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周左右的时间应该算是苏墨记事起最悠闲的时光了。每天和凌清清一起在王府内外闹腾,当然是小丫头折腾苏墨在一旁傻笑。没有枯燥的修炼,没有去藏书阁学习,甚至每天中午和父王一起用餐,苏青袂看他的表情都包含着丝丝笑意,更重要的是多出了一个朋友。
苏墨从来不知道“朋友”是一个什么概念,哪怕小时候找来和他一起玩耍的贵族公子小姐,苏墨也从不和他们说上一句话,但是他现在知道朋友是能够带来快乐的人,书上说,真正的朋友是可以托付性命的人。苏墨或许对于这个新鲜的朋友需要更多的了解,和更长时间的接触。
凌清清从来没说过她的来历,苏青袂也没有过问,当然苏墨也不会在乎这些。苏青袂父子本是喜静之人,王府的下人平日自是小心翼翼不敢过多说话。这个喜欢热闹的小女孩的到来为王府增添了不少生机。经常隔得老远就能凌清清银铃般的笑声,一次用膳时,凌清清讲了一个笑话居然都能把平日不苟言笑的苏青袂逗得哈哈大笑。王府的下人们都像是缓过了一口气,打心底喜欢这个小女孩。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的样子,也没有人提醒苏墨,离别的日子正缓缓来临。像是平静的湖水中投入了一颗欢腾的石子,荡起了层层涟漪。但是这汪湖水注定要挣脱桎梏,冲向大海。
鸡叫第一声,启明星还在朦胧。苏墨起身出门,和往常一样绑上铅块带上一双剑刃,出城到郊外森林中“运动运动”。身影以诡异的角度掠过一棵棵树木,顺便用两手的剑刃在经过的每课大树上做好一道轻轻的划痕。
“运动”时间只有一个时辰,这点强度和时间对于苏墨来说根本算不上修炼。这也是第一次为自己放个假吧,苏墨回城时这样想着。
回到王府凌清清还是如往常一样在酣睡,苏青袂也按例去军营巡视。侍女早在房间放置木桶准备好了洗澡水。
一洗全身的疲惫,苏墨准备更衣吃早餐。侍女芜旖今天给世子准备的是一件白色流云纹雪蚕丝长袍,不料却听到世子殿下破天荒的一句话。
“姐姐,这个,这个衣服会不会太明艳了一点啊,会不会不好看。”苏墨低声地说道。
芜旖是苏墨母亲收养的孤儿,从小便开始照顾苏墨,苏墨也因为母亲的缘故一直称呼她为姐姐。一直对仪容服饰不理不顾的苏墨的口中居然会出现“好看”两字。这是芜旖在短短几天里受到的第二次惊吓了。前两天早上苏墨主动开口让芜旖帮他束一下头发,还支支吾吾解释说,披头散发的让人看到了会觉得不礼貌。
“不会啊,这件衣服是奴婢亲自给世子您挑选的,不仅合身而且颜色也和世子您的肤色很配。”芜旖悄悄捂嘴偷笑。
苏墨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广袖收腰的袍子的确衬托出苏墨的身材,加上雪白的颜色也映衬着苏墨的皮肤不再那么病态,苏墨只好点头同意。
“咚咚咚”房门被踹得大响,不用猜就知道是凌清清那个只会用脚“敲”门的丫头。芜旖连忙前去将门打开,果然是凌清清。小丫头一下就窜了进来,还没忘问候一声;“芜旖姐姐好。”
“快走快走,昨晚那个杂技班子中午就要离开了,早上是他们表演的最后一场了。我还想再看看他们那个变脸绝活,快啊,晚了就看不到了。”
凌清清拉过苏墨的手就往外跑,不过她又停顿下来,打量着苏墨。
“咦,你今天这身衣服好漂亮啊,回来我也要让苏伯伯给我用这个料子做一件。不过还是先去看杂技要紧,快走!”
