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云城到帝都的路径大致有两条,一条水路,一条陆路。云城作为南方最繁华的城市,这与城外的渭河水路交通是分不开的。苍乾富甲天下,云城富甲苍乾。无论是苍乾帝国还是东海,南荒,北莽,西楚之地的商人都汇集于云城的港口,云城至帝都的水路自然是热闹非凡。
至于苏青袂为儿子安排的陆路到达帝都,也是有他的道理。云城乘船到达帝都虽然方便,但沿路会经过大大小小许多城市,会耽误不少时日,不如陆路快捷。再则,紫族的老窝洛都作为沿途最大的城市,船队必须要在洛都进行补给。在紫白两族轮换皇位的敏感时期,作为白族世子的苏墨还是不要出现在洛都为妙。
云城前往帝都陆路经过的大多是丘陵地貌,虽不见高山深谷,但沿路也是不平。虎啸营四十位将士分作两队,其中十五人在前方探路并安排每日食宿地点,剩余将士则一直守卫在马车左右。计划的路程为十五日,也就是一行人到达帝都的时间大概在十月五日左右。车队已经出发了七天,高举着象征白王苏青袂的白虎蔷薇旗,一路上倒也相安无事。
这几天最郁闷的就要属凌清清了。在她的想象里,这趟路程应该是丰富多彩的,沿路会有高山恶水阻拦,偶尔会出现一群穷凶极恶的山贼土匪,说不定会遇上残暴的妖兽袭击。可是迎接她的现实是如此的平淡无奇,每天除了赶路就是赶路,除了草地就是小山坡,山贼土匪大哥连个影子都没有。前天一只大野猪不知怎么突然冲到了官路上来,结果直接被一位虎啸营的将士纵马上去刺死。沿路的客栈驿馆也是普普通通的,连个戏班子杂技团都没有。
凌清清在马车里百般无聊,看到窗外那些虎啸营将士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些身披黑甲的将士就像是傀儡一样,除了必要的汇报和答话,一路上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本来凌清清还指望着叫上一两个将士给她讲讲那些关于军中战场的故事,结果这些人回答说不会讲故事,军中的事宜属于机密也不能讲。看着车厢里另一个木头疙瘩苏墨,凌清清更觉得人生是多么凄凉。
和苏墨聊天是种痛苦,对于这位从小除了修炼就是去书库听一个老疯子讲课的世子殿下,实在从他身上挖不出什么趣事。而且每天这个时间苏墨都要开始修炼,“希望”凌清清不要打扰他。虽然凌清清每次趁苏墨冥想的时候,都会去扯两根头发,在他脸上画圆圈之类的,但大动作还是不敢,万一让苏墨走火入魔可就遭了。本来苏墨就呆头呆脑的,要是再走火入魔了就真成木头了,那这路上唯一和自己说话的人都没有了。想到这里凌清清还是老实坐在一边,拿出画笔在苏墨脸上开始涂鸦了。
作为一个真正的武者,并不是只有身体上面的锤炼和武技的演练,冥想也是必不可少的。寻常武夫和武道强者的最大区别在于“气”。不同的功法会修炼出不同的“气”,无论是内力,法力,剑气,刀气都是“气”的一种,武者所修炼的可以统称为真气。不同武者的真气势必有高低优劣之分,这也是判别武者实力的重要因素。
冥想是巩固壮大武者体内“气”的方式,通过意志的操纵,将真气在体内运行不同的周天,从而达到固本培元,操纵自如的功效。此时冥想中的苏墨遇上了他修炼途中重要的一关。
苏墨自小修炼的是那双剑刃上的无名功法,剑刃上所书的铭文经过嵇康破译,是一篇玄奥的炼气法门。嵇康这个不负责的师父发现这篇功法竟与当世所流传的功法无一相似,就连他翻阅书库内所有炼气秘籍,都没能找到和剑刃功法相通的法门。不顾苏青袂反对,嵇康教导苏墨修炼这篇功法,并设计出一套与之配对的肉身训练,还随意将这篇功法取名《剑经》。《剑经》虽是炼气之术,但关键确是在于那双剑刃。若是要修炼《剑经》必须要以剑刃为引导,修炼之人必须要与剑刃沟通达到共鸣,真气才能不断突破。苏墨自小与剑相伴,剑不离身,寝不解剑,已经和剑刃达到一定的默契,体内真气自然也是不凡。
可是现在的问题在于修长生传授给苏墨的那篇《七杀谱》。《七杀谱》同样不是武技的修炼功法,也是一篇炼气之术。经过这几日的琢磨参透,苏墨慢慢开始明悟《七杀谱》的含意。天生万物以循环,无论是拥有智慧的人类和灵兽,还是爬虫草木,以及自然界本身都拥有强烈的“杀气”。人类相互厮杀也好,野兽的捕猎厮杀也罢,草木之间争夺水分,自然界中的狂风、烈火、雷电、地震、洪水,无不包含着“杀气”。“杀”之一字是万物的本性,与善恶伦理无关,天地之间无处不含“杀气”。修炼此法的人最初需要感悟天地之间的“杀气”,并能吸收外物“杀气”于体内转换为自身之气。苏墨修行《七杀谱》时日较短,只能明白一点毛皮,比如像功法所记载,“御天地杀意破敌于无形”、“在杀伐中寻觅自身的一线生机”这些高深描述一点都摸不着头脑。
