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过了数日的战火洗礼之后,这座罗兰帝国西南部最大的行省已经飘摇如风中残叶。成千上万的战士长眠于此,他们的魂灵在空中盘旋穿梭,默默注视着塞基千疮百孔的褐色城墙,眷恋不去。
那是鲜血干涸的颜色,每处溅落的褐痕,都镌刻着军人钢铁般的忠诚。
“没有魔法,没有军制炎气。不是它们不想用,而是因为不会。”
杀声震天的塞基城头,城主啊尔发俯瞰着城下茫茫涌动的敌军部队,疲惫的语声中隐透着异样情绪。
罗德瑞克探出手,抚摩着城头崩裂的垛口,依旧苍白如纸的脸庞上微现笑意:“我想,它们并不需要依靠这些作战。”
啊尔发深深地注视着这名来自帝都的高级军官:“你说的不错。虽然处在敌对立场,但我不得不承认,兽人国拥有世上体力最强的战士,而且它们可怕的地方,还不仅仅是这些。”
“哦?”罗德瑞克垂下目光。
城关前密密茫茫的人海之间,高达十余丈的攻城楼车宛若远古泰坦般纷然推进。层叠而起的木格平台上,无数挥舞着长枪大戟的兽人士兵攀附挤涌,酷似爬满了乳酪的蚁群。塞基城头**的箭雨从一开始就未曾有过片刻停缓,但兽人所执的黝黑盾牌却轻易阻隔了绝大部分来袭。
“兽人的防御和恢复能力,才是我们难以应付的原因。”啊尔发抬手拨开下方射上的一支劲弩,默然摇首,示意身后涌上的近卫退开,“你来塞基也有些日子了,来前沿阵地却还是第一次。我很好奇,在协议早就达成的今天,是什么还在动摇着你的决心?”
“自从我来塞基的那天起,罗稀就带着两个军团开赴了国境线边沿。他的名字我想您一定不会陌生,第七、第九两个突击军团历来就是罗兰最精悍的力量,在北方战场上,他们击退过成倍的盟军,并且没有回缩过半寸防线。”罗德瑞克强自笑了笑。
啊尔发缓缓皱起眉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罗德瑞克的眸子里讥嘲之色一闪而逝:“野战军团的威名,我是耳闻已久了。奇怪的是,既便到了如此艰险的境地,您手中的这张王牌却始终没有被抽出来。”
“或许你过于敏感了。”啊尔发的语声透着些异样波动。
“十二年前,那些强横的战争傀儡让我**情人员至今还念念不忘。很有意思的存在,不是么?”罗德瑞克瞥了眼面色大变的对方,复又将目光投向城下沸腾的怒海。
一个巨大的魔法阵,已在城头集结的法师阵列间成形。高空中风云渐变,数百道水桶粗细的电光相继自苍穹深处劈下,立时于数万兽人中清出大片焦裂的空埕。
沛然莫御的禁咒威力,让兽人士兵所能倚仗的护盾防御变得毫无意义。无数具焦枯僵卧的同袍尸体,却让他们的攻城势头变得更为疯狂猛烈,那响彻四野的兽嗥连绵震起,宛若雷动。
“蔑视生命的异类还真是和我那孩子有点像啊!”啊尔发微不可闻地低叹,神色黯然。
此刻的鲁森,亦在面对着这些狰狞蛮悍的异种生灵,此刻的他正深陷重围,而身边,依旧只有寥寥几个同伴。
罗兰的援军已至,却被兽人分出的数股兵力斜向阻截,形成一团滚滚不休的酷烈旋流。
饱含着邪恶气息的黑暗光体,在一次次地收缩,扩开,缓缓拓展着领域。数十丈内的地域,已完全成为了暗芒统治下的死地。
似是一张硕大无朋的游牧营帐,光晕的顶端直达半空,呈碗形向周遭罩落。其内遍布的残肢骸骨间,丝丝缕缕的浓烈黑线不断自鲁森周身涌出,融合成触手般的粗壮光束,游走于暗**域内。
敢于冲入的兽人士兵,渐渐变得屈指可数。透过模糊的异色屏障,越来越多的人发现每当有同袍被那些蛇蟒般的光束撕裂,整个沉暗的空间便会悄然扩张上几分。