苏墨被拉着往外面跑去,回头给芜旖一个感激的笑容。
芜旖站在门外,看着苏墨和凌清清小跑的身影。站着站着,芜旖的眼眶红了,站着站着,芜旖的泪珠颗颗滴下。世子终于长大了,可是也要离开王府了,这一去不知多久才能相见。服侍着世子长大的侍女已经一十九岁了,平常人家的女儿正是出嫁的年龄。不知世子下次回来侍女可还曾留在王府,或是嫁作他人妇。
今日九月十八,离白王世子苏墨启程前往帝都还有两日。
苏墨和凌清清看完杂技后日已上三杆,索性就在街边小吃解决了午饭。旁边座位有客人说到现在秋风正起,不少人都在城郊放风筝。不用说,凌清清一听有又了新的目标。
“放风筝诶,苏墨我们一起嘛,我从来都没放过风筝。”
“嗯,好。”苏墨头也不抬继续和碗里的混沌苦战。
凌清清这几天已经习惯了苏墨的态度,直接将其无视,滔滔不绝讲述上午的杂技班子有多厉害。
“你不给了他们一大锭金子吗?”苏墨问。
“那是技术活儿,得赏!”凌清清振振有词道,完全不觉得拿的是苏墨的钱而不好意思。
心已经飞到城郊风筝上的凌清清,不等苏墨吃完就拉着他奔向了城郊。又是一年秋风起,无论是帝都显赫的祖殿,还是平民学习的书院演武堂都要开学了。瑟瑟的秋风带着亲人的期待和思念飘向远方,远去的学子就像那落叶一样离开,等待他们的是未知的前途。可无论学业有成亦或是一事无成,家乡的大树还在那里,可谁又能飞回到枝头?最多不过能在树下泥土中闻着熟悉的味道。
苏墨两人回到王府时已是满天星斗闪耀,凌清清嘴里一直唠叨再也不去放风筝了,跑了一下午好累,连买的那个特大青鸾风筝都送给了城郊的小孩。看来凌清清真是累坏了,直接回房睡觉去了。
苏墨叫过一个仆人道;“去告知我父王一下,今晚我去书库看望师父。”
苏墨叫人去酒窖拿来两壶竹叶青,厨房那边也送来烧鸡和下酒小菜,用精致的食盒装着。苏墨左手提着酒右手提着食盒,遣散了下人,独自一人来到王府中一口枯井前。苏墨将食盒的酒壶扔下井内,衬着星光在井口摸到一根绳索,双手攥着绳索纵身跃入井中。下落的时候一片黑暗,大概过了五息时间,下方出现光亮,接着苏墨松开绳索落在一座书山之上。
“小子身手不错了,前两年下来都要摔个痛,还强忍着,真是有趣。”
书山另一边盘坐着一个男子,身穿宽大灰色衣袍,长发已经花白,用一根绳子系在脑后,双眼有些浑浊,脸上胡渣也没打理,但是五官极为英俊,一双剑眉仿佛要破天而去,年轻时必定是一位翩翩美男子。此时,这个男子左手握着酒壶不时往嘴里倒酒,右手抓着一只油腻的鸡腿很没形象的啃着。
“拜见师父,师父还是那个,风采依旧啊。”苏墨虽然已经熟知师父的秉性,但每次见到仍会被刺激。
“依旧?依旧个屁叻。我嵇康要不是上了你死鬼老爹的当,不看完这书库所有的书不得出世,早就逍遥自在去了。”名为嵇康的男子啐了一口。
苏墨从小听这句话不知多少遍了,虽然他不知道父王是怎么把师父坑骗到这里来的,但是就这书库的藏书量来说,嵇康要看完所有的书不知道此生有望不。
除了苏墨师徒所在的巨大书山,整座书库是一个半球型建筑,球面石壁开凿了一个个书架,无数书籍深藏其中。东面石壁有苏氏先祖刻下的三个草书大字“文渊阁”,顶部是一个圆形的的通道,直达上面枯井。墙壁上除了书籍还镶嵌有南荒特有的明石,这种南荒珍宝散发出比夜明珠更明亮的光芒,成千上万的明石相互辉映将这里照得如同白昼。好一个“文渊阁”,居然深藏地上,不愧为一个“渊”,王府中那一座奢华的藏书阁不过是掩人耳目。
这里的藏书浩如烟海,武功秘籍,历史文化,兵法武攻,机械设计,天文地理……每种书籍都有大量收藏,有不少早已是孤本绝本,甚至连苍乾帝国建立之前的书籍都有不少。可想而知每一本书拿出去都将被世人疯狂争夺。
而就是这些珍贵的书籍,却常常被一个人糟蹋。嵇康三五下啃完烧鸡,随手扯过身旁的一本书,撕下两页擦拭手上的油污,然后揉成一团扔下书山。用他的话来说,这些书已经看完,每一个字都印在他的脑海,还有些什么用?所以苏墨自小被父王送来这里,一本书都不曾翻阅完。嵇康讲什么,他学什么,这些书在他眼里除了摆设之外大概还是垫屁股的坐垫。