苏墨面对一个抉择,是舍去一套功法专心修炼其一,还是两部功法同时修炼。若是两部功法同时修炼,第一是冥想效果会降低,第二这两套功法从没听说有人同时修炼过,可能会造成未知的后果。世上武者之所以对那些秘籍趋之若鹜,是因为越是玄妙高深的功法所修炼出来的真气品质就会越高,这也是经常说书人口中身怀绝世武艺的少侠能够击败成名数十载的老魔的依据。无论是《剑经》还是《七杀谱》的真气品质都是极高,甚至比苏氏祖传心法的真气品质还要高出一筹,苏墨自然都不想放弃。先一起修炼着吧,走一步看一步了,苏墨这样想着。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秦低吼一声道;“停!保护殿下!”二十五骑整齐划一地停顿下来,拔出腰间重剑如临大敌。听到响动的凌清清立刻跳下了马车,苏墨也从冥想中醒来,下车察看情况。
前方大约五十米处,道旁大石上站着一人。少年看似十六七岁左右,极为年轻,白净的瓜子脸上一双桃花眼散发出别样的魅力。身材修长高挑,一件白底绣金纹长袍随风轻微摆动,腰间一柄三尺长剑更为他增添两份英武,怎的一个玉树临风了得。
秦纵马上前问道;“前方何人?为何挡我等去路。”
少年也不回话,从大石跃下,径直向车队走来。
一路没有碰到些个山贼土匪这让凌清清心里很是不甘,就吩咐把车队的白虎蔷薇旗给摘下,秦无奈只得答应今日一天不挂王旗。这不,旗子刚取没多久,就有人来找麻烦了。凌清清看着这个少年,心想就这个派头怎么的也应该是个高手。小丫头唯恐天下不乱,一直念叨快打起来,快打起来。
少年行至车队前二十步左右停下,对秦说道;“杀。”
话音刚落,秦双腿一夹马腹,冲了上去,举剑朝少年头上劈去。那少年竟吓得魂飞魄散,一个狗啃骨的姿势向前扑倒在地,躲过了这一剑,急忙大声喊道;
“刹、刹一脚啊。军爷饶、饶命啊!。”
苏墨对秦喊道;“住手,不要伤他。”
秦策马掉头,俯身抓起地上少年横置于身前马背上,奔回车队。
秦返回车队,将少年从马上扔下,然后下马对苏墨行礼道:“人已带到,请殿下发落。”
那少年被扔在地上揉着屁股,哎呦哎呦叫着,怎么看都与先前在大石上的高手气派截然不同。苏墨捡起地上少年的佩剑,抽出一看,剑身如雪,散发出一股狠绝的杀伐之气,这定是一把沾染了不少杀孽的古剑。剑是好剑,可是地上的人却这般。
苏墨向少年问道:“你是谁,为何挡我们去路?”
那少年这才抬起头望着苏墨,表情却突然变得古怪,想笑却极力憋着,脸都涨得通红。苏墨正不解之时,身旁黑骑悄悄提醒他道;“凌小姐在您脸上画了两只蜗牛。”
苏墨连忙用衣袖擦脸,一看袖上沾满了墨渍,再看凌清清确是一脸得意样。脸上那两只蜗牛倒是擦散了,却弄得满脸墨迹,活像一块黑炭。那少年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起来这结巴少年笑起来倒是流畅,但或许是因为笑的时候结巴也听不出来。一名黑骑喝道:“不得无礼!”少年这才收敛一些。
那少年强忍着笑意答道:“我、我叫陈尧津,是祖、祖殿的新生,要、要去、去报道。走、走了一天太累、累、累了,就想、想来搭个、个、个…。”结巴少年“个个个”了半天才憋出来下一句“顺风车。”
“那你为何先前在大石上不答话?”
“我、我老爹说、说,这样比较、较、较,帅。能、能唬人。”
不只是那叫陈尧津的结巴少年说得很着急,连苏墨听得都很着急,至于凌清清早就受不了上车去了。
这时前方探路的黑骑来报:“殿下,前方二十里没有发现驿站人家,现在天色不早,属下建议车队今晚在前方二里处的湖边露宿一晚。”
苏墨对秦说道;“秦大哥,你把这个陈尧津带着,和车队一同到湖边再盘问吧。”
“等、等一等!”陈尧津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对秦道;“军、军爷,温、温柔一点、点、点、点行吗?”
就连苏墨都忍不住打趣倒;“你倒是要温柔多少点啊?”
