的伤痕中喷出的血溅在门纸上,化作了一幅地狱繁花,被劈的人万万不敢相信,世间竟然会有出手比他们忍者更迅捷更狠辣的人,还没来得及躲闪便被瞬间毙命,而且被砍中的一霎那,他居然还看到了一轮仿如黑月般诡异的剑影。
“真影流决手·影屠!”出剑的不是别人,正是上野城城主近卫矢野胜,他从隔壁房内破门而入,挥剑挡开了刚才最危急的暗矢,继而隔门直斩发矢之人,身形之快,出剑之准,恐怕上野一带再难另觅一人。
“老…老师…”苍若泣抬头看到房顶上插着的三枚毒矢和眼前熟悉的背影,才知道是老师出手救了自己一命,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喜是惊,呆呆地蹲坐在千奈美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