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鼎吃了饭依旧躺在石榴树下,绰儿跑到王鼎旁边,在王鼎耳边说道:“东家,我给你做冰粉好么?”
“冰粉?你会做冰粉?”王鼎有些诧异,这东西他小时候吃过,只是没想到在大明朝也吃得到。
“好啊,我看你怎么做。”
绰儿从布包取出一些干瘪的黄色果儿,放在亚麻布里包好,在水里浸泡一会儿,然后反复搓揉亚麻布,一些酱汁从亚麻布里渗透出来,搓揉之后,绰儿在汁水中加入石灰水。
“你加了石灰,这东西能吃么?”
“怎不能吃,在家时咱娘就是这般做的,你安心好了,等上一支香就可以吃了。”绰儿将装汁水的瓦盆放到水桶里,摇动井轱辘,将水桶降到井底。
王鼎以前只吃过,从来不知道这玩意儿是怎么做出来的。
“东家,你热么,我给你打扇子。”
“绰儿,你有什么事吧,你今天的热情让我有些吃不消啊。”
“东家,你能教我算术么?”
“你捣腾了半天就为这事?以后这种事儿你直接说就是,当然冰粉还是要做的。”王鼎呵呵地笑。
“东家,你再出些个题目考我,看我做得对否。”
“好,再考一考你。”王鼎又写几十道算术题让绰儿计算。
此时秀才也走到院子里,站在绰儿背后看。
“秀才,你别老站在我背后,我老觉得你想偷袭我,让我分神不得思考。”
“谁叫你亏心事做得多。绰儿,东家教你的么?”秀才问。
“哼,你以为不教我打算盘,我就没办法了。”
“秀才,一会儿绰儿做完了,你帮忙查验一下。”王鼎在一旁说道。
“东家,这符号我可不认识,不过我以前倒是见过一次。”
“你见过,在哪里?”王鼎挺好奇,明朝人也有见过阿拉伯数字的么?
“去年我与几个同窗一同前去拜会经历方大人,在方大人的府上见过一只圭表,只是这圭表不测日影,这圭表用机关控制的,能自动行走,且这圭表并非十二时辰,却是二十四时辰,九十又六刻,那上面就有像这个怪样子的符号。”
王鼎认真地听秀才讲述,王鼎大概知道秀才说的那东西应该是西洋钟,在西洋钟上看见阿拉伯数字就不以为奇了。
“秀才,下回我也带个这样的圭表给你如何?”
“真的?不过东家我可买不起这东西,你若送我,无功又怎能受禄?”
王鼎在心里骂秀才死脑筋,说道:“不让你买,也不送你,我放在这店里,你有兴致就玩玩嘛。”
“东家,这些符号有什么用处?”秀才问道。
“专门用来做算术的,这还是我当年跑船时,到马尼拉跟一个佛朗机学的,这符号叫阿拉伯数字,专门用做算术用,用起来方便简单,尤其在比较复杂的运算中格外简便。”
秀才听得眼睛发亮,说道:“东家,我认你做先生,你也教我好么?”
“正好,我刚把绰儿教会,你让绰儿教你好了。”
秀才挠着后脑勺,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好歹自己也是上过几天府学的人,让一个野女子教自己学问,被别人知道了这张脸往哪里搁。
“秀才,圣人不是说了嘛,三人行,必有我师,敏而好学,不耻下问,香山居士写诗还要向老太婆请教呢。”
秀才腆着脸走到绰儿旁边,说道:“绰儿,正算着哪?”
“嗯啊。”
“写完了我跟你认一认这些符号可好?”
“哎呀,不行啊,写完了我要给你洗衣服的啊。”
“不用,不用,我自个儿洗。”秀才陪着笑脸。
“也不行啊,我还要洗菜的。”
“你等着,我这就帮你洗去。”秀才一路小跑了进伙房,取了蔬菜,端到水缸傍边清洗。洗完菜,秀才衣服鞋子一身湿,绰儿也快算完了。
“现在可以了么?”秀才问。
“还不行啊。”
“你,你还想怎么样?”秀才已经咬牙切齿了。
“我不会打算盘啊。”
“好,我教你打算盘。”
“这还差不多,成交!”
绰儿做完作业,交给王鼎检查,自己去水井边将水桶绞上来,取出瓦盆,瓦盆壁上滚着水珠儿,瓦盆里的冰粉凝结成透明的一块,像果冻一样。秀才取来碗,绰儿将冰粉舀进碗里,加上蔗糖和芝麻,秀才给张小四端了一碗去,王鼎端起来喝了一口,冰凉冰凉的、爽甜入口,脱口而出赞美道:“Verygood!”
