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弧弹指”,顾名思义,指的是将特殊的“力”通过指法传递给物体从而改变其运动轨迹的一门技巧,因为形成于箭术也脱胎于箭术,所以在习练时也往往以箭入道:
每次发箭时,拈箭的手指在箭矢飞出的一刹那以极快的速度轻弹箭尾,将精确的“力”施加到箭身上,从而使箭矢能够摆脱固有的线路,通过弧线转折的方式绕开障碍物击杀目标。
当然,发展到现在,这门指法已经有了更为广泛的用途,不管是在暗器、投枪或者格杀,但凡涉及于“力”,则千般领域、皆可用武。
“巧若迁星”,即招式巧妙,收发轨迹宛若迁星。
“渺若弹指”,即手法迅疾,刹那之间杀人无形。
故而,后人观之,以“星弧”喻其形,“弹指”复其名。
……
……
作为雪域传承千年的独门秘术,“星弧弹指”自然不是那种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浅显武功,修习者既然以箭入道,那么入道时自身的箭术必定不能平庸,少不了也要达到“百步穿杨”、“羽箭连珠”的程度。但是仅仅这样也还远远不够,毕竟万里雪域,善射者无数,要是人人都能只凭一手箭术就学会“星弧弹指”,那恐怕这门绝技早就不再稀罕沦为滥觞了。
因此,对于“星弧弹指”,修习者们除了最起码的箭术要求外,更重要的,还要掌握三个字:“预”、“觉”还有“知”。
所谓“预”,“星弧弹指”,以力引箭,以箭杀人;既要杀人,那么你的目标也肯定不会傻乎乎地站着让你杀,对方也一定会躲,一定会藏。这个时候,就需要“预”,预判其躲闪轨迹,预判其藏身之地,然后引箭当空、寻尾觅踪、避虚击实、百步杀人。
因而,“预”,即指窥敌动静,料敌机先。
再说“觉”,如果说“预”所掌握的是对手的动静,那么说“觉”所掌握的便是自己的动静,是持箭者手上的知觉、指上的感觉,和在一刹那轻弹箭尾时智珠在握的心理。“星弧弹指”,以指蓄力,以力变迹;靠的就是这指上之力的精妙作为,倘若一个不慎,力重了或者轻了,甚至即使力恰到好处却在施放之际手法有误,稍稍歪了、偏了,则结果都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因而,“觉”,即指手感算计,妙到巅毫。
这般一个“预”,一个“觉”,分别洞悉敌我、兼顾双方,看上去似乎已经完美,不需要再多加什么了,然而,事实上,“星弧弹指”真正的精髓却恰恰就在这两者之后,在最终的一个“知”上。
何为“知”?
“知”即为“晓”,复解“明了”。
知何物?
天、地、风、雷;
宇宙万物、造化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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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水行舟,昼夜千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干柴举火,顷刻燎原;湿柴举火,历久不燃。’是故物理天道,乘之则兴,逆之则衰,若能洞悉天地借而用之,则武道神道方可大成……”
这段话,出自“星弧弹指”——“知之篇”。
千年以来,在这片大陆之上,继往不绝,涌现过许多技艺出众的箭手,然而,最初的箭手再怎么厉害,也终究以金木为矢,临阵对敌,一击一杀。直到后来,经过越来越多的“炼神境”箭手慢慢揣摩,终于开创了能够“以天地为矢”的一脉!
这一脉,功入神境,单弓孤矢便可引天地之力,施浩瀚之威!
而他们所凭的手法,正是伊宫先前演射时展示的那样:
这些箭手在开弓时将凝炼的真气缠绕在箭矢之上,然后以箭为契,应和天地元气,最终集造化之功归为己用。所以他们的箭矢或含冰火之力,或挟风雷之声,在恰当的环境里,一箭既出,惊天动地,势可当千!
而这,也正是宁安梦寐以求的炼神之箭!
……
……
得知到“星弧弹指”的妙处,宁安欣喜若狂,当即就以“天地为矢”的话题和伊宫讨论起来。二者一个乐于教,一个痴于学,且都醉心于箭术,自然越聊越是投机,一直到礼宾馆来人相请,恰时值正午,望使节大人和贵客到厅堂用膳,这才得以停息。
炙肉醇酒、小菜时蔬,短席上,宁安和伊宫并桌而叙,倒没有再谈武功,转而聊起了雪域的风土人情。要知道,伊宫久居雪域,讲起那民俗风貌,自然如数家珍,而宁安甫出灵州,刚行到临京落脚,对于那关塞河山早充满无限向往,这时听伊宫谈及雪域之事,顿时心向往之,业已暗暗决定,千里之行,有朝一日,定要往那冬雪王国一去……
酒食用尽,闲来无事;况且两人座谈房中整整一个上午,机体乏困、筋骨疲钝,都有了想要活动活动的意思,于是稍一商量便一拍即合,兴冲冲地找礼宾管借了两匹健马,携弓带箭,一人一骑,欣欣然奔着城郊草场而去……只留下雪域众人,倚门远望,遥看着自家大人和少年双双远去,仿佛半日“密谋”,只为“私奔”……
当然,不管旁观者们怎么想,两个人终究还是比较清白的,而在那天高地阔的草场之上,真正上演的,也终究不是你侬我侬、双宿双飞,而是正经的驰骋纵马、落日弯弓!
