屁股是一个看似憨蠢,实则复杂、敏感、牵动心弦的部位。它连接着腰与腿,又要在人的坐姿中承担极重要的职责。它毗邻着**,于是常常引人做不安分的遐想。它偏偏又拱卫着幽门,使人容易心生污秽、厌弃之心。
一盏被外在灵意所裹挟的心焰,最需要一个这么复杂,又相当不庄严的物事去拯救。更要紧的是,屁股这东西,上面布满丰富的肥肉、瘦肉,还有血管、经络。
资深意者辛的恨意与怨念,随着两排牙齿深深地嵌入到叶一的臀里。突然而来的剧痛化作一声唳叫,顺着窗口飘出老远,在夜晚里听来如同鬼嚎。
同时,极为剧烈的疼痛也在叶一心田中卷起凄风冷雨,只一念间就将黑杵造出的黏黏暖境驱散了大半。竟然是屁股!被个男人给咬了?异样的羞愤胜过了其他所有念头,心焰一怒之下暴躁跳跃。黑杵滋生的万彩灵光也像是觉察了叶一心头的不净意念,似乎有些不甘心地瓦解消弭。随即瓦解的还有叶一的自重之意。
僵立已久的辛瞬间失重,他的身体向扛着叶一的一边垮塌下去,一时间几近虚脱地瘫软在地上。叶一被倾翻在地,身子滚动了一周,触动了臀上的那个伤口,他脱口道:“又动嘴!我就说你是邪术……”
叶一怒斥着朝辛看去时,赫连逃已经把辛背负了起来。
“好快……”叶一叹了一声,又听见“咔嚓”一响。赫连逃踏碎了窗台和窗框,留下深深的脚印。
……
赫连逃负着辛向楼下飘落。
迎面半空中,竟然恰好有一个浑身劲装的人正冲上来。
帝国禁军?是敌非友。赫连逃电光火石间顺势朝着来人踏去。但这一脚踏空了,有一抹亮眼鹅黄色擦肩而过。接着是一道长长暗暗的剑光从身后闪起。赫连逃腰间加力急坠,避开这一剑,甫一落地即刻拔足飞奔。
“追!”居然是个清冽的女子声音。但这声悦耳的“追”不是说给他听的,他的宿命是逃。围在酒楼四周的禁军士兵立即纠缠上来,赫连逃疾退中回首看了眼得月楼,心里骂着倒霉。
……
讲究气派的天字号雅间窗口开阔,高度恰可容纳一人。手执长剑的女校尉飞身而上,手搭窗框站上了窗台。
首先她映入眼帘的,却是皮肤白皙、鲜血淋漓的半个屁股。
屁股的主人是个穿着跑堂衣服的男子,看面貌似乎还是少年,看身形、态度却又有些像是成年男人。他呲着牙咧着嘴,正扒开裤子自己查看伤口。这女校尉虽在军中效命,每天与男子为伍,终归还是个大姑娘。她脸上一窘,便将目光移开。
叶一忍着痛看见赫连逃冲出窗口,便下意识地立即伸手拉开裤子查看。还不到一瞬,窗台上就又站上一个人。应该是禁军来了,叶一隐隐瞥到了无畏士的锦甲,不过,似乎有什么不妥。正经地看了一眼,才发现是个姑娘。
他慌忙提好裤子,尴尬地看着那一身飒爽英姿的女军官,眼神中竟有些许畏惧之色。女校尉闪避开的头也扭转回来,正碰上叶一突兀的目光,立刻又想起刚才的一幕。她心下颇为不悦,可又见这个跑堂少年的眼色里,似乎倒还含着敬畏,也就弃了杂念,问道:“你就是那个伙计?这白衣男子你认识么?”她认出了地上戚江冷的玉碎营常服,又当叶一是个酒楼伙计,此时就只问陈暮是谁。
叶一下意识地看了眼这姑娘锦甲上的纹饰,按着屁股回话:“回禀校尉大人,此人好像说,他是叶府的人。逃了的好像叫什么刘猛,还有一个姓赫连……”
女校尉闻言心想,这少年居然认出了我的官阶,还举一反三回复我没问到的事情,与常见的店小二似乎有些不同。
此时,地上那个仆倒的白衣中年男子忽然坐了起来,皱着眉,手按额头:“这位禁军的兄弟……呃,姑娘,在下陈暮,是叶府见闻司的人。今日在此,与玉碎营的二十将军联手御敌。这位是……”陈暮没说完,就被叶一严厉的目光制止,最后一句话咽进肚子里。
女校尉听见“叶府与玉碎营联手”的话后,看上去显然是在努力消化这个逻辑相当混乱的描述。她愣了一下神,才向陈暮施礼:“禁军校尉高小晨,见过陈先生。那么……此处就先拜托陈先生主持了。事涉通缉要犯,刑部的人随后会来勘察现场,询问详情。禁军方面只负责扑灭滋事造乱之人。”
“有劳了!”陈暮手撑地面想要站起来施礼,却是一阵眩晕,又坐回地上。
“我还有人犯要追拿。先告辞。”高小晨利落地一抱拳,倒背长剑,转身就走。乌黑的马尾辫在空中划出一道迷人的弧线,颇富韵律地跳跃着,迅疾地跃出了窗口。
酒楼下面,四名禁军士兵已将五花大绑的刘猛按倒在地。一名满脸焦痕的无畏士迎上来:“这狗娘养的流血过多,昏过去了。”另一名无畏士也跟上来,锦甲上的金融护片有数处凹陷,他笑道:“传言中疑然境的大盐枭,能换个几等军功?”
