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白天在客栈休息,晚上开始赶路,两日之后才到湖州长兴境内。翌日到太湖边上找到渔船,便向北而来。
尔时太湖上天微微亮,江面被早霞映的通红,渔船的哨子声时来时往,远处芦苇迎风相互摆动,太湖以北一望无垠,甚是辽阔。叶碧琳坐在船头,不禁唱到:金雀钗,红粉面,花里暂时相见。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香作穗,蜡成泪,还似两人心意。山枕腻,锦衾寒,觉来更漏残。
初晞听了,拍手叫了声“好”。转而问道:“师父,你唱起歌来真的好听!”叶碧琳瞪了他一眼道:“你难道没见我使剑么?”
初晞忙道:“使起剑来更加好看!”叶碧琳笑道:“这是我跟奶奶学的,叶家庄本来是以玄门五雷拳而出名的,奶奶是上清教高徒,武功自然高过爷爷,她嫌爷爷的拳法太过刚猛,便传了我这套剑法,我又改动了一些,因此变得更加好看啦。”初
晞不禁笑道:“你是聪明,要是我就不行啦。”叶碧琳道:“你若不行的话,这个世上能有几个人把那淫贼一掌打死?难道你没想过将来要去做什么么?”
初晞心中一怔:“这些我倒似乎从来没想过。”他向远处望了望道:“我是没想过,自从谷中出来后,我父母之仇未报,萧叔叔也没有找到,怜儿跟尚大哥现在又不见了,我也不晓得要去做些什么了?”
叶碧琳从舱中拿出些酒筷,二人对着湖面随便说着,倒也惬意。初晞虽未喝过酒,只是跟叶碧琳浅浅的呷一口。叶碧琳道:“男子汉立于世间,自然应该有一番报复的,你并非没有大志,只是有些过于迂腐,倘若能肆意间便随手捏来,人生几何,又那须得这般浪费。”
初晞道:“我自然明白,打小爹爹让我好好读书,他说书中经纬能涵养正气,适逢乱世时只要我端正处世,便是他最大的心愿了,现在想来,我确成了一个江湖上打打杀杀的恶人了。”
叶碧琳道:“乱世之中,能有你这种心态倒也正常,罢了,我也不要求你去成就什么霸业了。”初晞当下欢喜道:“那便谢谢师父了,待找到尚大哥后,我便回大伯家,父仇也不报了,我去养一些羊,然后就在西北老去吧。”
叶碧琳道:“那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我可以让你给我放红羊,然后给你些工钱,让你一样也潇洒不起来。”初晞道:“那倒挺好,有你的话,我也不会寂寞啦,我倒希望你经常来。”
叶碧琳不禁低下头去,心中美滋滋的不知在想什么,初晞道:“师父,你听,那边有他们唱的渔歌,我也学着给你唱一个吧。”叶碧琳点了点头,咯咯笑道:“好。”
初晞见湖面波光粼粼,远处小船左右往来,他们的渔歌调子时急时缓,甚是旷远。他仔细听了一会儿,也跟着唱了起来。初晞在隐仙谷中模仿了十几年的小动物的声音,现在模仿渔夫的歌声来,也是一摸一样,竟仿佛跟他们是同一个人唱的。叶碧琳不禁拍手道:“这调子好听,你再唱一遍好了。”初晞一时兴起,暗暗催动体内真气,再次喊着刚才的调子,那调子悠扬婉转,飘荡在整个湖面,远处的渔船都听到,很多渔夫也跟着喝着,一时间江面忽地变得热闹起来。
叶碧琳不禁也站起身来,大声的跟着唱了起来,初晞朝她瞧了一眼,见她眼中脉脉含情,嘻嘻的朝这边笑着,转头朝着江面,又高了一个调子,这些日子的苦恼顿时被一扫而光,他再也管不得什么了,越唱越是兴起,俄顷还在调子中加了些鸟儿的叫声,河里青蛙的叫声,整个湖面似乎便如同到了夏天一般。
过了良久,感到体内隐隐有些不支,喉咙也有些发干,这才停了下来。叶碧琳递过一杯酒道:“你倒尽了兴,把这里的鱼儿全都吓跑啦。”初晞觉将酒一饮而尽,抹了一下嘴道:“今天真痛快,我再也不会畏畏缩缩了,我应该是个男子汉。”叶碧琳会心一笑,本欲说什么,却又没说,心想:“他比我年长,也不能老说他没用了。”
过得不久,从东北面过来一艘大船,船头大旗上画着一只大龟,龟身立在一口鼎上,昂首吐气,甚是威严。初晞心道:“怎么神龟帮突然朝这边而来。”片刻之后,见大船上放下几条小船,船上分别立着一人,初晞见他们朝这边驶来,心道:“不好,大概是刚才喊声太高了,也不知他们又要怎么骂我了。”
为首是一个虬髯汉子,见他拱手道:“阁下可是陆兄弟么?”初晞点头道:“正是,敢问何事?”
