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随着时间推移,雪花停了,耳边沙哑无声。窗外的阳光也愈渐堆积、含蓄在云颠,慢慢悠悠,融化掉阴冷……于是掐指望天,由来时算起,已过去一个时辰。
院子里,其他人不知道自家大人和宁公子聊什么聊得这么投机,不过一个个倒是乐见其成,连说话办事都刻意压低了嗓子、轻手轻脚,生怕打搅到两人。
而此时,屋子里,茶香水暖,比肩絮语,宁安的故事也已经讲到了尾声,在整个过程中,伊宫耐心安静、默默聆听,没有表现出丝毫倦怠和焦急。
待到宁安用清晰的声音把故事慢慢讲完,她才意犹未尽,喃喃开口:“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
对于伊宫的反应,宁安深以为然,不由配合地点点头:“是啊,像我这样的一个山野小子,居然能有这样的好运,与瑶州的世家皇族有了交集,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却不料,宁安的话竟使得伊宫一愣,约过一弹指的时间,她才恍然大悟,旋即轻笑着摆摆手,解释道:“不!宁公子误会了!伊宫的意思是:‘玉藏石中,谁知玲珑?’,孙氏一族不愧是千年世家,既有眼光,更有运气。当然,昨日圣上的手段也足够出人意料,宫中的谕旨一下,宁公子便贵为‘天使’,相信这样的身份便是其他人再眼红也不敢伸手争夺了……唉……”接着意味深长地一叹:“真是有点可惜呀……”
竟然是这样!一经点拨,宁安恍然明白。觉察到栒三叔此举的深意,有这份信任在身,是那么的温暖而沉重。
注意到宁安此刻的眼神,伊宫便知道少年的心已经彻底归属了瑶州,虽然作为雪域的使者、瑶州的同盟,眼见着对方挖掘到一颗优秀的种子,按理说,伊宫应该表现出欣喜才是,但是不知怎的,一想到这颗种子就在不久前还是“自由之身”,却这么快就让瑶州捡了去,心里顿时郁闷满满,羡慕忧伤……
意识到自己被寄予的厚望,也更加坚定了昨晚的决心。宁安犹豫半晌,轻吁了一口气,终于吞吞吐吐地开口道:“其实,宁安此次前来,除了与大人叙话之外,还有一事相求。”
“喔?宁公子请讲。”
“此事还要从‘拜营’说起,依据瑶州古例,天辰之年、遴选‘双子’,赐名‘天使’、‘武神’,二者齐定之日,即有‘拜营’之职,时至末月,同赴军中。但是……”停顿之际,宁安一脸苦恼:“瑶州军中,善熟弓马,届时来人考较,必定少不了骑射两项,而宁安的骑术大人也见过了,充其量不过马马虎虎,而至于箭术……”
“喔,如何?”要知道对于宁安的箭术,伊宫其实深表赞赏,但是她更想知道少年自己会做怎样的评价。
就见宁安摇摇头,语气里颇显惆怅:“若是以往,宁安自恃羽箭,方圆百里,技艺无双,心中也小有自得。不过,多亏经历了昨日之事,宁安才幡然醒悟,原来这天地之大,道无止境,若是学会了一点皮毛本事就沾沾自喜固步自封,终究也只是井底之蛙贻笑大方。所以……”宁安突然站起,来到伊宫座前,没等她有所反应,便俯腰躬身,认认真真行了一个弟子礼,诚恳道:“宁安不才,以愚钝之资、赤子之心,请大人指点雪域箭术。”
虽然这次身负皇命出使瑶州,手持节钺看起来成熟干练,但事实上,伊宫的年龄只比宁安大了四岁,正是桃李年华的女子,所以她哪里肯受这样的大礼,连忙一个闪身停在宁安侧边,同时伸手将他扶起。
“区区小事,宁公子何须如此,要知道天下武功,本不该敝帚自珍,当年伊宫入道,也承蒙宗州高人点拨,况且像宁公子这样的良材璞玉,若是肯传承我雪域武功,正是惠及彼此、大家之幸,试问这等美事伊宫又岂会拒绝。”伊宫所言并不是客套话,近些年大陆各方互通有无,很多的世家古族都渐渐抛开了门第之见,除去一些真正需要谨慎保管的秘典之外,很多的心诀技法都开始默许在彼此间交流传授了,而雪域和瑶州又几代交好,所以已有许多人学习过彼此的武功,这时宁安说出想要向伊宫学习雪域箭术的请求,自然也不是问题,只是宁安初涉“神道”,不了解眼下的状况,才以为这样冒昧求学是一件很让对方为难的事。
等到伊宫将这些情况大致和他说了一下,宁安这才放心,于是,两个人摆脱掉“师徒关系”,又重新回到一块儿坐下。
不过,也因为刚才的举动,伊宫更觉得少年真是率真可爱,不由得好感倍增,便带着怜意忍着笑意,柔声问道:“虽然伊宫很乐意传授宁公子技艺,但是,雪域的箭术浩瀚驳杂,门类万千,不知宁公子具体想学些什么呢?”
