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院里头,因为不见了老头,卜风、金刚没法,只得由着胡非摆弄,就跟着胡非进了那处屋子。
进了屋,可以看到两边都就着墙搭下了木板子,就是一长溜子睡觉处了;中间是过道,看过去可见一个粗陋的木架子正对着门,上边胡乱堆放着些被褥之类。
冷据了一个角落正闭目盘坐在床上,双手捧了那柄黝黑长剑分置在两膝上,不知道在做什么。斜对着冷的角落里也整齐的叠放着被褥,胡非早已一屁股坐了上去,是他的铺位无疑了。——其它各处还是平平整整的床板子,看得出在此之前这屋里就胡非和冷两人住着。
金刚略微一打量,禁不住就要笑,卜风急忙止住他,转而狐疑地瞅着胡非。胡非似乎料着一般,先是向着纹丝不动的冷努嘴儿,接着又摊着双手,作无可奈何状。
卜风一见这般,已是猜着了几分,当下略一思忖,就过去挑拣了一套被褥,在横靠着冷的角落里铺展起来。金刚也忙过去抢了一套,不经想地就给扔在另一个角落里,一扭头就看见胡非在那里挤眉弄眼、似笑非笑的,金刚顿时黑了脸,恨恨地把才扔下的被褥一把抓起,走去卜风那边了。——这下子,卜风、金刚和冷倒做了一处,却把个胡非落了单。——胡非看着有点傻眼,但又不好怎么样。
一时卜风、金刚安置妥当。——冷在一边自始至终都不曾有什么反应;胡非随便倒在床上,头就枕着尚叠着的被子,两只眼睛只管滴溜溜乱转,过不一时脸上还偷冒出个笑来,也难知道他是在盘算计划着什么。——金刚一概不理,只嚷嚷着要吃饭去。
倒先是胡非听见了金刚的叫嚷,嘿嘿的笑了,懒洋洋的要起身来;卜风一听也觉得饿了,于是跳下床来,看了看一边的冷,略一迟疑还是伸手过去要叫一叫他;那金刚早已经举步往门边走着了。——然而,毫无征兆的,几乎同时的:金刚脚一软,委顿到了地上,发出好一阵乱响;卜风也是一屁股坐了回去,直直地仰面躺倒了,只压得床板子“嘎吱”作响;那边胡非半起来的身子又重新跌了下去;一屋子里四个人,冷却是一动不动,让人看不出来究竟。
不一会,门开处前后走进两个人来,却是杂院老头和掌门丹玄。看到似乎睡着了一般的卜风四人,老头坏坏的笑起来,丹玄一旁看着又是一阵心寒。
把被自己弄得昏迷了的四人挨个看了遍,尤其把胡非狠看了几眼,丹玄还是不死心,满面担忧地向老头说道:“前辈,您看是不是再考虑一下?这几个孩子现在都还未入我道门,半点修行都无,恐怕经受不住我的道法。”
“诶?怎么可能?老家伙看中的人,哪就那么差的?”老头语调夸张的维护着“老家伙”的权威,其实心底里乐开花了:老家伙,你看中的人要是连个小小幻法都过不去?哼哼,我看到时候你的老脸往哪儿搁。
老头越想越是得意,笑得更是不堪了,还好记得丹玄就在旁边看着,于是一正色,清了清嗓子再说:“就这么定了。你准备施法。”瞥到丹玄仍然一脸为难迟疑之色,老头就有点不高兴了,很不好气地说:“怎么?信不过我?你那些小幻法,还不在我眼里。他们真受不住,自有我保他们周全。”
丹玄听得老头这么说话,只有唯唯应了,再不敢多说什么,只在心里边说:看来只好如此了。也罢,看看他们的心思境界也好。自己施法的时候,只要控制好了威力,应该也无碍。
这么想着,丹玄也就不再迟疑,轻飘飘地一纵落在床板上,盘膝坐下即闭目凝神开始施法。
见到丹玄如此,老头也随手打出法诀布置下禁制,以防丹玄的气息被人所感、从而引来无关紧要的人甚而至于另生出事端来。——当然,老头是不怕事的,只是他不想有人来打扰了丹玄的施法、影响到对卜风四人的测试,他更不想把自己和丹玄的关系暴露出来。
感应到有什么掠过自己的身体,甚至轻抚了一下自己的心神,老头知道丹玄的这个叫做“问心镜”的法术已经发动了。
“问心镜”是丹玄继承“丹玄”之名之前、尚在外游历时习得的,本来只是一招用来专门攻击人的心神的法术,却在丹玄的别出心裁之下用来窥视出门下弟子的心思境界,从而更有针对性地教导修行;丹玄也曾经在门下一些资质不低的弟子身上施展过此术,效果也很好。——这些事老头也听闻过,然而并不曾在意的,不料今天却被他想到,而且要丹玄对卜风四人施展此术。——卜风四人一点道行皆无的,并不似以前受术的弟子一样,都是门派中在修行上已崭露头角的,因此即便丹玄也不知道:卜风四人受不受得了这术?受了此术卜风四人到底又会怎样?
