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是连夜准备的,虽然平日里少不得掌柜夫妇的打骂,但真要纪余离开这生活了十几年的小客栈,心里却也甚是难过。
几乎是被掌柜夫人唠叨了快一晚上,少年才算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么轻易的就被卖掉了。原来这道德宗乃是这西极山脉中最大的宗门之一,放眼天下也在前列。
道德宗三十年开一次宗门,广收良徒,平日里门下弟子外出历练,看到资质尤佳的便会给出专门的拜帖,以期他日宗门大开之时可以试上一试。要说这三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很多资质甚佳之人等到宗门大开之时,早已错过了修道的最佳时机,但由于这些拜帖上都有最基本的炼气之术的记载,常人修来也多有裨益,久而久之也形成了一批自称道德宗外门弟子的徒子徒孙。道德宗也乐得坐享其成,这些凭着祖上拜帖慕名而来的人,资质也大多较常人高上不少,偶尔也能收到有天纵之资的弟子。所以这种选拔方式也一直沿袭下来。
无巧不巧,这肥羊身上正好带了一份,若能凭着这拜帖入得门下自是好处多多,比如偷上几颗驻颜不老药来那便是天大的机缘,若是没能选上,也算是交了差,到时候往肥羊家里修书一份,就说在这西极山脉中修行历练,修仙之人几十年在外修行也是常事,想来那肥羊家人也不会想到自家子弟已经被入了五脏庙肥了百丈田。
穿着连夜缝制的新衣,行囊里是用那肥羊做的馒头,纪余又紧了紧藏在腰带里的黄绢。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是掌柜夫妇千叮咛万嘱咐的东西可不能弄丢了,用掌柜的话说,这小黄绢上可是系着他们三个的小命咧。
不多日,纪余才总算入了西极山脉外围的一个村子,多番打听才知,要入那道德宗,不说难于上青天,但也相去不多。若有缘,入了那雾海,自有仙家童子过来接引,若无缘,还不如乘早回家了事。纪余自不会到处宣扬自己有那入宗邀帖,谢了村人,便进了那无边雾海,说来也怪,那雾海前脚刚入,便再也不见周身三寸之外的物事,掏出黄绢来,只见那绢上的古篆小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图样,简单几笔那山河便似要跳出画儿来,画中亦是云雾缭绕,奇峰险峻,云雾深处似有琼楼玉宇若隐若现,再看却又被雾色掩住,奇峰之上又换作祥云飘拂,仙鹤鸾凤齐飞,一派仙家气象,过了一会儿,那图样的下面又显出两行小字。
纪余自幼便是聪颖,一看便知那云雾深处必是道德宗无疑。这手上黄绢必也是一件宝物,可以引导持绢之人寻到宗门所在。不过纪余大字不识几个,看着那画上的新出的古篆小字更是只能干瞪眼。正自无奈之时,却听到身后树冠之上传来一阵笑声。
纪余抬头,寻了一圈才见才见那参天巨树的枝丫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少女。平日里客栈生意甚是惨淡,少年哪见得年龄相仿的女孩子,要说女人,老板娘自也算得,可是老板娘体态丰腴,再加上声若洪钟,少年就是再眼瞎也不可能认为天下女子皆是老板娘这一般模样。少女着一身淡绿短装,露出玉洁双臂,便似那新出炉的白面馒头(纪余识字不多,哪想的出那些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矫情言语,只是不知这少女要是知道纪余把她如霜胜雪的雪肌看作是馒头的雪白面皮该作何感想),两条长腿晃来荡去,煞是好看,小跑堂也快是束发的年纪,看到少女这般模样,不由得抓耳挠腮,一阵脸红。