高小晨正色说:“没有玉碎营的人伤他在先,今天最走运不过是两败俱伤,有什么可高兴?另外两个逃得远吗?”
“跟上去了,还在追。帝都城门已关,中郎将大人派了二十名无畏士增援。插翅难飞。”
“我看未必。恐怕其中一人的名字里有个逃字。跟我来!”高小晨一声令下,几名属下便立即跟上了她的脚步。
……
……
得月楼天字号雅间门外,两名禁军士兵左右分立,算是封锁了现场。房间里,行动不便的叶一和陈暮并排背靠墙壁坐着。
“你什么时候醒的?”叶一问。
“刚才有一阵,房间里灵意大盛,颤动了心焰,那时就半眠半醒了。只是又费了许多力气,才把心头那个‘眠’字摘掉。”陈暮音调沉沉地回答。
叶一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歉意,说:“没事,我看你和那位将军睡的挺香,就跟他们玩了一会儿……”
经过这一晚,陈暮已悟到这位小主人的性子洒脱,与常见的世家贵戚不同,也就不再说那些谢罪的话,转而问:“公子,那极为充沛的灵意是何缘故?”
叶一没捂着屁股的那只手一伸:“喏,就是这玩意儿闹鬼。从那个叫辛的身上摸出来的。”他把那根黑色的杵递给陈暮。
陈暮接过黑杵,仔细地抚摸、端详了一番,却没有感觉到一丝半毫的灵意。
叶一说:“当时我只是拿在手里,它立刻就变得霞光万丈。现在又装成个熊样……”
“听起来,似乎是灵物被唤醒之状。公子此刻可有与这物件心心相通的感觉?”陈暮若有所思地问道。
“什么感觉?啥感觉都没有。好玩儿是好玩儿,太吓人了。心灯差点儿被它夺了,楼差点儿被我给压塌了……”
压塌?陈暮看见了门前的一处,有两个深深的脚印,几乎压穿了地面。他正感奇怪,又听叶一说:“陈暮……”
“属下在。”他应道。
叶一完好的那一侧屁股坐得有些发麻,他挪了挪,忍着疼说:“这酒楼别卖了。我看就让那个二掌柜的升任大掌柜,替府上看着吧。”得月楼的前任大掌柜就是原先的东主,卖掉产业后已不再管事了,只是应新买主的要求,瞒着二掌柜和其他伙计们酒楼易主的消息。
“好的。我去安排。”陈暮记下了,没问原因。
叶一却主动解释:“全酒楼的人都借着报官逃光了,就是二掌柜跟一个伙计没跑远。他这人平时吝啬促狭,倒是真拿这里当自己的买卖……”
陈暮又嗯了一声,心里暗暗惊呀,自己与戚江冷中了眠字咒后,三公子一个人应对三名敌手,竟还有余力去听屋外的事情,而且洞察得如此清晰。还有地上的那两个足印,那不是忽然间以暴力踏破,而是缓缓压下而形成的——以他在见闻司知事多年的眼睛看去,隐隐透着尚未完全消散的稚拙残意。还有,公子被人伤到的这位置,实在是蹊跷……
但他身为下属,又生性内敛,因此没有去问叶一刚刚发生了哪些事情。他摸着手中的黑杵,接着说:“公子,那个异域人留下的应该是一件灵物,其中隐情绝不简单。依属下看,交由主上处置比较好。”
叶一无所谓地答道:“行呐。你先收着吧。”
说完,他就闭上眼睛,靠着墙静静地养神。陈暮本来劝他先回府休息,他不肯,说要等着刑部的人来了再说。这会儿,陈暮侧目看去,见他疲惫的神色,写在尚显稚嫩却又总是一副成竹在胸表情的脸上,心里不禁生出一种对晚辈的怜爱之情。他知道叶一并不是在睡觉,便缓缓地问:“公子,还好吧?”
没想到,一脸疲态的叶一腾地睁开了眼,愤愤不平、中气十足地说:“好个屁!”
陈暮嘴上一塞,不知道下句应该怎么接茬,只好静静坐着。
只听叶一沉默了片刻,忽然老气横秋地说:“暮暮啊,我早说回府去,今天会出事,你不听。我刚才,屁股被一个男的咬了,接着又被个姑娘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