还好秦的头部掩藏在头盔里,不然或许能见到一副精彩的表情。秦也不说话,抓起陈尧津的细脖子往马背上拖去,怕是连掐死他的心情都有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太阳也退回地平线下,车队在一个不知名的小湖旁搭起了帐篷。苏墨在湖边将脸清洗干净后就盘坐着参悟《剑经》和《七杀谱》。一个时辰后秦来到湖边苏墨处,行礼道;“殿下,属下已盘问清楚那陈尧津的情况,并飞鸽传书回云城查清是否属实,明早就能收到回信。”
原来那陈尧津是雍州人士,今年十五岁,是雍州首富陈赢之子。陈尧津自述,原先他那有钱老爹经常被人诟病为“暴发户”,所以陈赢不惜花费高价,买下了一份地方州牧向祖殿的推荐信,希望儿子能够在祖殿去深造深造。可最近有术士告诉陈赢,陈尧津若是前去帝都必有血光之灾,并且殃及家人。陈赢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严令陈尧津待在家中,不得再提去祖殿之事。陈尧津一听那哪行啊,早在雍州待腻了的他一直期待去会会帝都的花花世界。于是快要到祖殿的新生报名时间,陈尧津带上银两和一把宝剑壮胆,租了一辆马车就偷偷离家前往帝都。前几日还好好的,不料第三天早上醒来不见马车和车夫踪影,连自己的钱袋也不翼而飞。在路上转悠了大半天的陈尧津好不容易看到了苏墨一行人的车队,就像搭个顺风车,结果发生了这些事。
苏墨转过身问道;“现在陈尧津人呢?”
秦回道;“盘问完后凌小姐就将此人带去,说要好好整治下此人。”
苏墨一笑,对秦说道;“秦大哥,我有一事拜托。”
秦急忙弯腰道;“殿下不可,秦只是区区一名军士,殿下切不可以‘大哥’相称。”
苏墨上前扶起秦说道:“秦大哥不必过谦,大哥追随我父王多年,苏墨叫一声大哥也是应该的。这不马上就要吃晚饭了,我想请大哥去前面空地上切磋一下武技,还请秦大哥指教。”
秦还是不愿接受苏墨的称呼,但也拿世子没有办法。两人来到不远处的空地,秦拔剑立定,对苏墨说:“殿下不必留情,尽管攻来。”
苏墨双手持着两把短剑,低呼一声“小心了”,身形如一道黑影般冲了上前。苏墨左手一挺,短剑飞快刺向秦的心脏,秦依然不动,手中重剑在胸前一顿拦截住苏墨的短剑,苏墨只觉得一股大力从手腕出传来,震得整条手臂生疼。撤回左手短剑,苏墨鬼魅一般滑到秦的身后,右手那柄如匕首一样的短剑扎向秦的后心,左手短剑朝秦的腰间划去。秦不去阻挡,只是侧身避开刺向自己后心的一剑,右腿抬起踹向苏墨面门。苏墨不得不收回短剑,不然那一剑就算真能把秦划伤,但秦这一腿必然会击中头部。苏墨一个后翻躲开秦的这一脚,又化为一道残影上前攻向秦。
只见苏墨以极速不断围绕着秦展开狂风暴雨的攻势,手中的短剑越来越快,肉眼已不可捕捉到痕迹,发出了空爆之声。秦则是以慢击快,每次一个侧身,一个简单的拳击就能化解苏墨所有的攻击。一人侵略如火,一人不动如山,过了一炷香时间,苏墨自知无法对秦造成威胁,只得提剑后撤,结束这场比试。
苏墨向秦鞠了一躬说道;“秦大哥武技非苏墨可比,苏墨受教了。”
秦将重剑收回对苏墨说道;“殿下不必过谦,殿下身法玄妙,一双短剑杀伐凌厉,快、准、狠皆具,一身真气绵绵不绝,属下也是艰难抵挡。当世将武者修为划为九品三境,殿下以十三年岁竟已踏入了第三品境界,实乃天资无双。属下不过曾受到王爷指点过一二,与殿下相比确是虚度年华了。”
苏墨继续向秦问道;“九品我已知晓,但不知那三境是哪三境?”
秦对苏墨说道;“所谓三境都是一品之中的三重境界,分别为晦朔,天门,惊世。此等境界在世人眼中已是神仙一流,有以一破万之能。至于一品之上是否还有更高的境界,已经不是属下这等凡人可以揣测。”
苏墨再问;“那我父王现在是何等境界?”
秦没有马上回答,站在那里好像陷入了回忆,半晌才缓缓答道;“白王在二十年前已经一步入天门。”
在湖泊另一边车队处,陈尧津悲惨的结巴声尤为响亮。
“姑奶奶,您、您就放过我、我成不。我怎么、么就这么命、命苦啊。”
凌清清的声音响起;“少废话,我数十声你要是再背不出这段绕口令,今晚你就别想有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