他,就像是一头盘踞在近前的恶魔,大口吞噬血肉的同时,亦在狰狞成长。
环视着外围水泄不通的兽人阵列,奥鲁巴与伽利娜无言对视,心中俱是忐忑。他们并不清楚这片独立的空间还能维持多久,它扩展的速度正在衰退却已是事实。一旦光晕散去,毫无疑问,上万名狞目獠牙的兽人士兵会轻易地将他们撕成碎片。
武者无法像法师那般高飞,在之前的短暂博杀中,两人几乎是靠着经验和本能才能逃过杀劫。伽利娜的炎气已接近四阶,兽人却以强横的肉体漠然证明了,这还远远不够。
年轻的队长奥鲁巴从未想到过世上还有这般悍然的生灵,焦灼之下屡屡抬首仰视,望向高空中疾飞的那两点小小身影,爱莉西娅在他的心里,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得多。
相对于同伴的惊惶不安,鲁森则显得异常平静。
他的双眸紧闭,周遭所有的一切,都通过暗色光线的纷扬触探而折射回意识深处,清晰如水中倒影。刚开始时,那些游弋似蛇的光束完全是在自行攻击目标,与遭遇野兽时情形雷同。
待到奥鲁巴两人靠近,鲁森便尝试着去控制每一条‘触手’。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信心,冥冥之中似乎是灵魂的本能在微妙舞动。
正是由于对翱翔的渴望,雏鹰才能够战胜恐惧,拍动双翼飞离巢穴。纵横交错的光束只要毫厘偏差,便足以让两名野战部队成员瞬间毙命。鲁森实施掌控的过程,也就在这惊险万分的局面下无声起始。
奥鲁巴和伽利娜猜测的并没有错,长时间的精神力凝聚,令鲁森逐渐感到了难以为继。黑暗光体的扩张,正在由缓慢而渐止,最终微不可觉地开始了回缩。
鲁森已在低促喘息,但垂于身侧的双手却一直轻微动作着,指端探出的丝芒延伸流转,操控数十道无坚不摧的光束触手吞吐伸缩,傲然纵横。如琴师于夜阑人寂时拨弄竖琴,聆听着流淌的曼妙乐章,沉醉其中。
蓦地,一股诡谲而强大的精神波动自远端袭来,直透入鲁森意识之海深处,激起滔天巨浪。
“咦?这帮家伙是不是怕了?”奥鲁巴望着暗色屏障外潮水般退去的兽人士兵,搔了搔脑袋。
转首间,他见到鲁森已睁开双眼,不禁咧嘴笑道:“他们应该是被你吓破胆了。”
鲁森指端微动,道道光束及其外光晕立时消弭于无形:“不,有新朋友要登场了。”
奥鲁巴困惑地望着他,欲言又止。适才的短短一瞬间,奥鲁巴觉得对方的眼眸竟是紫色的。
气流划响声中,两名女法师相继落下。由于魔力消耗过巨,爱莉西亚冷俏的颊边已全无血色,投向鲁森的目光中却尽是欣喜柔情。
“迦逻狄奥!迦逻狄奥!迦逻狄奥!”
全体退至百丈开外的兽人阵营之间,骤然爆出一阵震天呼喝。沉闷的声浪直若海啸卷起,隆隆滚滚地跌宕于原野之上,威势震天。
“你们快走,快走!”血湿重衣的埃尼尔率众疾驰而至,一贯淡定的神情间隐现焦灼。
鲁森微笑,缓慢摇头:“这场仗是输是赢,对我来说很重要。”
埃尼尔独目圆睁,怒道:“难道你非得所有的人都死在这里?快给我滚回去!”
鲁森没有再答话,而是默然将视线投向正前方。呼啸长嗥的兽人士兵如同被巨刃剖开的浪潮,由后端大营方向直分出一条开阔通路来。
远远的,一个极为枯瘦的身影,出现在了尽头。
“迦逻狄奥!迦逻狄奥!迦逻狄奥!!!”刹那间兽人欢声雷动,俱是以手中兵刃大力顿地,状若疯狂。
“去把卷轴抬过来!”埃尼尔见鲁森全无退意,忽转首对着部众低吼道。
旁侧几名部下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迟疑道:“老大,这没必要罢?”