少女看到少年这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声若银铃不外如是,就好似初春时节,新莺出谷一般,清脆中又带着与年龄不符的甜糯。
纪余忙擦擦眼,心道莫不是遇到了山中的精灵一类,只见那少女仍在原处,蛮腰稍动,便从那高处跃下,少年又是一阵惊呼。那少女下来之后也不说话,整了整身上的衣物,又背着手在少年身周转了几圈,琼鼻轻嗅,煞是可爱。
香风扑面,少年也不知作何反应,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黄绢被少女抽走。正要出声要回,那少女又把那黄绢抛回给了他:“你是来参加入宗考试的啊?”说着一张俏脸又是凑到了近前,呵气如兰,饶是小跑堂平日里待人接物颇为熟练老辣,少年心性之下,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点点头。
“我看你呆呆傻傻的,身上一点道行也无,去干嘛啊?”少女颇为肯定的样子,刚才嗅来嗅去怕不是就是为了这个。
纪余本就没指望能入这劳什子道德宗,但是又拗不下面子在这美丽少女面前承认自己入不了,只能嘴硬着说,“你管不着!”又好像觉得弱了气势,便又补上一句:“山人自有妙计。”
说罢便是径直向前走去,身后传来少女清脆悦耳的声音:“喂,你个呆子,道德宗是这边,一路走下去就是了。”
纪余转身更是尴尬,埋头便是往前跑去,倒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少女自又是一番好笑,不过这次却没有跟来。说来也怪,纪余一路狂奔,再也没遇到什么奇怪物事,行了三个多时辰,直到夕阳西下,天快黑了的时候才见到道德宗的山门。
来之前也想到这道德宗既是在这西极深处,又是修道大宗之属,必是颇为不凡。直到真见了那巍巍山门,纪余才心道这回怕是捡着宝了。只见石阶之上,六根汉白玉柱拔地而起,足有三十多丈高,两人合抱粗细。低处腾龙玄龟张牙舞爪,似是活物,更高处便是三十三重天外天,玉宇琼楼,饰以祥云瑞兽无算。最高处横挂着一幅透着沧桑古朴气息的巨大石匾,上面书有道德宗三字,纪余虽不懂得书法,但也知这三个字狂放不羁,隐有杀伐之意,仔细看来竟是一笔而就。
片刻之后,阶梯上走来一队接引童子,一人收了纪余的拜帖,便又由一童子帮领了一干用具,又引他去住处休息,以迎接后日的入宗考试。
住处乃是西极山半腰处的一处别苑,名唤无方,取自道门先祖之一南华真人所著《南华经》,其中秋水篇语:泛泛乎其若四方之无穷,其无所畛域。兼怀万物,其孰承翼?是谓无方。
这无方苑占地约三十余亩,分为东南西北四苑,纪余就被分在采薇南苑。负责纪余的那位接引童子,名唤庄树儿,父母皆是道德宗少商一脉三代弟子,所以自幼便生长在道德宗内,纪余口称小师兄,奉承之辞张口便来,想来庄树儿平日里只有叫他人师兄的份儿,被纪余这番吹捧,自是知无不言。临别之时,庄树儿相当不舍,故作老成,当下约定纪余若是能入宗来,必会照拂一二。纪余自知入宗怕是无望,但也不好拂了这小小童子的好意,又是好一番言语。
把庄树儿哄走之后,纪余便躺在床上,想要小憩片刻,谁知醒来之时已约是寅时三刻。纪余拍拍脑袋,洗漱一番,走到屋外,想着若还在客栈里的时候,这个时辰便要起来,烧水打扫了,也不知掌柜夫妇有没有想自己这个“小贼胚”,没了自己打闷棍,也不知掌柜给那些肥羊下药的剂量要不要增些。