……
……
天方渐墨,暮日西沉,两人才一身痛快,缓骥归来。先回到借马处,归还了两匹健骑,然后宁安才与众人作别,最后,还是在白发苍苍的主管大人和不知为何显得异常兴奋的使团成员们地联合相送下,慢慢告别了行管,沿路返还孙家。
归途之上,宁安思绪纷呈,仿佛眼前还残留着草场上那一道道妖冶而美丽的弧光……那份观感与昨日不同,没有了神境一箭的浩然霸道,却多出一份灵逸诡谲,这一点,便真如伊宫所说,很合宁安的心性。
一想到不日,自己也能习练这门武功,宁安就心喜悦然,嘴角也不知不觉,泛起了一道浅勾。
沉浸于这一份期许,宁安回到孙府,认准府宅,步上石阶,刚靠近大门,便想起自己外出了一天也没打个招呼,待会儿肯定会被问起,但关于求学之事,他本想暂时保密,所以先等了等,在心里小小编了个慌,这才拉起门环,轻轻叩击。
铜环撞击铜兽,“哐!哐!”作响,声音刚落,沉重的大门便朝里打开,露出老管家那张皱纹深深的脸。
“钱伯?怎么你……”
孙家家大业大,老管家琐事繁多,其中可不包括看门,这时候居然当起门房来了,难怪宁安感到奇怪会这样问。
老管家打开大门,待瞧见是宁安,老人的眼里隐去一抹急色,忙不迭地迎他进来。
“少爷可算回来了,老爷和夫人等候多时了。”
“什么?”宁安听得一惊,没想到就出去一天,叔叔和阿姨竟都来了,当即也顾不上多问,紧跟着老管家匆忙的小碎步,提提踏踏就进了院宅。
两个人步履匆匆,走到大堂,宁安进了一看,孙烈和夫人果然侯在堂前,反而不见孙家姐妹的身影,老管家把人带到,自己便退了下去,而堂上两人一见着宁安,皆同时露出微笑来,不过到底还是孙烈快上一步:
“小安回来啦。”他招招手,让少年坐下,然后笑着说道,“今晚你三叔设宴,文武百官,皆赴宫中,倒忘了提前和你说一说。”又见宁安神情疚责,似有自怨,刚要宽慰,却已被一旁的夫人拿凤目狠狠一睇,教训道:
“说来说去还不都怪你!明知道有这样的事,也不在昨日知会一声,让几个孩子怎么办?”
“是,是,是为夫的疏忽……”孙烈在外名声赫赫,是威风八面的大英雄,在内嘛……那啥……还是挺弱气的,这时侯,也忙不迭地认错低头,然后才小翼道:“那……夫人你看……冉儿她们已经先去了,小安也回来了,我们是不是也抓紧过去呀……”
“急什么?”小声小气一番建议,孰料被夫人白了一眼,孙烈急忙噤声,又见夫人把头一转,变了一副异常温柔的表情,“小安呐,今晚你三叔宴请百官,办的可是‘双子宴’,到时你可是主角,像这样匆忙过去那怎么行,来,让阿姨给你准备准备,万不可落了我孙萧两家的名头。”
“啊……”对于烈叔叔在阿姨面前的“底气”,宁安显然是见识过了,这会儿也继续假装没有看见,又突然听到阿姨的嘱咐,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正当无助之间,却突然瞥见一旁的烈叔叔在悄悄猛打手势,这才有了反应,乖巧地点了点头。
虽然点了头,其实心里还是茫然。
不过少年的举动看在阿姨眼里自然很是满意,当即招了招手,涌上来一群丫鬟婆子不由分说领着风尘稍染的宁安就去净洗打扮去了。
临走前,看着一脸厚道仍在装模作样的烈叔叔,宁安深感误信,却无奈先点了头,也只能任其摆布……
四年前,孙冉和木家独女在长街之上因误会交手,两人对拆了数百招,都没从彼此身上讨着好,反而一个被扫断了半截头发,一个被烧焦了一段眉毛。后来,事情罢了,两个心高气傲的小丫头却拗上了,每次遇见,明明惺惺相惜却又冷眉冷眼,一来二去,倒成了奇特的“亲密对头”……在这个漫长而古怪的过程中,两个小丫头的较劲关系甚至影响到了各自的阿娘,接着又一发不可收拾,被两对母女擅自提升到了“家族荣辱”的高度,弄得真正的当家人哭笑不得……再后来,反正这事既稀里糊涂又无伤大雅,终于被听之任之了……于是今晚,宁安又成了“家族较量”的新角色,要到双子宴上跟木家丫头争个“雌雄”。
顺便一提,孙烈的夫人,姓苏名虞,是灵州“百黎族”的女子,当年采药之时偶遇了孙烈,从此结下了这段良缘。
※※※※
大明宫,琼华殿。
