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一时犹豫难决,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合欢,最终她还是没有说,“没什么事,公主好奇来看看罢了。”
如果是从前的合欢,也许一眼就能看出婉儿在说谎,可现在合欢自己都心绪彷徨,哪里能顾得到这些,她点点头,“那就好,我有些累了,你回去招呼几位承徽吧。”
“好,那姐姐先去休息吧。”
婉儿回到殿中,雪殊看了她一眼,突然开口道:“凌才人方才说,这些香料都是草木菁华,可这些人工所制的东西到底失了天然。依妾身看,除了夜来香这等北方栽不好的花木,没法子只能用花露替代,余下的,还是品鲜花芳香的好。”
凌霜奇道:“昭训喜欢夜来香?”
“我家是南边的,夜来香在北方活不成,我常用夜来香花露,也不过是从中寻一点家乡意味罢了。”
婉儿见她眉目之中笼上了一缕清愁,不似刚才尖刻,不由得道:“我一直以为温昭训是长安人氏,不料却是南方人,只怕在这宫中要更想家了。”
雪殊笑得冷清,“我自幼时就随兄长入京经商,南方的旧景早已模糊成一团光影,记不清了。”
婉儿一时有些尴尬,可凌霜却完全没将她们这些对话听进耳中,她的关注点都在夜来香上。按照道理来讲,温雪殊应该是极通药理的,那么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夜来香嗅久了会头晕目眩,郁闷不适呢。如果她只知药理,却对香料一窍不通,倒是可以凭此摆温雪殊一道,当然这些话她现在不会说出来,要等到晚间的时候再与合欢她们商谈。
凌霜道:“其实爱用香料和喜欢天然花香并不冲突,何况昭训这等清丽美人,用天然花香自然是更出尘脱俗了。”
雪殊自负美貌,听到凌霜夸她自然是十分得意,她面上虽不表现一分,但言语到底和缓了下来,“才人客气。”
凌霜把那拨香灰的银匙在熏炉壁上敲了敲,以弹掉银匙上的香灰,过了一会儿她道:“今日就到这儿吧,第一天不该太疲累才是。”
雪殊跟着纪、沈两位承徽起身道别,倒是没再多话。
待到她们三人出了殿门,凌霜缓缓坐下,向婉儿道:“合欢姐姐还好么?”
婉儿摇了摇头,“我不清楚,总觉得合欢姐姐有些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究竟是怎么了。”
凌霜倒是不甚在意,她压低了声音,侧身向婉儿神秘道:“温昭训说她常用夜来香花露,你可听见了?”
婉儿见她神色严肃,凝神仔细想了想道:“我听是听见了,可是这夜来香花露有什么不妥么?”
凌霜笑得诡秘,“夜来香倒未见得有什么不妥,不妥的是温昭训这个人。”
“姐姐发现什么了?”
“夜来香这东西香味馥郁,闻得久了人轻则头晕目眩,重则心脏不适,你瞧温昭训文弱的样子,坏处只能更多。她出身医药世家,本该对这些香料禁忌多少有些了解,可她却……”
“姐姐的意思是说,温昭训根本就不通药理,官良娣之事其实另有蹊跷,是我们冤枉温昭训了?”婉儿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惊讶。
凌霜怔了一下,转瞬又笑了,她摇了摇头道:“她冤不冤枉与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殿下和天后要她有罪,那么她就是罪人,我不会为她开脱。我只是想,如果她确实对香料没什么钻研,那么我倒可以设下一局,引她上钩。”
婉儿听了心中一凉,整个后脊都僵了起来,她嘴角溢出丝苦笑,自嘲道:“姐姐瞧,婉儿又傻了。”
凌霜看着婉儿这样,心下不由得也有些酸楚,她拍了拍婉儿的手背柔声道:“娘娘与殿下要我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旁的事你不要做也无需想,否则折损的只会是自己。”
婉儿勉强点了点头,她也知道凌霜说的都是事实,她只能强迫自己不要多想,只专注于眼下。
到了掌灯时分,三人又于合欢屋中聚谈,彼时合欢也已缓了回来,她听完凌霜所说雪殊的疑点,沉思了片刻,开口道:“如果这不是巧合,那么就如你所言,温雪殊至少对香料这一支是一窍不通的。可是所有人都以为她精通医术,也就是说,如果出了什么事情,她的嫌疑最大。”
“可是凌霜姐姐也懂医,万一我们被怀疑呢?”婉儿问道。
合欢笑得意味深长,“我们被怀疑了,天后娘娘和殿下都会保我们,说不定连太子妃娘娘都会助我们一臂之力,而温雪殊只有她自己。况且,我们是天皇嫔御,有什么理由要害太子的妻妾呢。”
“可是娘娘和殿下是让我们挑拨东宫不合,并不是让我们一味的去害温昭训啊,”婉儿还是对温雪殊多少有些不忍。
“婉儿你……”合欢轻蹙眉头,抬眼打量婉儿道:“你这是为了什么?”
凌霜亦劝道:“这件事情你入宫的时候就该想清楚的,何必现在这么心软呢。”
婉儿摇了摇头道:“我那时只当东宫的百恶之源都在温昭训一身,可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也许我们都错了,那些关于温昭训的谣言,就真的只是谣言而已。”
凌霜怕她将来吃亏,也实在是有点恨铁不成钢,她一下子就直起身子,正要说话,却见合欢嗔了她一眼,凌霜只能慢慢坐下。
合欢眼神温柔,甚至泛出些慈和,她向凌霜道:“婉儿毕竟还小,我记得今年夏天她才刚过十三岁,有些事我们能替她挡的,就不必让她来承受了。”她看着婉儿,神色微肃道:“我清楚的知道,我与凌霜其实都不算是完完全全地忠心于殿下,我是为了富贵荣华,凌霜是为了逃离家中兄嫂的控制,而婉儿你,你有想过你是为了什么呢?你是为了什么来到英王府呢?”
为了什么?婉儿怔了一下,随即又笑了,“殿下让我来,我就来了。”
“所以啊,你不想让殿下一败涂地吧。”顿了顿,合欢不紧不慢道:“何况,温雪殊真的就是无辜的么?”
婉儿听了这句话,心头好似闪过一道光火,无辜这两个字是她从小到大的心病。她与母亲何尝不无辜,但掖庭宫并不会因为这两个字就对人宽宥,冬日的冻疮,夏日的蚊蚋,如今都历历在目。母亲一直让她不要怨恨,可这一切想起来的时候,还是让人恨不能把牙咬碎,她为什么就要受这样的苦呢。
婉儿的沉默昭示了她对于情况的明了,合欢揭过这页不提,她道:“这件事情其实可以不必太着急,太子妃有孕,温昭训未必坐得住,多行不义必自毙,也许根本不用我们出手。”
凌霜低叹一声,“看来太子妃这一胎实在是凶险啊。”
合欢道:“这个孩子十有八九是留不住的,别说温昭训了,只怕天后娘娘与殿下也不希望留下他吧。”
婉儿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对合欢道:“王府来的消息,明日殿下来拜会太子,要我们在太子妃身边随侍,以备万一。”
合欢一惊,疑道:“可是太子殿下今天说旬末要设宴款待我们三个,这样岂不冲突?”
“姐姐见到太子殿下了?”婉儿好奇道:“他长什么样子?和咱们殿下像不像?”
合欢微一颔首,抿了下唇,脑中又浮现出今日所见的那个少年,他剑眉星目,他温和疏朗,他……
“他很好啊,”合欢缓缓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