那人道:“帮主让我等请陆兄弟跟这位女侠到山庄小住一会,然后用大船送二人北去。”初晞道:“我等还有急事,适才讨饶贵方宝地的话,还请恕罪。”那人见他犹豫,道:“帮主是受人之托,给阁下一个东西,至于什么在下着实不知。”
初晞心想:“上次他们说鱼清也算是个好人,想来应该不会为难我吧。”当下点了点头,叶碧琳也不言语,二人打赏了那个渔夫,一起来到大船之上。大船在水道中行得数刻钟后,又换小船在芦苇荡中左右穿插,初晞见他们仍是小心翼翼,生怕出了差错,心中也打起十二分精神。过得不久,见那昂首吐气的神龟已经隐约出现。
鱼清亲自出来迎道:“陆兄弟一路可安好?”初晞道:“不知鱼帮主请我来是为何事?”鱼清引二人进得内堂,从怀中拿出一个布包递给初晞,初晞打开来看,见上面写道:
经上次一战,为兄遭受重创,心知此命不久,但肩上所付重任之大,并不能逃,剩下一切烦请二弟替兄完成,寻齐盒子跟钥匙,开得法门寺地宫,到时请鱼帮主相帮,想来李唐或许有望,为兄深知此任务艰巨,好在鱼帮主会帮你,控鹤一切交由二弟,好自珍重,兄李宣留。
初晞看过,忙问道:“大哥那里受伤了,他在哪?”鱼清摇摇头道:“张将军上次也是派人给我书信的,让我将这个给你。至于其它,我也不知。”
初晞道:“难道鱼帮主也是控鹤的成员?”鱼清点点头道:“上次你们一来,我便看到黄王当年的佩剑,心中已经有几成相信,当晚张将军便来给说了一些,那时候我将信将疑,第二日等梁王的人来要人,我便确定他就是黄王嘱咐之人了。
当年罗如大哥在山东一带甚是有名,后派我来河南接手神龟帮,要不是他,我也不会有现在的成就,控鹤虽然隐匿于江湖中,但鱼某百死也不敢忘记使命的。”
叶碧琳问道:“什么是控鹤?”初晞悄悄道:“这是大哥的使命,我不便告知你,日后你自会知晓。”叶碧琳嗔道:“谁稀罕?”
初晞接着道:“我找到铁盒子后,怎样联系你?”鱼清从怀中拿出一个龟甲似的令牌道:“神龟帮在江湖上各大水路中均有分舵,到时你拿着帮主的令牌,他们自然会告知我的。”
初晞喏了一声,此地地处太湖东南,需先到徽州,然后再入河南,路途遥远。忽听弟子来报,说巫驼帮众人也乘着大船,在芦苇丛中胡乱寻找,嚷嚷着要找陆公子。鱼清笑了笑道:“让他们去找好了,将他们引到死人滩那边去,让那厮好好尝尝苦头。”
鱼清对初晞道:“我已经准备好一切物事,二位即时出发,到得陆上后,一切需小心从事。”初晞点头允诺,跟着那虬髯汉子朝山庄的另一边去,江面停着一艘大船,船上佣人打杂全都有,初晞不觉感叹道:“想不到我竟能享受到这般好的东西。”叶碧琳道:“那鱼帮主果然大方。”
二人搬来桌椅,继续在甲板上喝酒赏景,说到兴处,那叶碧琳拿着剑竟然慢慢舞了起来,弄得船上众人都停下了手中工作,呆呆地看着这个天仙一般的女子舞剑。初晞不觉赞道:“果真美轮美奂,让人赏心悦目。”叶碧琳道:“你倒也会奉承人了。”
初晞道:“我自然不会,能跟师父在一起,做什么我也乐意。”叶碧琳瞪了他一眼道:“你上次打败那白衣人的剑法又是哪里来的。”初晞将那本《圭月集》的事情跟他说了,叶碧琳笑道:“你倒学得快,看那人使了一遍,便能会,这次总可以教我了吧。”
初晞点点头,从头到尾将剑法给她说了一遍,叶碧琳道:“这些剑招的名字都带着一个‘月’字,且听起来都那般美妙,我一定要学。”初晞在甲板上将剑法给叶碧琳使了一遍,叶碧琳见招式曼妙,竟似乎也是跟自己所使属于同路,不禁叹道:“创剑之人似乎也并不在意杀敌,倒像是在舞蹈一样,果真是精妙无比的剑法。”当下便一招一式的跟初晞学了起来。二人在太湖上行了三四日后,叶碧琳的一套的剑法也渐渐熟悉,跟初晞对打时,才发现这剑法本是双人的练的剑法,初晞也不觉惊道:“如果二人使不同的招式,那两招便能配合的天衣无缝一般,心中更加暗暗赞叹李克。”
叶碧琳道:“果真是的,我若使空梁落月,你便是碎月摇花,这样左右交叉的话,敌人定然进退不能,只能等死了。”
初晞点头道:“我使皎月流天,你是凤尾投月,这般一起铺天盖地的使出的话,敌人再快,也逃不脱的。”
二人越说越兴奋,再次演练了几遍后,配合的更加默契,叶碧琳不禁笑道:“想不到创这剑法的定然是一对情侣吧。”初晞点点头,朝她看了看,心中嘀咕道:“我们也算是当年的阎王判官了么?”
