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寂然凝起的暗色护墙,阻隔了尸巫以精神力幻化的吞噬黑洞。激流卷涌间,整面墙体俱是倾向尸巫所在,光芒表层起伏不休。
这并非能让不死生物畏惧的精神力,对于尸巫而言,眼前的正是一股崭新的,从未接触过的暗黑存在。在这个有着火种、风、日月星辰的世界里,它是如此与周遭格格不入。既便是在不死生物横行的幽冥之地,也不曾有这般酷冷无情的波动存在过。
而现在,它正横戈于尸巫面前,于无声中伸展回缩,酷烈对抗。
人类死灵化为的尸巫,火种内永恒不灭的烙痕,使得它们依旧延续着以精神力屠戮的方式。
与生前不同的地方在于,那曾经繁复艰深的颂咒结印过程,都已经变得毫无必要了。
鲁森表现出的淡定,令尸巫有些迟疑不定。在它的印象中,人类就像是一群蝼蚁,当悲惨的命运袭来时,他们就只会在绝望中奔逃哭泣。
“应该是已经吓傻了罢?”尸巫默默地想着,已然抬直的骨杖顶端碧芒骤然大放,缕缕烟芒迅捷腾起,于空中集结为一团缓慢流转的灰褐暗雾。待雾团完全成形之后,竟是凝成巨大的头骨形状,随着尸巫的动作而缓慢转向,森然环视前方。
倏地,那半空中的巨首张开口来,作势长吸。早已退至极远处的塞基军队间随之爆起了一阵战马惊嘶,鲁森身边诸人立时心旌卷涌,身躯僵硬如死,就连丝毫也难以动弹。
直接抽汲灵魂本源的能力,正是尸巫比寻常不死生物高等的地方。面对着那簇旺盛而邪恶的精神体,很多日子都没能饱食一顿的它已几乎要流出口水来。
当然,如果那张暴露着丑恶牙床的干瘪裂缝,还能够分泌出口水的话。
精神力的交锋,往往是沉寂而惊心动魄的。尸巫屡次想要突破那层能量屏障,然始终未能如愿。鲁森的精神能量虽已逐渐弱化,但当它凝结逆袭的瞬间,却依旧锋利如刀锋。
凝视着那头来自异世界的生物,鲁森的眸子里渐渐现出了狂热的光芒。对于他而言,纯粹以精神力作战的方式仍处于摸索阶段。陌生而强大的尸巫,无疑是个很好的对手。在某些方面,它就像是一潭死沼,寂然的表面下,流淌的却是最致命的杀机。
遇强则强,这个道理鲁森早在参军时就懂。长久以来,他也正是以这样的心态去面对着漫长路途中的每处荆棘坎坷。或许在行进的过程间伤痛难免,但他并不在乎。
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早已让他无法在乎,即使是此刻站在死亡的面前亦没有改变。
浓雾凝成的硕大头颅,在一刻不停地咆哮着,那仿佛来自九幽炼狱的厉吼令得大队人马惶然后撤,但傲鲁巴仍是钉子般伫在鲁森身边,未挪半步。
数十名忠诚的手下,早就被埃尼尔用马鞭驱走。他很清楚这固执的年轻人是个永不言退的人,却并不看好这场博杀。之所以会选择留下,只是因为早已被血迹侵染的铁血军团不会在任何时候舍弃同伴。就算是明知不敌,伤重的人也绝对不会孤单度过人世间的最后时光。
总会有毫发无伤的伙伴放弃逃生,扮演愚蠢至极的同行者角色。此刻的埃尼尔,亦有一样的打算。
他固然是铁血军团里无可取代的王者,但同时,也是个孤僻而道义的男人。
似乎是贪婪的欲望逐步占据了上风,尸巫在不太长的交锋时间之后,终于双手垂执骨杖,眼窝中的两簇妖红渐转炽烈,竟是如若燃烧。
在它看来,试探的过程已经结束。
“大人,小心了!”爱莉西娅虚弱不堪地喘息道。
鲁森冷笑不答,身形连动中逼退众人向后。待到身侧悉数清空后他倏地撤去能量屏障,道道纯黑色的光束已是纷然现形,长蛇般游走疾掠,直绞向尸巫所在。
闷响大起,尸巫挥动骨杖,准确无误地击上每道**而来的光束末梢。那团纠结在杖首的血色球体竟如活物般蠕动起来,于细微而妖异的尖嘶声中绽出浓烈赤芒,瞬息摧散了所有来袭。
“迦逻狄奥!迦逻狄奥!迦逻狄奥!!!”观战的兽人士兵齐吼依旧,声震四野。
带着些傲慢与不屑,尸巫前俯身躯,猛然张开黑洞洞的大嘴疾喷出一道由无数细点组成的洪流来。
“可能你过于自信了。”鲁森低声狞笑,指端不易察觉地微颤了一下。
尸巫脚下的地面于此时无声无息地龟裂,坟起。散落如雨的土屑之间,两束粗大的黑暗触手直若蛟龙般蹿出,毫不费力地自腿骨一路绞上干枯的胸腔,瞬息间将尸巫全身扯成了四分五裂的片片骨骸!