老头吊儿郎当地靠在门上,感应到一种玄而又玄的力量慢慢地充斥了整个屋子。一开始,老头还饶有兴趣,感受着萦绕在他身体周围的这种力量,但是很快他似乎不耐烦了,于是挥了挥手——而那种力量却受了惊吓般再不敢近老头的身——老头撇了撇嘴,很是不屑的样子。
再看突然陷入昏迷的卜风四人,在这种神秘力量笼罩之下,脸色竟都显得柔和、平静,都是一副甜睡的模样了,金刚甚至发出了微微的鼾声,冷的嘴角边甚至牵出了一个模糊的笑。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本来靠着门站着的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一屁股坐地上去了,还时不时地狠搓一番自己光秃发亮的头,又是烦躁又是懊恼:老头压根没想过,自己心血来潮出的一个主意,会是这样费时……和无趣。
丹玄维持着“问心镜”,密切感应着卜风四人的身心状况:四个人的反应都很正常,心思平淡寂静而呼吸平稳绵长。丹玄心下一喜,知道“问心镜”的“引”阶段进行得非常顺利,那么接下来就是关键的、同时也是充满了凶险的“乱”阶段——挺过“乱”阶段的话,就能显出“心境像”,那这术也就没有白白施展了——因此丹玄更加细致入微地控制施法起来。
随着丹玄的进一步施法,冷首先表现出了不同:他嘴角若有若无的笑已经完全没有了,时而出现在脸上的极不自然的抽搐给他无比冷峻的面庞更凭空增添了一份凶狠狰狞,当他原本一动不动的盘坐身影颤栗得越发明显起来,更加明证了他的体内正有一股力量在躁动肆虐。
丹玄不惊反喜,知道这少年在“问心镜”下,已是被引动了潜藏的力量,眼看着就可以显出“心境像”来了。
果不其然,随着冷的脸色越显得挣扎痛苦、身体抖动得也越发厉害,冷的周身都往外散逸出一种无形之气来,更加稀罕的是,这气本来不知所来、不可捉摸,无形也无味,然而一经与丹玄早早布下的神秘力量接触,这气竟已变化得呈现出淡红之色,肉眼都可见地往冷的头顶之上汇聚而去,不一会竟已凝聚出一样凶兽来,隐约可辨得是一匹血红大恶狼,凶狠又暴戾,冷漠还孤傲。
百无聊赖的老头总算表现出了一点兴趣,一个闪身到了冷的面前,瞪了两只铜铃大眼看冷的这“心境像”,不由得还伸出个手指头去把这像上戳了一下,顿时见血色翻腾,所显之像几欲溃散。老头不明所以,忙忙地把手指抽了回来,这时却听得丹玄说话:
“前辈,这恶狼就是这少年的‘心境像’了。很不错的少年。想来是前辈看中的人了?只是,恐怕这少年于炼丹上并不合适呢。”
老头只是嘿嘿一笑,并不答话,听丹玄在后又说道是“前辈暂且让开。让晚辈收了他的法。时间长了于他无益。”
这边血红大恶狼慢慢淡去,终于消失不见,冷也“嘭”一声倒在床上,在神秘力量的安抚之下,又进入了最先那种恬然梦睡;紧接着那边的胡非也显出了“心境像”来,却有一只白雪般狡狐,身量较小却最是灵动智慧。
老头见了那狐,先是一怔,之后就嘿嘿笑着:“这个才有些意思。竟然是狐。他也只好是狐。”话未了,还把两眼直去瞅那丹玄,也不知是何用意。
丹玄看那白狐,却显出怜爱惜顾、惆怅踟蹰诸般情感来,真正五味杂陈,叹息一声很快收了胡非的法,安抚得他也好生睡了,之后才把金刚、卜风二人看了看,两人从头到尾俱是在酣睡而已。
金刚那边,倒还可见到光怪陆离一小片,却是辨不得形状、也说不完那杂杂糅糅多少色彩,看得丹玄把头微微摇了,甚至不屑把卜风再细看上一看,心念动处就要一并收了他二人的法,没料到当这个时候却生出变故来:
只见卜风周身突地就变成了灰蒙蒙一片,然后丹玄分明感应到,本来分散在几乎整个屋子中的力量,像脱缰野马似的向卜风聚拢过去,那一片灰色也随之急速扩张,东冲西突好像猛兽在出笼;这样子竟还不算完,从那浓厚的灰中又有淡淡的红光透了出来……
丹玄不是第一次施展“问心镜”这个法术了,却是首次碰上这般情况,一时竟有些不得主意,只由着自己散布出去的力量寻着卜风而去,倏忽不知道消失去了哪里。与此同时,可见卜风四周的灰气更盛,翻滚奔腾得更猛烈,原先才隐约得见的红光也粗长得直晃人眼睛了。
老头大是意外,想起这少年正是自己真身看重的人,当下也不怠慢,凝神感应之下,灰气红光之中的卜风正是痉挛不已、痛苦不堪时候,惊得老头赶忙向丹玄喝道:“还发呆呢?!快收法!”一边喝着一边已是向着卜风奔了去。
丹玄慌忙收了法,都没发觉自己的力量这番损耗得多得多了,只是急着起了身赶过去立在老头身后观看动静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