上得岸后,二人在一处镇上买了马匹,仍像以前一般,夜里赶路,白天睡觉,两人生怕齐无恙派人追上,故丝毫不敢大意。每逢吃饭时,初晞便道小儿那里打听些事,过了七八日后,便到了河南境内,初晞跟店小二打听到,少林寺那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江湖传说少林寺的戒律堂藏有那把法门寺的钥匙,江湖之中各大门派都聚到少林,相约端午节的时候,大家一起登山拜寺。
过得两日,便到了登封境内,嵩山少室山便在不远,初晞见有很多兵士走动,生怕是来捉自己,均是悄悄避开。这时离开叶家庄快一月有余,二人一路玩笑,关系也更加融洽。到了清明时候,叶碧琳的剑法练得甚是熟练,在少室山下找了家客栈住下。初晞见这里已经住满了客人,有三教九流,和尚尼姑,风月女子等等。第二日一早便偷偷来到少室山下,初晞远远的见山门前不远把守了许多僧人,暗暗惊道:“想来他们也早已收到消息,难道那玄铁盒子真在少林寺。”
叶碧琳道:“这里是梁王的地盘,想来官府已经知道,看来这次却又要麻烦了。”
二人绕到少室山后,见这里群山耸翠,悬崖峭壁,却是丝毫看不到路。两人只得回到客栈,下午吃饭时候,大厅已经住了不少人,厅中一个拨着三弦的老头,见他琴弦拨动,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厅中众人不住叫好。过些时候,老头哗啦拨了下三弦,开始讲道:“且说那昭宗,前些日子被宦官关到少阳院,这些天又被凤翔节度使李茂贞掳去,到了凤翔了,梁王正率着精锐之师,已将凤翔困住,想来不久便能迎回昭宗。”众人一听,不住叫好,有骂朝中奸贼、有骂李茂贞的、大多却在为朱温叫好。
那老头三弦拨了几下,示意大家安静,接着说道:“且说那梁王,打小便印堂雪亮,仪表堂堂,比之那河东的独眼龙李鸦儿不晓强上百倍,现在坐镇东南,天下又有哪个敢不服。”
初晞自然知道梁王朱温,心道:“这人想来是怕官府来抓,故尽量说那朱温的好处,要么怎么不说他为何弃黄巢而去,最后还落井下石,竟使黄巢死在虎狼谷中。”叶碧琳朝他瞪了瞪,示意他朝西面去去看,初晞望过去却是一个白脸,正是那日在明州镇酒楼见到跟涅吉尔一起的汉子,见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嗑着瓜子,品着茶,并不言语。
初晞四下望了望,见东首有几个带着刀剑的汉子,随便说些话,初晞细细听道:“听说昨夜又有人也闯少林寺戒律堂,却被斩杀在堂外十几丈处。”另外一人接道:“谁说不是,少林寺数百年历史,能人辈出,又岂是我们能敌得过的,也难怪人家能得到那玄铁盒子。”
旁边一人道:“那黑玄铁盒子只是江湖传说,有没有还不一定,就算能进得那法门寺,也不晓里面有多少机关,前些年听说反贼黄巢率着几万人去挖那法门寺,却是丝毫没有挖到,可叹可叹,我等只能有个念想,却没那个福祉了。”
旁边两人也道:“江湖上能人自然有,里面珍宝无数,等他们找到分我们一些,也是成的。”剩下的人都齐声道:“好好好,本就应该这样。”
初晞听他们说着,心中不觉鄙视,心想:“就算你们找到,恐怕也未必有份。”这时门外进来几个汉子,却是马王九跟两外两个汉子,初晞心中一惊,忙地悄悄低下头去,马王九查找了一圈,朝初晞这边瞅了一眼,道:“这里没有,走吧。”
初晞心中默默感激,不久门口进来一个算命的汉子,径直朝初晞这边走来,过来问道:“施主,要算命么?可问前程、命运、姻缘。”初晞定睛一看,见那人络腮胡子,两眼微睁,白眼上翻,却不是罗鹏是谁?罗鹏轻声道:“别出声,这里探子很多。”初晞忙止住声,罗鹏道:“施主如若想看手相的话,不妨到你房间去好了。”
初晞领他来到客房,进门之后,初晞急道:“罗大哥,这些日子你到那里去了?”