同一时刻,那道迅疾扩开的急流已然涌到了鲁森近前。‘嗡嗡’而颤的振翅声中,赫然可见其内密密麻麻的小点竟是数以千万计牛牤形态的奇异小虫。比起前者来,它们无疑要微小得多,但每只虫体的外表均遍呈着斑斓异色,嘴似尖针,复眼凸起,显得极为可怖。
自地底袭上的两束黑暗光体,几乎耗尽了鲁森体内残存的力量。正自急退间,他胸前的衣襟忽地破开,一条的身躯自内一跃而出。紧随而来的火浪汹涌燎灼,焦糊气息蒸腾弥漫,雨点般的虫尸顿时纷纷坠落,密布了大片空埕。
尸巫的躯干已散,但一簇自颅顶破出的幽幽碧火,却无声无息地凌空飞至,掠向鲁森。这不过指头大小的火芒,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就在它即将触上鲁森身躯的一刹那,那条平卧于地面的异物,似乎是因为脱离了束缚而微微绽出了几缕银芒,微弱至极的银芒。
几欲将人催残破开的凄厉尖叫陡然传出,急转之下,那簇小小的碧火调首向着兽人大营飞回,去势快极。高速掠动的过程中,它的形体迅疾扩张开来,不过片刻,已隐隐现出人形。
那是尸巫的精神本源。躯壳对于不死生物而言,本就是个暂居的皮囊罢了。
下一刻,鲁森怔然见到那条和他相处不久的赤炎獠平平浮上空中,银芒大炽间周体微微颤动了一下,旋而再次降落于地。
一道耀目至极的月牙形光刃,带着可怕厉啸自数丈开外的虚空中现出形态,万物顿时在它耀起的炙焰下黯然无光。只是弹指间,这道浩然骄横的银刃便已追上尸巫本体,无情地将其冷冷吞噬。
这强大的异界生物虽然已百般躲避着人世间那些隐隐畏惧着的存在,但最终它还是在光照之下,泯灭了火种。
整片平原,就此陷入了死寂。
不仅仅是兽人尽皆沉默下来,就连帝都援军与罗德瑞克诸人,也皆是愕然无语。由于距离的缘故,多数人都未能看清这悍然一击来自于何处,可两名女法师却于惊骇中渐渐正视了发生在眼前的事实。
它一如地面上被光刃气流犁出的那道深沟般,诡异却确凿,鲁森是没有半分可能发出如此神圣属性的攻击。
骚乱就像是燃起了火头的草场,很快,所有的兽人士兵都开始向后退却,继而奔逃。短短半天里的一系列遭遇,使得每个人的承受能力都到达了即将崩溃的边缘。在未知而强横无匹的摧毁力面前,这些早已习惯咀嚼胜利的掠食者忽然发现,原来命运的天平,可以倾斜地如此简单。
在人们的好奇注视下,鲁森抱起了赤炎獠。长久以来的相互磨合,已令这条来自烈火神山的异兽适应了他的精神气息,只是微弱地爆起几点星芒后,赤炎獠便彻底静默了下来。早在回归大陆的航程之中,它似乎就已经学会了与新主人和平相处。
“咕咕!”赤炎獠轻盈飞起,掠上鲁森肩头,两枚清澈的眸子定定望向溃败的兽人大军。
“不,我累了。”鲁森反手抚上它的脊背,“你饿不饿?我们去吃点东西罢。”
赤炎獠看了眼兽大营方向,打了个呵欠,待要再钻回鲁森怀中时,却瞥见那处温暖的所在已是衣衫残破不堪,这意外的发现让小家伙很是懊恼,却又无可奈何。无形之中,它早就把不复危险性的主人看成是个可以依靠的寄托。