埃尼尔一怔,随即反手探上腰侧刀柄:“你说什么?”
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士兵慌忙指向鲁森胸前:“有它在,哪里还用得着卷轴!”
埃尼尔阴沉着脸转过目光,只见鲁森的左胸处鼓起了累累的一团硕物,半截火紫色的尾巴正耷拉在胸襟外侧,低鼾声中偶尔尾梢微动卷起,倒像是条慵懒的恶鱼。
“唔,不用去了。”埃尼尔凶狠地横了眼手下,悄然长出了口气。
“那是什么?”鲁森忽低沉开口。
埃尼尔沉默良久,缓缓道:“我想,是恶魔。”
随着兽人阵营间的那条身影渐行渐近,浓烈至极的死气已直迫眉睫。这蕴含着极度嗜血气息的迫压感,却隐约透着几分似曾相识的意味。鲁森生平所接触过的对象中,就只有两个人拥有如此凶煞的精神波动。
被教廷追杀了近百年的异端———黑巫师。
闲庭信步一般,那身影极缓地穿过吼声涌动的兽人阵营,径直走向鲁森诸人。行进间,它似极了一具提线木偶,动作僵硬而迟钝,诡异难言。
惨白色的狭长骨杖,是它手中唯一的物事,无数细密的血线由杖尾交错缠绕,直攀爬到顶端,虬结出拳大的球体,其内隐见惨绿流转,溢涌不休。
执杖的那只手掌,没有半分皮肉,赫然便是白森森的五根指骨在发力攥物。奢华的,饰满了各色魔晶的金纹长袍之内,隐掩着同样狰狞的骨骼躯干。刺芒密布的荆棘冠下方,仅存着些许灰褐色附着物的骷髅头颅正倨傲地微昂着,深凹的黑暗眼眶之中,两簇炽烈的妖红在无声燃烧,宛若焚炼魂灵的地狱之炎。
尽管不是第一次见到,但塞基的野战部队间还是荡起了阵阵不安的骚动。至于奥鲁巴等人,早已目瞪口呆,难以置信眼前所见的竟不是一个梦魇。
忽然间,一只冰冷而柔软的柔荑探出,颤抖着拉住了鲁森的手。
鲁森默然转首,却见爱莉西亚脆弱地投来视线,明眸中盛满了深深的恐惧:“大人,那是尸巫,传说中冥界才会有的不死生物。我我不明白,它们居然真的存在!”
虽然是骷髅的形态,但这头尸巫表现得却像个雍容而傲慢的王者。慢条斯理地打量了一番众人之后,它那双黑洞洞的眼窝,对向了鲁森的方向。
后者的精神波动,是吸引它前来的唯一原因。身为不死生物中的强者,尸巫的力量远非寻常骷髅僵尸等所能比拟,不算太低的智慧更是让它有着一套完全独立的行事准则。
这个世界里的强横精神体,实在是少得可怜。尽管召唤它前来的契约之主严厉制约过行动的范畴,但自从来到这片草原之后,那些令尸巫感到畏惧的波动便再也没有于感知世界内出现过。原本枯燥无味的生活,由此而变得充满趣味起来。
当然,能令不死生物感兴趣的,就只有毁灭和吞噬。它们之间的博杀往往直接而迅速,亡者的精神体则会成为对方的食物。之前的一段日子里,很多罗兰援军成员,都充当过这头尸巫的猎食对象。
它已经渐渐适应了新的生存环境,并且乐不思蜀。
鲁森那隐透着邪恶的精神力,让尸巫有些迟疑。猎物的强大是勿庸置疑的,但它很清楚,风险和收益,在很多时候都成正比。相对旺盛的灵魂火种,能够让它更快地进化成尸巫王。而现在,它感觉到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类正是一道无与伦比的饕餮大餐。
带着些隐隐的亢奋,尸巫面向鲁森,举起了骨杖。数百年的异界生活,早已抹杀了它曾经身为人类的大部分记忆。如今的这具丑恶骸骨,似乎就只是为了不断猎食进化而存在着。或许,这正是不死生物可怕的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