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宁安梳洗罢了,便同往常一样,一个人悄悄出门去了。
披着白雪,拐上长街,坊巷间清清冷冷没几个人,再沿着京河柳堤一路行走,穿梭于浓雾千虚、烟笼寒水,仿佛游失于幻城当中。
此情此景,使得宁安很喜欢在冬日的晨间如此畅游。
不过和以往的几分自由散漫不同,宁安今天的路线有了一个明确的目的地。
“礼宾馆”,眼下雪域使团寝居之所,也正是宁安此行的终点。
不过,由于时辰尚早,不想扰人清梦,所以宁安慢慢悠悠到别处晃了许久,等到薄云破日、天光渐暖,才停步在“礼宾馆”的门口。
这里是瑶州安置友邦使团的住所,草树乔花之域,雅阁小居之间,便是伊宫他们所在的地方。
为求方便,宁安试探地向守卫们亮了亮出宫时萧栒给的金牌,谁知道效果竟然出奇的好,甚至惊动了此地的主管大人,那名清清瘦瘦的老者疾步扶冠出迎,见到宁安便开口自称老朽,恭恭敬敬的态度让宁安顿时明白手上所持之物非同小可,也暗责自己轻率糊涂不应该这样大张旗鼓就拿出来。
看到胡子长长还向自己弯腰行礼的主管大人,宁安心里过意不去,急忙将他扶起,几句话说明来意,便由老者领着像个自由人般没有丁点儿阻碍的来到了雪域使团活动的小院。
这时候清晨的庭院里,伊宫他们也将将起来,大家陆陆续续完成了梳洗整理,刚走出厢房大门,就看到昨日那名年轻公子在主管大人的陪同下往这边而来。
“哎呀!是宁公子,这才刚过了一天居然就自己找上门来了,莫非是两情相悦吗!大人有希望了!”看清了薄雾里走近的宁安,一名认定了自家大人芳心暗许的女部下,顿时激动难抑,飞快将盆里的水一泼,奔到伊宫那里“报喜”去了。
伊宫一开始还不明白为什么一向文静的部下会突然咋咋呼呼地跑进来说什么有客到,不过等到她走出房间,看见院子里身披薄雾的宁安时,说实话,自己也挺开心的。
“宁公子还真是信人,昨日方才分别、相约往来,今日这么早就到了。”伊宫站在庭前,抿嘴一笑,纤纤玉手朝里一引,示意宁安进屋详谈。
于是两人进到厢房,屋子里飘飘渺渺残留着夜里的暖香,宁安有些拘谨地在一旁坐下,看伊宫笑意盈盈地接过礼宾馆随即送来的精美茶点。
“冷吗?要不要生一炉火?”伊宫进到屋里便顺手带上了房门,没让旁人进来伺候,姿态优雅地将茶点摆好,又关心地向宁安问道。
“还好,倒是大人衣着单薄,朝露清寒,无碍吗?”宁安迎冰冒雪,一路行来,倒不觉得冷,反而看着伊宫身姿婀娜,冬衣单薄,有些担心起来。
谁知伊宫却展颜一笑,眼神柔媚地飘来:“雪域的玄功,都是在万里冰雪中练成,‘点晶为心,垒冰为骨’,便是赤身于寒冬之中也无妨的。”然后又拍拍脑袋,不禁莞尔道:“伊宫倒是忘了,宁公子是孙家传人,少习神功,四肢百骸早充盈离火之气,哪儿还需要什么身外之火。”
“不过……”说道这里,她顿了顿,仿佛思索着什么,继续道:“从昨日开始,伊宫就很好奇,孙家的御火术虽说冠绝天下,但自古以来,并不以弓道见长,却不知宁公子这一手精妙箭术究竟师承何人?”