罗鹏道:“一言难尽,那日我逃出来后,在太湖上辗转了好久,路上听说少林寺这边的事情,才到了这里,现已送信回去,想必过些日子,本派弟子便会过来,到时我才稳妥,这几天那两个阉狗盯的厉害,你们也要小心。”
初晞点头道:“我想先去少林寺去看看,却不知道怎样进去。”罗鹏道:“寻常武人自然不会让你进去,如果进香之类,想必他不会阻拦的。”
初晞道:“那明天我们一起去探一探。”罗鹏道:“自然不行,门口定会有他们的探子,还没到山门,便会命不久矣。”初晞道:“那黑玄铁盒子肯定在戒律堂么?”
罗鹏道:“消息都是些江湖小帮派在流传,想来不可亲信,定是有人栽赃少林寺了。但也并非空穴来风,少林寺定然有些秘密。”
三人当下商议片刻,初晞送得罗鹏先去,第二日便与叶碧琳化装成农村夫妇朝少林寺而来,初晞见叶碧琳扮成村姑,却依旧遮挡不了美貌,眼直盯着,心中窃喜道:“倘若能跟她这般过一辈子,倒也甚是惬意。”叶碧琳似乎看出他心意,啐道:“死木头,你又动什么歪脑筋?”
初晞看了一眼,笑道:“哪有这么貌美的村姑,若是歹人见了,难保不会多想。”叶碧琳扭了他一把,道:“你个滑头,嘴上功夫见长啊。”初晞暗自窃笑,不在言语,叶碧琳又扭了几把,这才解气。
两人见山门周围都有些不平常的人在走动,守门僧人见只是夫妇二人,便放的二人进去,初晞见如此容易,心想:“倒是罗大哥的好主意,这么简单便能进去。”待进去后,他才发现,里面两边僧人守卫森严,一点也不似平常的寺院。
二人进得大雄宝殿后,却见蒲团正坐着一个白眉老和尚,见他一张四方脸,眉须皆长,额前点有一颗痣,见他一手拿着念珠,一手敲着木鱼道:“二位可是来求签?”
叶碧琳道:“我夫妇二人来这里求子的。”初晞一听,不觉好笑,却不晓得叶碧琳怎能说出这等话来。那白眉和尚抬头打量了二人一下,转了下念珠道:“二位如此年少,却为何如此心急?”
叶碧琳嗔道:“我夫妇从很远的地方来,足见心诚,却不知大师如何看出我们年纪的?”那老和尚微微一笑道:“江南叶家跟少林寺也算颇有因缘,却不知叶姑娘也是为了那盒子而来么?”叶碧琳见他说破,不觉惊道:“你认出我了?那你是谁?”
白眉和尚道:“老僧于然,神龟帮鱼帮主早已送来讯息,二位未到山门时,少林寺便收到讯息,故在此等候。”初晞惊道:“你便是于然大师么,那我大哥?”
于然道:“你是说宣儿么?想必是他让你来的吧。”
初晞道:“在下是为大哥心愿才来寻那盒子,大师如若有的话,劳烦先借给我,在下感激不尽。”于然道:“陆兄弟的事老衲也听说了,却不知真如传闻那般么?”说完初晞见他转身将身后的香炉放到前面,炉中插着三炷香,香燃到一般,烟气缭绕,于然指着香炉道:“阁下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