平日里也会看掌柜给那些肥羊下药,总是三滴放倒,自己再一闷棍下去,肥羊醒来之时必已到黄泉地府报到去了。久而久之,纪余竟练出点心得出来,不能太大力,敲碎了脑壳,肥羊还没入锅便死了,卖相也不好,太小力了,又怕不着实会出乱子。想着想着,眼前竟出现前些日子那肥羊身影,手执酒杯,望着纪余似笑非笑,仔细看了,那肥羊的脸竟然又变成了纪余自己的,之后又转为掌柜夫妇,不断的变换,甚至连那偶然遇到的少女的娇美面庞也在其中。纪余惊出一声冷汗,想要手起棍落再放翻他一回,才想起手边没有什么称手的东西,忙低头寻找,直到手被地上的石子割破才猛然惊醒。
古怪,实在是古怪,纪余深吸一口气,想要让心情平静下来。一阵夜风吹来,才知身上都湿透了。纪余忙入了屋去,从包袱中翻出一根短棍,挥动几下,只觉十分亲切,对着铜镜比划半天,直累的再也挥不动了,才倒下沉沉睡去。
翌日,直到日上三竿,纪余才算醒来,收拾一番,把短棍贴身放好,就出了门去。这时候院中早已有人开始走动,应是住在南苑其它房间的。纪余与人打交道甚是擅长,没过多久便与三位应试者混熟。那作短褐打扮的黝黑少年乃是边境黄锤镇上的铁匠之子,名字甚是通俗,就叫做铜锤,与纪余同岁,也是三人中与纪余意气最是相投的一个。其余二人乃是同胞兄弟,哥哥叫做房成文,弟弟叫房成武,灵武人士,叔父乃是当朝宪部侍郎房琯,不过二人竟不似寻常贵公子般骄纵,待人接物甚是周到,谈吐亦十分有礼。
铜锤寻常百姓人家子弟,从小见过最大的官儿便是小集镇上的镇长,见了两位贵公子便显得有些局促。纪余心中好笑,但也不好说些什么。这倒不是说纪余见多识广,而是从小掌柜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任你在外面如何强横,入了这店门说让你倒你便倒。所以在纪余的认知里,别人首先是肥羊,然后才是其它。看着两兄弟的身板,一棍子可以敲昏两个。两兄弟看纪余的目光只觉奇怪,再加上纪余和他两交流一丝窘迫也无,心中也是暗赞,哪能想到自己堂堂当朝侍郎的子侄竟被一个小跑堂的当做了肥羊。
和三人交谈了半日,纪余服了一颗辟谷丹,饿感顿消,只觉十分神奇。和三人的交谈中,纪余才知道,那黄绢上竟还刻有一篇炼气入门,专供持绢之人修习。当然这炼气口诀在修真界也是常见,但道德宗总归是道门巨擘,这些最基础的口诀亦颇为精妙。别说成文成武两兄弟,就连铜锤也照着上面练了几年,筋骨粗实,不似寻常村夫。
纪余听着旁人介绍,恨不得立马回去把黄绢翻烂,可惜绢上的古篆小字一个也不识,只能作罢,不过他天性豁达,自知此番考试必是没法通过。这次能来也算是来见了番世面,回去也好吹嘘一番。
谁知成文成武二人见纪余对这黄绢上的炼气篇颇为陌生,更觉深不可测,直以为纪余必如他二人一般,家中一样有名师指点,不屑学这基础口诀。可又有些疑惑,叔父家中刑道人也说道德宗的基础炼气口诀亦是不俗。那刑道人乃是太山昊天宗的宗门长老,放在修真界亦可算得一号人物,因与叔父有一番因果,才特下山来辅助叔父,难道这长相清秀的少年家中有更加厉害的修道人?当下就把小余儿引为劲敌,言语中亦有些试探之意。
纪余自懂事起,见过的各式肥羊不计其数,哪还不知这两人之意,也乐得糊弄这两兄弟,这两兄弟平日里都在族内修炼,拍马也追不上天天在凡尘里打滚的纪余,再加上纪余在敲闷棍打肥羊方面经验丰富,所言虽不是正经修道人的对敌策略,但是两兄弟听来亦觉得颇有收获,暗合平日所学,心中更为惊愕。
注:本文中所处的计量单位尺=0.333米丈=3.3333米
束发:束发一般十五岁左右,这时应该学会各种技艺。《大戴礼记·保傅》:“束发而就大学,学大艺焉,履大节焉。”
冠礼:本文中设定的时代有些与唐朝相似,所以冠礼的标准依然是二十岁,所谓二十而冠,始学礼。
同志们来点票什么了这边呢存稿多多求多多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