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第二次手术的中间,我和陆之间没有任何过多的语言,他对着我小心万分静气屏息,但还是有时一转头之间不自觉让我看到他抿紧嘴唇眉头锁满愁云。
他没有对我再许诺言说将来,很可能把我剔开不说,这对他的整个人生也是一大失误,判断决定处理,全部出了问题。
我当然不可能去对他苦苦相逼,但是不逼他,好象更不能让他安心。虽然我不确定是不是逼了他也同样让他惊慌。
我没有告诉阿云也没有告诉叶天刚,没有再告诉任何一个我认识却有完全不知道在我身边发生了什么的人。我的电话从那天中午到现在,再没有开过一次机。
但是这天中午,我听到了病房外有喧嚷的声音,起初我一点也不关心,但是声音越来越大,我终于从漠不关心中捕捉到了一丝熟悉,我呆住了,那不是因为阿成的声音熟悉。
而是,因为,我听到了叶天刚的声音。
我从床上坐起来,看护马上上来扶我,我甩开她的手,走到病房门口。我的视线,正好和争论中还往病房里张望的叶天刚眼神两两相对。
他的面容还是俊逸中有阴柔,头发已在肩上留得半长却看上去秀美更带出暗惑,看来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是那个一心要走他的路的美少年。
那么我呢?我只马上看到了他的反应,他嘴一张手一松,手里的鲜花水果全部跌落在地。
阿成虽然对这个和他争执非要进我病房的美男还不能确认他的身份,但是却也相信了他的确是我的朋友,不太情愿的侧身让开。
叶天刚却没有再一步的行动,他完全怔住了。他是从陆那里得知我的去向的吗,那么陆一定没有完全把事实告诉他。
阿成掏出电话来拨号码,一定是去向陆告知什么,我很想说他多事最终还是闭着嘴。
叶天刚的姿势终于有了改变,他没有去拾地上的东西,他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等一下,我就回来。”
他一溜烟的以他的敏捷身手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是被我吓怕了吗,还是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安慰我劝解我。
我这才想起来在这几个月中间,他的学期也应该已经结束了,本来我们时不时在网上见个面或者是通一个时间不长的电话,可现在我突然消失无踪,本就细心的他一定担忧着急了。
阿成在门外打完电话,回身帮着看护一起检起滚落一地的各种水果,我试图活动着脸上的肌肉好等叶天刚回来的时候和他说话不至于那么吃力。
随着我脸容的耸动,我痛苦的皱了下眉头,看护上前递上一杯果汁,我回头向她摆了摆手,问阿成:“你有烟吗?”
我基本上进医院以后没和阿成说过几句话,但其实和陆和谁都一样,所以他除了自责以外也懂得在这种情况下,我并没有再怪他的意思。
他这个时候听到我和他说话,露出了喜出望外的表情,可是我问他的话却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
陆不抽烟他自然也不抽,而我的意思却是,我想抽烟了。我还补上了一句:“请你不要马上又拿出电话来打。”
他最终还是让看护去帮我买了一包烟,虽然现在是在医院里,但是我看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让我去害怕一支烟的少少尼古丁。
烟果然好象有点止痛和定神的作用,随着深吸烟香带来的微微昏眩,我还没来得及再想什么,叶天刚已经挂着细细的汗珠出现在我的面前。
这次阿成很识相的没有再拦截他,他明显从陆那里已经得到了迅息。但是他还是仔细地看了叶天刚几眼以确定他就是刚才那个少年。
我把我的眼睛瞪到了能最大的程度,一口没及时吐出的烟回到喉咙里,我呛咳起来,也不管脸被扯起的感觉。
叶天刚快步走到我床前,顶着一个短得近似光头的陆军装,虽然仍旧俊美但几乎已经看不出他的隐秘趋向,只左边耳上,多了两枚耳钉仿佛还在有迹象可寻。
他一把夺过我手里还剩半截的烟,走到窗边,一下子大开窗户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把它往窗外一扔。
他转回身,和阿成还有看护说:“请你们出去一下好吗?”