从未有过的压制性胜利,让整个塞基阵营沉浸在一片欢腾的海洋里。人们的大肆吹嘘随着鲁森的归来收敛了许多,但依旧在暗地里继续着,人们仿佛乐此不疲。
特里奥则始终忠实地看守着那队反绑着的兽人军官,就连半步也不敢走开。鲁森曾经告诉过他,只要一天没有停止战乱,这些披着狼皮的家伙早晚能派上些用场。
救出罗菲娜的过程,远不如想象中复杂。老萨雷姆早就把那个**熏心的师团长所在军队的番号牢牢记住,在抓获了几个散兵以后,鲁森等人便辗转寻到了这支仓惶撤退中的援军部队。
贪财的老萨雷姆和他单纯的孙女,此刻或许已经到达了另一个国家。在那里,他们会买上一间小旅店,再次过上平静的生活。而险些成为萨雷姆准孙婿的师团长大人,却极其不幸地成为了兽人的俘虏,与他一同遭殃的还有近百名高级军官。
由于战败,师团长于回撤后方的途中惶惶不可终日。恶劣到无以复加的心情,令得他一贯蓬勃的**也日益萎缩了下去。始终未能对几个沿途收获的女孩做上些什么,却成了如今师团长心中万分庆幸的事情。早知道抓了那没胸没屁股的小妞会惹来这么一帮煞神,就算是整天支着个帐篷走路,急色的师团长也不会去打她半点主意。
在他的脑海里面,那个晚上纷飞的血雨至今仍然挥之不去。
如今的尴尬处境,几乎让包括师团长在内的所有军官咬断了牙根。成千上万的人民正以饱含着戏谑的眼神,围观着一众昔日里追在屁股后面围剿的军官老爷,一如在看笼中的猴子。
“这些家伙算是你带来的礼物?”埃尼尔倒绰着马鞭,敲了敲其中一名梗着脖子的军官脑袋。
鲁森的脸色很苍白,唇边却带着微笑:“在没遇到你之前,我打算拿他们换点什么回来,现在没必要了。”
埃尼尔一怔,随即笑道:“你的意思是?”
“拿他们抵债。”鲁森一本正经地道。
埃尼尔大笑:“你本来就不欠我的,如果硬要说谁欠谁,恐怕从今天起债主已经是你而不是我。”
“我听这些援军军官提起过,战争似乎也同样是你们的。”鲁森的语声渐转低沉。
“后面就是家园,只要兽人一天不退,我们就只能奉陪下去。”
“草原上的景色很不错,或许我和我的人会去那里呆一阵子。”鲁森平淡地道。
埃尼尔沉默许久,忽向着鲁森深深欠身,一语不发地大步行远。男人的骄傲和自尊,在此时已不再重要。他只知道,这世间有些东西,是令人无法拒绝的。
当黑夜的躯体沉覆大地,如钩新月自天际升起,塞基阵营间渐渐有苍凉的俚歌唱响。
十数个巨大火堆的周遭,战士们席地而坐,擦拭着片刻不离身侧的长刀,粗犷眉宇间尽是风霜倦意。远端的敌军大营,仍然跃耀着火光,黑暗中,它沉默而狞然。
每当视线掠过那处时,每个战士都会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刀柄,眼神中的仇恨几欲沸腾。偶尔间,会有人静静地转首,回望后方那暗色掩隐下的连绵重山。
这个时候,他们的眸子里会有暖意隐现。
心狠手辣的埃尼尔下令杀掉了所有的被俘军官,在一兽人头被砍下的时候,特里奥见到有些人在咬牙切齿地流泪,这让他很是纳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