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凄厉的号角长鸣低回止歇,整个世界已然静了下来。空阔而阴暗的旅店大堂里,就只有点点液体与地面相触撞的声息单调传出,寂寥中透着些许诡异。
萨姆失魂落魄地自后宅步出,穿过厅堂,慢慢推开旅店大门,自始至终竟是连半眼也不望向帕薇尔三人。
“咴!!!”
两匹早已停在旅店门前的健马同时人立而起,碗大的铁蹄向着老人当头踏下!促不及防的萨姆几乎是在马蹄即将及身的瞬间才反应过来,极为狼狈地滚向旁侧的雪地里,挣扎着难以起身。
“老家伙,磨磨蹭蹭总有一天会让你送命的!”马背上样貌粗陋的骑士疯狂大笑起来,颈中所系的血红巾帕在一片银白中显得分外醒目。
“真的是你们!”萨姆已经完全绝望。
骑士中的一人挥了挥沾满血污的长刀,满脸不耐地道:“难道是第一次经历这个么?马上去接受清点!如果没有足够的钱,最好现在就告诉我,在这里被砍下脑袋对你来说会更加轻松一些。”
“不不,我有钱,我有钱”萨姆打了个寒战,迟缓地自地上爬起,向着镇中心的方向蹒跚行去。
“贱骨头!”
两名骑士相对狞笑,正拨马掉首间,先前那人却顿住了动作,横目睃向店内。
屋内,混沌的暗色之中,隐约,有着异样的轮廓呈现。
小镇中端的地势相对较为开阔,除了几幢零散分布的建筑物外,完全类似于一个小型广场。空埕的中央,有着一口青石砌成的蓄水池,它已为冰雪所覆满,看上去仿似自地面隆起的巨岩。
在没有暴风雪的日子,这里是孩子们最钟爱的乐园。打雪仗,堆雪人,蒙上眼睛玩捉迷藏无忧无虑的欢笑总是充斥着空埕的每一处角落,为酷寒的冬季,带来了些许暖洋生气。
而今天,所有的事物已完全不同。
几千名凶神恶煞的苏萨克围困了整个镇子,环目四顾尽是一簇簇如火的红巾映入眼帘。几头用以开路的雪犀拖着宽达数丈的锨铲聚于一处,掠食者以横列的马队在蓄水池周遭隔出了一块空旷范围,居民们如若羊群般被赶入其内,每个孩子的眼眸都由于强烈的恐惧而变得黯淡无光。
当掠劫到来时,杀戮亦随之而至。苏萨克唯一恪守的原则便是金钱与生命之间的等价交换,毫无疑问的是,屠刀下畏缩于一团的猎物比他们更加清楚这点。
横流四溢的鲜血,已然把大片雪地染得通红。撕心裂肺的哀求声中,第十三个付不出赎金的居民被按倒在地。一名苏萨克大踏步行上,自后方揪起这人头发,长刀横拉,利索之极地割破了他的喉管。
血液在人体内骤然释放的压力作用下直喷出丈余开外,逐渐泯灭生命的躯体很快就从剧烈的抽搐中静默下来。最后自狭长伤口间涌出的大团血泡发出了一声诡异莫明的爆裂炸响,战栗的人群中随之响起孩子压抑的哭泣声,在他们的眼中,这是比噩梦更为狰狞的时刻。
索尼奥高高地端坐在马背上,冷冷注视着正在发生的一切,宛如毫不相干的局外人般淡定漠然。三个金币的人头费对于平民家庭而言或许是昂贵了一些,但他却始终认为,只有全力去压挤,蜂房中才会流出更多的蜜汁来。至于其他的问题,都已不再是问题。
这个自无数次火拼厮杀中爬上了苏萨克龙头位置的中年汉子,并不像许多人想象中般面目狞恶,壮硕如牛。恰恰相反,除了那只独眼平添了几分阴森以外,他的脸庞看上去清癯而湛然,体形略显单薄,没有半点寻常马贼的凶戾之气。
凡事都有两面性,索尼奥令人发指的残暴性格似乎与颇显温文的外表正成反比。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事物,能够比掌控他人生死的愉悦感更令他着迷。有时候他甚至分不清究竟是为了掠财而下令杀人,还是出于快感才这么做。
长期处在杀戮生活中的人对危机往往会有着异常敏锐的感知,索尼奥亦是如此。
就在又一户人家即将被全体处死时,他忽然微抬了右臂,同时转首向后望去。
刽子手的刀锋顿在空中,每个苏萨克都随着首领的动作而转过视线,场中霎时沉寂下来,再无半点声息。
浑圆而列的马队纵深超过六匹之多,形成了一座密实无隙的巨型牢笼。此刻它的一角正在迅速向内扭曲,崩溃。
几乎是所有的马匹都在长嘶暴跳,直若疯狂!