阿成向看护示意中他们两个人都退了出去,叶天刚回身把门关上。
我发楞地看着他,他这么快就把头发剪短耳洞打上,我虽然还不能马上完全确认他这样做和我有什么联系,心里却已经涌上了感动。
其实我倒没有为了自己现在的相貌而在叶天刚面前自卑,我本来的长相,要和他相比那也是云泥之别,而在我们的交往友谊中,早就不再关心男女和相貌的界限。
叶天刚声音低低地开口了,我被他这种好象一天之间突然长大的声音吓了一跳,他的声音,他的声音这么动听却又发闷。
“萧仪。”他说完这两个字就停住。
我这才想起来,他现在的声音,居然和陆有点相似,当初他对着我流露过这样的声音语调吗,好象没有,又好象是当初他的轻松心情和动作遮盖了这样的声音。
难道,就是这样的声音才促使我和他成为真正的朋友?我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
“你会好起来的,等到我头发再长长的时候,你就会和从前一样。”他说:“我实在无法再在脸上划一刀来陪你,我只能剪短头发,打上耳洞,好陪你一起疼痛。”
我听到他这样说,心里百感交集,和从前一样?这个界限如何划分?要是真的全部和从前一样,那么,甚至连这样关心我的叶天刚他,也许也不该出现。
这样想未免太卑鄙,我低了低头,问叶天刚:“你是怎么知道的?”
叶天刚哼了一声:“只要我想知道,能有什么瞒得住我的感觉的?”
那么你还是不知道,至少在看到我以前,不知道在你口中也不算美女的我,已经身心俱损。
他却看了看我,小心地往下说:“我终于在英国的夜晚,找不到你的时候,把那个梦完全回想起来了。”
我不知道该不该阻止他往下说,事实证明,我就是反复做了那么多次奇异的梦,也完全没能得到对我身边将要发生的事半点有用的讯号,而他一个奇怪的梦,却样样暗合。
他再看了看我:“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我为什么看不清你的脸,为什么又那么恐惧……”
他很明智地没再继续说下去,大家都明白了,到了今天,因为我已经不再有一张完整的脸,又如何再看得清楚?
而那披着一头长长卷发的女孩子,也并不是可儿,可儿的出现又离开,难道只是命运的一种暗示?
但是我什么都不再感慨,而叶天刚,终于从怀里慢慢地掏出了一样东西。
就是看到一向诡计多端灵敏聪慧的他掏出一把枪来声称此刻他就要为了我化身为复仇天使也不会让我更惊恐,更震撼。
我本来就没有血色的脸刹那间完全变成了一张纸。
白的就像,也许像永没法再青春的生命。
他一掏出那个小盒子马上打开,整个过程不知道有没有花一秒钟,和他掏盒子时候的缓慢正好成反比,动作却落落大方十分自然。
黑色的丝绒上静静躺着的是一个指环。
没有钻石没有点缀,只是一圈简单的白金衔接绕成透出的意义却让人不敢去想象……和相信。
他说了一句很长的话,并不是“嫁给我。”我和他不是爱人不是情人,他挑了别的语言来解释。
那话是:“但是,有一样事情,梦里还没有做完,我也不想再回到梦里去补救,我只想为了你,在现实里亲手把这个梦打破,颠覆,所以,让所有的梦滚开,我带来的只是没有钻石的指环。”
我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该感动,还是该哭泣甚至对他责备他太过荒谬,为什么到了最后,是这个水晶般的男子来对我送上这样的同情和关怀?
他的古怪想法,比我还胜那么多,但是可以看得出来,他对我和陆之间的牵缠也完全失望了。
我害怕他真的马上就抓起我的手套上指环,我缩了一下手,还没想好怎么样询问或者回答还是拒绝他的时候,手上的手镯在墙上轻轻碰撞了一下,发出沉闷声音。
我知道怎么样才能把这个现在看上去已经是一种负累的曾经辉煌藏起来,而叶天刚敏锐过头却把我的尴尬反应看成了这个手镯和他的戒指之间产生了相互抵触。
“我真笨。”他马上站起来,在病房中四处张望:“我应该想办法先帮你打开这个手镯才是,梦里你带着手镯,在生活里,我不想再看到你带着它。”
就在他努力的找寻四顾我还没想好怎么制止他的时候的时候,病房的门被“砰”的一声推开了,那么急,那么重,一下撞在墙上反弹回去一半。
却也已经让我和叶天刚看清那门口站的是陆。
他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但是那还在墙壁和他脚尖之间因为急促一推还在来回晃动的门,让我和叶天刚都完全有理由相信。
相信他早就来了,而且因为阿成的报告或者是叶天刚向他的打听,让他知道了叶天刚和我在里面说话却不知道出于什么动机,没有直接进来,而是站在门外听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