宫灯高挂,香鬓云涌。
星夜之时,文武百官多已入列,在宽敞明亮的大殿里,礼乐声至,歌舞朦胧……
由于时辰未到,因而萧栒和夫人还没有来,但同为主角之一,“双子”之中的“武神”木子卿已经到了,同来的还有大将军木尘以及军中的各路将领,一群人虽着了便服卸了衣甲,大落落地坐在那儿吃菜喝酒,却依旧掩不住身上那股出自军伍的精悍劲儿。
与十年、数十年卫戍临京怡然不动的大将军木尘不同,天北大营的兵将们也是需要轮换的,而且与将军府的其他八位将军调度时间相同,也是每三年一届由五路边军之中抽调,那些,可都是真正的百战精英。
五路边军,各遣虎贲,秋末入京,卫戍三年。
“战场之上拼杀搏命,铁衣怒骑进驻皇都。”这一切,已成了多少战士毕生追求的荣耀。
而英雄,也总是令人尊敬的,所以这些从边关远来的将领们已经体会到了宴会上的热情,席座之间,不断有同僚故旧过来请酒,相拥大笑、畅叙直言,盛宴尚未开始,气氛却早已活络。
木子卿手持玉碗被众人围在中间,今夜她一身玄衣,低调简单却倍受瞩目,一会儿的功夫就接了好几波人的敬酒,一碗碗烈酒入腹脸色竟不见红,反而双目湛湛越来越有神采。
大殿中央的舞池里,歌女乐师们正在卖力地表演,只可惜无论如何,众人的注意力始终不在于此。
要知道,今夜是双子之宴,所以,最引人注目的自然也是两个人。而其中,又出于人们对陌生事物的好奇心理,导致了这座华殿之中,比起两年间在边关名声大噪、理所当然受封于“武神”之位的木子卿,满朝文武更感兴趣的,自然是此番横空出世、却又身世成谜的“天使”宁安。
只不过紧等慢等,酒都喝了好几杯,也不见这臭小子出现,甚至连平日行事爽利的孙烈夫妇也迟迟不见,就派了几个家中的小辈先过来“镇场”,这事做得忒也奇怪!真是吊足了众人的胃口。
木子卿这时也看着孙家这边,瞧见孙家姐妹也在同周遭的官员们敬酒,杯来桷往将场面打得火热,而其中最显眼的自是那一身红衣的孙冉……于是也抓起酒坛,倒满一碗酒,起身而去……
这一举动顿时引起了满场关注!
孙家木家两位千金在瑶州年轻一代里都是威望甚高的领袖人物,其余的各家儿女,不论年龄大小,大多为两人马首是瞻,既然名气这样之大,那她们之间的“恩仇”在临京城更是早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时眼见木子卿突然起身朝着孙冉而去,在座的心中俱都有点儿小激动。
“请!”木子卿行至孙冉座前,顿住身形,也不客套,就将玉碗一举,请酒道。
“请!”孙冉也不扭捏,杯中盈酒,起身还礼,便做回应。
于是玉觞轻击,美酒入喉,一饮而尽。
碗净杯干,二女孑然而立,玄衣红罗,寒冰赤火,气质迥然。
木子卿清眸如水,看着孙冉,眉眼之间,锐气逼人:“我以为,今年的天使,会是你。”
不光她以为,就在昨日,宫中的昭告发布以前,在场的所有人心中都这么以为。
于是众人屏息,就见孙冉一笑,也没怎么解释,只是意味深长地回答:“等你见到小安,和他相处些时日,到那时,你自会明白,其实是他,也可以。”
孙冉这么说,木子卿皱皱眉,她性子很冷,对人对事言语不多,适才有此一问,全因在乎眼前这个“死对头”。
心中话语已讲,接着相视一眼,攸尔眉目舒展,点了点头。
说到底,两个人斗来斗去好几年,终究表里不合,话远心近。
木子卿请完酒,刚准备走,却马上被孙冉的小弟小妹们缠住,要知道江湖凶险,一个人单枪匹马就敢过来,哪儿还能放她走,赶紧地以多欺负少,提着酒坛就扑了上来,而那边眼见大姐深陷重围,也赶忙救驾,援兵杀到,一场混战终于开始……
说是拼酒,实际众人也控制着度量,都留着八分清醒等待宴会开始。
“叮、叮、叮、叮”
突然间,清脆的金鸣声开始响起,悠悠而生,振振而远;琼华殿中的歌舞随之悄然静止,众人也纷纷归位悉声,预示着盛宴开始。
而这时,踩着时间,大殿外行来了三个人:
一个紫衣澜袍,那是孙烈;
一个烟绣裙装,那是苏虞;
一个惊影如墨,那是宁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