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刀在离那粗壮的脖子一寸处停下来,惊出脖子的主人一身冷汗。但沿着指尖来不及完成的轨迹,残存的锐气还是触到了皮肤。一道极薄的伤口从无至有浮现在刘猛的颈间,鲜血如露般渗出。戚江冷短促的一击中途被划上休止符,身体干脆利落地倒向地面。
陈暮的剑被一只马靴踩在了脚下,他的人仆倒在桌子上。辛一脸厌恶地捂住了嘴,用手驱散着面前的尘土,举目对站在桌上的塞外骑士说:“粗鄙之人,靴底的泥有多久没清过……”
赫连逃脚下一碾,一踢,软剑从陈暮的掌中脱出来,跌落到地上:“这时候用他娘的什么‘眠字咒’,这他娘的是叶府的剑!想赌命也别拉老子垫背。”他骂的并非无因,假如辛的密咒在那一瞬失手,战况就会变为他赫连逃独自面对戚江冷与陈暮两个人。
刘猛伸手摸了摸颈间的伤口,彻骨的寒意还在往身体里钻,他心有余悸地瞥了入眠的戚江冷一眼,转身去看坐在椅子里的叶一。
“都杀了?”刘猛看着辛问道。
“能这么简单?”辛方才的一咒颇耗心力,站起来的时候一阵目眩。要使“恍惚”与“眠”叠加的心音冲破玉碎营的如归战意,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他嘴上虽然刻薄,却不得不承认赫连逃的一踏颇有必要。陈暮即便号称不善力战,使出毕竟也是叶府门下的剑诀。但总而论之,辛是得意的。眠字咒一击而成,擒住两位疑然境,实在是拿得出手的战绩。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才最棘手。都杀了?肯定是不行的吧。他忽又将苍白的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噤声,静了片刻,“禁军离得不远了,但我们还有时间。”
他也走近了叶一,看着这位样貌普通却浑身潇洒劲儿的少年,心中思量:倒是乖巧,第一个就睡着……,用此地的话怎么说来着,烫手的山芋啊。
少年闭着眼睛,呼吸均匀,面容恬淡、洁净。这长相谈不上俊秀,也跟丑陋不沾边。最醒目的是那两道眉毛,浓密如墨蚕,中和了他脸颊轮廓的棱角,增添上一些柔和的气质。如果不考虑他的家世,这一身粗布灰衣看上去还真像是他的衣服。
赫连逃拿起刚才没喝完的一坛酒:“卖盐的,你脑子里全是柴火么,都杀了,账往谁身上记?”刘猛没话可答,只瞪了赫连逃一眼。
玉碎营将官偷袭叶府长子,以一敌二,同归于尽?辛摇了摇头,自己便否定了这样的解释,他们伪装不出吻合这种结论的局面。天杀的意外,竟然会如此的麻烦,但是,似乎也只有如此……
辛用下颚朝着叶一点了点:“戚江冷说的对,这小子还有姓陈的,杀不得。我们结果了戚江冷,把这两个带走。”
“带走?!”赫连逃的风沙嗓子立即嚷道,“带哪去?”
“谁让咱们来的,就带到谁那去。”辛的语气又回到了幽幽的状态。
刘猛怒声道:“婆婆妈妈,应该都杀了再说!”
“若不想叶府或玉碎营抵死追杀,我们现在应该立刻就走。但是倘若就这么走掉,筹划此事的那个人,会轻易放过我们吗?”辛说道。
刘猛和赫连逃都不说话了,他们明白了辛的想法——按原本的计划留下戚江冷的尸首,再把烫手的山芋扔给幕后的那个人,雷要劈下来让个子高的人去顶。果然只能如此。
这沉默就算是达成了一致。辛从怀中掏出一包药粉,掺入那壶得月楼三十年陈酿之中,对刘猛说道:“我与赫连逃先带着叶府的人走,你将这毒酒给戚江冷灌下去,看他断了气,再来汇合。”
刘猛无话,接过了酒坛。赫连逃便依言将陈暮放在了肩上。辛弯下腰,将叶一的身体靠在自己肩头,膝肩再向上一运力,就将叶一也扛了起来。
他刚刚走到门前,苍白的脸上骤然爬满了惊骇。他感到脚下竟然再也难以迈出一步,是他肩头扛着的这个人,忽然生出了万钧的重量,垂直地压下来,压得他从头到脚毫无余力,扛着的扔也扔不下,膝盖也不敢弯曲,甚至连嘴也张不开,能做的只剩下站立。
赫连逃不解地跟在身后,没有催促,他以为这个喜欢发号施令的异域人又想起了什么。
辛焦急地鼓动心焰,一心想要蓄力开口求助。却听见背上的人先开口说话了:“这是要做什么,暗杀变绑架吗?”
赫连逃与刘猛大惊,马上便发觉辛的异样。赫连逃扛着人,还是刘猛率先放下酒坛,就要挥拳来打叶一。
叶一瞬间扭过脸来,冲刘猛笑道:“喂!住手,你真是傻子吗,这异域人想拿你顶雷,你还要救他?”
刘猛一愣,拳也停下来:“你胡说什么?”
“屋里乱成这样,墙上有这么大一个焦洞,桌椅上有这么多烧痕,毒死个玉碎营的人,手掌上还都是碳迹,禁军和刑部的人就算再笨,也能查得出这是赤手空拳。他们俩就不一样了,一个根本没出过手,一个只动嘴念了点儿咒……”
刘猛的脸膛腾地变红,怒目而视辛与赫连逃。叶一所说的不错,今晚的杀局从陈暮窃听时起就已被搅乱,成骑虎难下之势。辛从始至终便只由着刘猛出手,或许早就存了顺势“弃子”的念头。到时转变为玉碎营与大盐枭勾结反目,叶府长子失踪的局面,甚或更胜原先的谋划一筹。
赫连逃一抖肩就把昏睡的陈暮扔在地上,尚未有所行动,叶一的警告声就到了:“你也别急,这白脸鬼可在我手上呢。”
“你说呢,我说的对不?”叶一随手轻轻拍了拍辛。
辛忽觉肩头的重量似乎轻了一分,已能开口说话了:“切莫要听离间之言。别忘了那个人的命令。”但他仍然丝毫动弹不得,只有背对着刘猛说道。
他继而不甘心地,迫不及待地问叶一:“你竟然没有入眠,难道也不曾恍惚吗?!”
叶一就这样趴在辛的肩头,垂着半个身子,保持着头朝下的滑稽姿势:“抱歉抱歉,忘了告诉各位,我这个人不太喜欢睡觉,而且从来不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