“你老爹已经跟我讲了,你要去祖殿求学。要我说啊,祖殿那群饭桶能教你什么。巫咸、巫即、巫盼、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这些个废物我敢打赌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对了,你要真想学些什么东西啊,就去找那个巫阖的。不过千万不能跟他说你是我的学生,要不然那个小心眼的男人会整死你。对了,还有就是在帝都碰到了姓韶的尤其要小心。”嵇康抿了一口酒对苏墨说。
“是的,学生记下了。”
“你师父我也是穷鬼一个,你要走了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你这小子刚来的时候又不说话,又不动。为了教你可把我愁得,眨眼你都要离家远游了。到了帝都记得买几坛众生醉回来给师父解解馋,那滋味几十年我还记得呐。来来来,陪师父喝一壶,小子这么大了也该学会喝酒了。”
苏墨没有说话,默默的拿起另一壶酒往嘴里灌下。
“诶诶诶,笨小子,酒不是这么品的,慢点喝,慢点喝。”
渐渐的师徒两人都不说话,就这么你一口我一口的喝着,直到把那两壶竹叶青喝干,就枕着书睡下。
第二天苏墨醒来脑袋还是昏沉沉的,见师父还打着呼噜在睡梦中。苏墨静静拉下上方垂下的绳索,绑在腰间。然后用两重一轻的力道拉扯绳索,上方井口的机关启动,绳索带着苏墨缓缓上升。
这最后一天苏墨也没出去,就在王府里走走停停,沿路遇上仆人还会点头微笑。再好好看看这出生长大的地方吧,以前苏墨总觉得王府想一个巨大的兽笼,而自己就像是笼中的困兽,出了挣扎就是沉默。可是就要离开这座“兽笼”,为什么竟会有那么地不舍。
凌清清这日也没有来打扰,让苏墨在离家前最后一天安静地和这里道别。
九月二十日,天空不见太阳出现,凌晨飘了一个时辰的小雨后一直阴沉着。苏墨和凌清清起了个大早,没有惊动其他人,来到北门准备出发。北门外车队早已准备着,一队云城最精锐的虎啸营将士已经集结,将护送苏墨和凌清清前往帝都。
虎啸营士兵中出来一个黑甲骑士,头戴可怖的猛虎式头盔,这是军中宣节校尉佩戴的装备。黑骑下马单膝跪下道;“在下是护送世子殿下和小姐前往帝都的护卫队队长,殿下叫我“秦”就可以了。王爷在那边等候殿下。”
苏墨顺着秦手指的方向看去,一身普通青袍的苏青袂在那边背对站立着。才从府中出来一直没看到苏青袂,只有芜旖在和苏墨告别,苏墨以为父王还在梦中,没用去打扰,不想苏青袂已经在这里等候。
听见苏墨走来,苏青袂转过身。打量着已经在自己身旁十三年的儿子,苏青袂没有多说。上前抱住了苏墨,拍了两下儿子的后背,在苏墨耳旁淡淡地说了一句:
“自己保重。”
苏青袂放开儿子,从胸前衣服中拿出了一封信交给苏墨,然后头也不回走进城门。
苏墨朝着父王的背影大声喊道;“父王,我会努力的!”
苏青袂的背影一顿,又向城内走去。
信封是熟悉的苏青袂苍劲的笔迹,“吾儿亲启”。苏墨拆开信封,内容如下;
“苏墨吾儿,
此次离家应该很长时间不会见面,帝都方面为父已经安排妥当,你只需放手做你想做的事情即可。有两件事情我要与你交待一下。
第一便是你自小所练功法,我知道你那一双剑刃乃是祖堂得先祖所赠,功法也是剑刃上所携带。但我查阅族谱,所持这双剑刃的先祖生平事迹不清,仅仅记载‘死于不详’,为父不会过多干涉,但你自己应该好好把握。
第二件事关于你的母亲,当年你母亲曾在帝都居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在你母亲居住的旧宅里,有一件留给你的物件,你若有空可以取来。
此次护送你的校尉秦志虑忠纯,乃贞良死节之臣,愿你亲之信之。祖殿学习望你和清清互相携持,如有难以决断之事可由清清助你决断。
另外,你师父嵇康让我向你带一句话,你苏墨永远是他最优秀的学生。
父苏青袂
苍乾2695年秋
苏墨看完后将书信后重新放入信封,贴身收藏,然后走上马车。凌清清在马车上见苏墨回来神情有些恍惚,就问道;
“怎么了?我见苏伯伯走了你还站在那里。”
苏墨张嘴想说什么,但只是叹了口气,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说道;“这风吹得我凉飕飕的,真是好一个秋天。”
队伍前方的秦举手一挥,喝到;“启程!”
天空中那两只盘旋的雄鹰也振翅一扇,扶摇直上,翻身入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