“老大,有有个古怪的家伙说要见你。”豁口开处,两条神色仓惶的大汉相继奔入,扯风箱似的剧烈喘息不停。
索尼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两人:“你们的马呢?”
“跑了!真是活见鬼,怎么拉都拉不住,差点没把我们摔死。老大,那个人可能会巫术,刚才”
回话的汉子忽地止住了语声,满脸惊恐地回头,那银发年轻人已于悄然间站到了他身后不到一丈的地方。
“你们胆怯了。”索尼奥紧勒着马缰,半眼也不望向帕薇尔,“失去勇气的人,是无法再成为苏萨克中的一员的。”
数十柄马刀交错斩下,顿时将两名大汉砍翻在地,帕薇尔动也不动地任由血液溅满了全身,目光始终盯在索尼奥身上,不曾稍移。身侧的两名女法师微蹩了眉头,自袖管中取出手帕,细细为他擦拭,对密密麻麻环侍的马贼视若无睹。
马队组成的包围圈又重新整合而起,将周遭堵得水泄不通。虽然最里层的马匹均是四蹄颤抖不休,无论怎样叱喝也不敢靠近帕薇尔半步,但此起彼伏的拔刀声却昭示着数千苏萨克的杀机已然沸腾。
“好刀。”帕薇尔凝视着索尼奥鞍侧垂悬的黑铁长刀,淡淡地道。
马贼之王凶狠的眼神自帕薇尔脸上一掠而过:“喜欢马刀的人,我还真没见过几个。”
“不喜欢的,只不过是因为无力掌控而觉得羞愧罢了。出问题的是人,而不是刀。”
“哦?看样子你也玩过马刀。”
“很小的时候,曾经试着和它交流过。”
索尼奥微微怔住,遽然之间放声笑道:“交流有意思,简直有意思极了!”直如金铁交击的豪笑声中,他只是以右手二指便将这柄沉重至极的长刀自鞘内锵然抽出,轻轻巧巧地掷向帕薇尔,“年轻人,让我看看你所说的交流方式!”
帕薇尔展臂接过刀柄,反掷而回:“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这个。”
“***的,给脸不要脸么?!”不远处一名苏萨克怒声低吼,自马背上疾掠而出,向着帕薇尔扑来。罗薇娜俏脸微寒,纤手曼妙连弹,几枚元素球自空中无声电射,顿时将那汉子手中马刀折成了十七八截。
“不是非得靠着说粗话,才能证明你是男人的。”罗薇娜直视着僵在原地的马贼,平淡地道。
索尼奥饶有兴趣地注视着这一幕,啧啧叹道:“老了,果然是老了,现在的小姑娘都是这么凶霸霸的么?我说你们这帮废物,都统统把刀收回去!哪个再跑出来丢人现眼,我砍了他的手!”
数千名苏萨克面面相觑,陆续还刀归鞘。索尼奥点了点头,转向帕薇尔道:“小子,你和这两个姑娘都不是克罗曼人罢?是路过这里么?”
“我们来自魔月。”帕薇尔简单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