“此中机缘,实在一言难尽,大人若不嫌麻烦,可否听宁安慢慢道来。”
“好啊。”伊宫听宁安话中之意,似乎有故事要讲,只觉很感兴趣,当即莲步轻动、裙裾微摆,挨着他身边款款坐下,举止之间,清新自然、毫不突兀。
“宁公子,开始吧。”伊宫调整好姿态,对着宁安柔美一笑,邀请道。
“恩……”
飘雪的院落,安静的小屋里,两个人就这么亲密地坐着,像两个认识了好久的老朋友,偶尔举杯相请,动作里也充满了默契温情……而宁安的声音就这么轻轻地、舒缓地响起,在落雪的沙沙声里,讲述着一段刚刚开始的故事,笔墨留芳的传奇……
※※※※
大明宫内苑,桃园。
那日宁安第二次见到萧蔓的暖阁里,孙烈和萧栒二人正在密会当中。
萧栒站在御案后边,身前摊开一张军报,那是天北大营方面的回应,里边决定了本次武神的人选。
“果然是子卿丫头,边疆历练了两年,总算是回来了。”萧栒目光扫过军报,见回复的内容合了心中猜想十之八九,不由点点头,感叹道:“要说这孩子可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正所谓将门虎女,打小的时候起就异于常人,虽说是一介女儿身却怀着一颗男儿心,自打懂事以来,就不学什么诗词歌赋针织女红,偏爱成天缠着他爷爷讲军营里的事,长大一点儿后就痴迷舞刀弄枪,学会了一身霸道的马上功夫,每次出门还特意打扮得跟个俊小子似的,愁得他爹哟,总是见人就念叨‘养女不教,养女不教’……”
暖阁里没有外人,孙烈也无需避讳就站在御案一旁,这时听三弟提起以往的趣事,也哈哈一笑,接嘴道:“记得冉儿当初年幼时带着她妹妹到南城玩耍,挤到人群里看戏时恰好碰到了木家丫头,结果不知怎么搞的,居然起了冲突,三弟你也知道,冉儿脾气火爆,一言不发直接动手,偏那木家丫头也是个冷傲的性子,当时也不辩解,两个人大打出手,就这么拆了别人的戏台子……后来还传出笑谈说,这戏班真是好本事!居然请动了孙家和木家的千金,只可惜同台演出两位的动作都稍微大了点……”
“哈哈,对的对的,记得大哥闻讯匆匆赶到,把两个小丫头捉下来一问才知道,起因是因为人多场面拥挤,木家丫头好心想扶着前边的姐妹,却忘了自己一身男装,正好被冉儿看到,误以为有人趁机轻薄才大打出手的。”想起两个小丫头闹的误会,萧栒畅快大笑,显得开心不已,等笑声渐渐平复下来,又道:“不过话说回来,子卿这丫头确实是一身好本事,要知道冉儿天资聪颖、家学深厚,从十岁起就接受大哥二哥的指点修炼,十四岁时离火真气已经初具火候,但那日长街之上两人相斗,直到大哥赶去居然都没有分出胜负,可见功力相当、棋逢对手。”
“恩。”孙烈回忆了一下,点点头,赞同道:“后来我问过冉儿,她也说‘那假小子不会神道,但好像学了一身霸道的枪术功夫,随手挑起一根搭台的棍子就能刺出凌厉的枪术,即便自己也很难近身。’看来,是‘木家枪’无疑了。”
“势盖六合,气吞八荒;残兵裂甲,马槊(shuo4声)长枪。”萧栒离开御案边吟边道:“战阵之上,寸长寸强,子卿丫头小小年纪,就能使好纵横沙场的‘木家枪’,难怪进了军中便同如鱼得水,如今年仅十八就能屡立战功,统领骁勇无边的‘火麒麟’。”
看着三弟的背影,孙烈也欣慰道:“既然木家有这样优秀的传人,那么‘武神’之位自然非之莫属了。”
既然大哥都已经赞成,萧栒自然再没有犹豫,回到案边,大印一落,准!
孙烈顺水推舟,与萧栒议定了武神之事,然后退到了御案下方,继续与三弟叙话。
萧栒见大哥退到了御案下边,自己也随之走了下来,像从前一样随意地并排坐下,有点不好意思道:“大哥,三弟这次瞒着你和二哥决定了‘天使’之事,你们……不会怪我鲁莽吧?”
萧栒贵为天子,举止之间,气度威仪,也只有在孙家兄弟面前才会表现出这种难得一见的小兄弟姿态,而孙烈却只摇摇头,不做回答,反问道:“三弟,你知道这消息传到谷中,二弟说了什么吗?”
“二哥他说了什么?”听说孙燚有表态,萧栒顿时很紧张,急忙问道。
见三弟着急的样子,孙烈微微一笑,转述道:“二弟说,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三弟你做出了这个决定,他都没有异议,他只是相信既然弟妹的在天之灵选中了这孩子,那么,他也相信!”
说到这里,孙烈停了停,目光看着萧栒,期待而坚定,“咱们兄弟三人,进退齐心,此届拜营之事,既然二弟三弟都选择相信这孩子,那么,我也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