这一问又把宁安给难住了,毕竟他目前接触的武功寥寥可数,听过的武功也同样不多,更别提偏远的雪域,于是思来想去,真不知自己该学什么。
联想到宁安的经历,对于少年的窘迫,伊宫了然,便体贴地主动解围道:“宁公子若不嫌弃,可否容伊宫替公子参考参考?”
“如此甚好!那么就有劳大人了。”对于这个提议,宁安求之不得,急忙道好。
得到许可,伊宫便开始一边参考一边打量宁安……
……
……
“琉璃为目,白玉为躯,流风落雪,不忍相欺。”
伊宫静静看着宁安,脑海里不知不觉浮现出这样一段文字来,这副容貌,这份姿色,这名少年……实在惹人惊叹……
而同时,相应的,宁安也注视着伊宫,发现她的眼神越来越着迷,这情景,总是似曾相识,以至于回忆迭起,暗伤隐痛……
不过,好在没多久,伊宫便恢复了神智,可当她回过神后,第一时间,却是集万千感慨给了宁安一眼,那一瞬,实非故意,却锥心刻骨,伤上加伤。
而宁安只能不声不响,强掩着心中的“伤痛”,用最最平常的语调询问道:“伊宫大人可有结果了。”
“嗯。”果然,伊宫并没有察觉宁安的异样,也未曾意识到就在刚才自己无意间“重伤”了对方,她只是自信满满地一笑,回答道:“伊宫已经想到了一门雪域秘术,非常适合宁公子习练。”
“太好了!”听到肯定的答复,宁安忘掉创伤、倍感欣喜,但是转念一想,又担忧道:“既是雪域秘术,恐怕……不便外传吧。”
“嗯,不错,此秘术乃是雪域绝学,轻易从不外传。”
……遗憾里,是宁安片刻的沉默。
“……那既然如此,这秘术便不学了吧,宁安虽觉惋惜,却不想因一己私利而破坏规矩。”
瞧见宁安稍显沮丧却坚决坦荡的模样,伊宫霁颜一笑,点点头,继续道:“但是,身为御前女官,却恰有‘外授’之权,这样,宁公子就不必为规矩担心了。”
话到这里,峰回路转,而其中的意思,宁安就算再傻也听得出来,于是喜出望外,极力按捺住这份惊喜,感激道:“宁安厚颜,多谢大人成全。”
而伊宫也是满意一笑:“宁公子言重了,伊宫才是承蒙不弃,便将此技传授于你。”
……
……
至此,宁安的目的已经达成,而伊宫在接下来停留临京的日子里,也有了新的“玩伴”,然后恍惚间,房间里又变回了一开始那样:一个听者,一个说者;只不过,这时候,听者变成了宁安,而说者,换成了伊宫。
“宁公子请听我说……”也像刚开始宁安讲故事时那样,此刻,伊宫的声音正不紧不慢地响起:“雪域的这门秘术,起初始源于弓术,后来演化为指法,其传承时代之久远,使其最古老之名已无从考究,只能由后人观其特性,复命其名……”
听到这儿,宁安忍不住问道:“什么特性?”
只听伊宫回答:“‘巧若迁星,渺若弹指。’故唤之——‘星弧弹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