“味儿过了?太甜了吗?”绰儿问道。
“哦,不是不是,太好吃了,在这炎炎夏日喝上一碗冰凉的凉粉,人生快事啊,再来一碗。”
王鼎一连喝了三大碗,肚子鼓胀鼓胀的,然后拿过绰儿交上的作业,用计算器核算了一遍,对绰儿说道:“你这回全对。”
绰儿一听欢欣鼓舞,欢跳着在院子里唱起弋阳调来:“俺这是一撒网、一蓑衣、一蔓笠,俺这是先图些打捏,怕有那惯买的哥哥照顾些些,照顾些些,照顾些些……”王鼎跟着绰儿的调子唱和,秀才依在帐房门口,也跟着哼唱,张小四出现在东厢房的门口,跟着打拍子,这情形王鼎早在城隍庙看戏时就见识过,台上人唱一句,台下的人群跟着唱三句,台上台下一片热闹。绰儿唱完一曲,三人都给她鼓掌,绰儿做个谢幕的姿势,跑进了帐房。
绰儿将数字与汉字相对应地写在一起,教秀才认阿拉伯数字,秀才默记了几遍,绰儿说道:“好了,该你教我打算盘了。”
“啊,你教我这点,就让我教你打算盘?”
“你讲什么价钱,明天再教,一股脑儿全都教你了,你记得住吗?快!”
秀才只得摆了算盘,一边教绰儿怎么拨珠子,一边念口诀:“一上一,一下五去四,一去九进一……”
吃过晚饭,王鼎赶着驴车去了圆觉寺。秀才去了趟乙店,把今天的帐务归置归置,回到甲店继续教绰儿打算盘,直到掌灯时分,张小四进来邀他二人斗地主,秀才说:“好啊,好啊。”正想走,被绰儿一把揪住,“想跑,没门,我还没学会呢。”“好了,好了,今晚不玩牌。”张小四说道。
张小四见两人这样子,心里美滋滋的,心想这绰儿和秀才如果能配一对也好,也算了却他一桩心事,秀才父母都不在了,他这个做叔的少不了为他的婚事操心。
一过子时,秀才哈欠连天,绰儿这才放秀才去睡觉,自己继续秉烛练字,一直到深夜。
早上秀才伸着懒腰走进帐房,吃了一惊,这绰儿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看样子是熬了一夜,秀才把绰儿叫醒,绰儿满头的汗,发丝凌乱,睡眼惺忪,脸上全是衣服褶子留下的印子,还流着口水,绰儿抬起头来,秀才一见她那模样,哈哈大笑。
“秀才你笑什么?”
秀才笑得前仰后合,对绰儿说道:“你自己拿镜子照照,看看自己脸上啥东西。”
绰儿从香囊中取出小镜子一照,尖叫一声,只见脸上一团团的墨,涂得一脸花,跟猪圈里的花斑猪一个样,原来昨晚上绰儿趴在桌子上睡着时,把毛笔压在了下面,结果搞得一脸花。绰儿睡意顿消,赶紧打水洗脸,再去照镜子,还是没洗净,又用香皂洗了一回,再照镜子,依然有墨迹。
绰儿急了,问秀才:“秀才,你这什么墨啊,老是洗不掉。”
“别洗了,没用的,这是上好的松脂墨,写在纸上管千年,纸朽了墨还在,要是涂在脸上,跟写在纸上是一样的。”
“你的意思是我一辈子都洗不掉了。”绰儿打着哭腔说道。
秀才沉重地点了点头。
绰儿眼泪都出来了,“让我怎么见人啊,我没脸见人了,读再多的书有什么用啊,脸都没了,我要拿刀把它刮下来,不信连刀子也刮不下来……”边说边往伙房走。
秀才赶紧把绰儿拦住,“姑奶奶,你还真信啊,墨水弄脸上多洗几次就洗掉了,你傻起来也不得了。”
“真的?”绰儿泪眼婆娑地问。
“我天天舔笔毫儿,你看我舌头黑的么?”
秀才伸舌头让绰儿看,绰儿看一阵说道:“黑的。”
秀才一惊,心想我舌头怎么是黑色的呢,不会得什么病了吧,赶紧拿了镜子来照,才知道上了绰儿的当。绰儿见秀才那副慌张的样子,破泣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