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商人将严中举拉出来以后,便自行去路边推货车,笑问道:“严举人,不要灰心,来年再考也不迟啊,当下有何打算?”
直到这时,严中举才面色回转,神志清晰,他上前一步跪倒在商人面前,略带哽咽地说道:“多谢恩公解围,严某日后必当…”
谁料,他话未说完,商人便赶紧上前扶起,“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严举人这样便是折杀小人了。我说过,我们商人行商最注重的,便是一个‘理’字,但是最在意的却是一个‘义’字,人行于世,谁能一生平安?有能力帮一把,真的没有什么,若我是因为想要你的回报而救你,还不如当时冷眼旁观的其他人呢!”
商人的一番话说的严中举百感交集,不由心头一暖。大概看出了他的窘迫,商人马上拉着他,到酒家饮酒用餐。两人一见如故,越聊越投机。当下严中举了解到,那商人姓杜名识仙,西北人士,家中上无老下无小,又无妻,独自一人赶脚行商,倒也落的自在。酒过三巡,两人早已是相见恨晚,于是结为异姓兄弟,因严中举痴长几岁,便尊为兄。
“现如今画术盛行,兄长为何不趁势而入呢?”杜识仙略带醉意的问道。
“旁门左道,不足为奇。我家世代为书香门第,父亲望子成龙,便为我取名‘中举’,我也不负所托,十七岁便高中举人,谁料事事有变,七次落榜,加上现如今这次,便是第八次了。这一次,我心已死,回乡种田只求个果腹,入行当画师,恐怕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严中举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目光中却是藏不住的失落。
见他如此,杜识仙心中也不好受。当即从脖间系下一物,递于严中举道:“兄长如此思索,倒也未有不妥。你我相识一场,这块碎玉虽不值钱,却是我家传之物,留给兄长当作纪念,他日一定要来西北再聚!”
严中举起先不愿再让他破费,但念及情谊,只得勉强收下。见杜识仙已醉,马上将他扶上床歇息,自己却不顾酒醉,连夜离开,只留下字条一张,说有要是要办,无奈不辞而别。
原来,这严中举心里也有打算,与那杜识仙虽已称兄道弟,但自己受人恩惠太多,不愿再拖累于人。若是次日再走,那么杜识仙一定会帮他凑足盘缠,于是只得半夜不辞而别。
怎奈,天上已是斜月东升,严中举又是囊中羞涩,只盼着在杜识仙醒来之前离开长安城,到下一个城镇借宿,便靠着一双脚,徒步走出了皇都。
要说这严中举也是借着酒劲逞一时之能,出了皇都,前路便是一片漆黑,幽静的密林中不时传来几声异动,阴冷的寒风一吹,严中举一身的酒意被惊去了七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悔意。
可回头一看,那原路早已被黑暗所吞噬,严中举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但这片密林实在太大,就算是白天行走也会迷路,更何况是这黑灯瞎火的晚上呢?
严中举走走停停,一连走错了几遍,心中的悔意早已被周边的惧意所占据。他又累又气,在第N次走错之后,索性靠到一棵大树之下休息。
喘着粗气,严中举轻轻的扇了自己一下,暗暗骂道:“让你死要面子,到这鬼地方来遭罪!”一边想着,一边打量着四周,不由的越看越害怕,于是又双手作揖道:“小的连赶夜路,实在走不动了,借贵宝地小憩一夜,天亮就走,无心打扰,神鬼莫欺!”
他一连朗声说了三遍,又像是壮胆,又像是祈祷。一双眯缝眼中满是惶恐,说来也怪,这严举人虽生的五大三粗,却胆小如鼠,从小惧怕鬼神之说。
岂料,他话音未尽,前方便幽幽的飘来一句嘶哑的声音:“你过来。”
三个字,比他从小到大听过的所有鬼故事加起来所受的冲击都大。这一刹间,严中举的脑中酒意、悔意、惧意,三意全无,他眼前一黑,头一歪,竟昏死过去。
寻音观去,只见严中举对面的树上捆绑着一人,却是那先前被北门蛟所留下的冀墨麟。他本已身受重伤,又为死去的众师弟们不甘,又担心着钟离葵,当下昏了过去。哪知正巧被赶夜路来此的严中举的祷告声惊醒,听见居然有人路过此处,冀墨麟马上激动的想让他过来,谁知已经一天滴水未沾,一开口嘶哑的声音竟将严中举吓了过去,冀墨麟也是一头黑线。
看着躺在一边的严中举,冀墨麟当真是百感交集,心头暗自盘算道:“好不容易竟有人来此,看来是天意所为,定要叫此人将话带给师傅,否则,天下的这场浩劫必将会弄得生灵涂炭!”但是看着都半天一动不动的严中举,冀墨麟不禁开始暗暗担心,“想不到此人竟会如此胆小,莫不是刚才将他吓死了吧?”念及如此,冀墨麟扭动着酸痛的脖子,从身后的大树上咬下一块树皮,看准了一边的严中举,双腮发力吐出树皮,正巧击中了他的头。
感觉脑袋吃痛,严中举闷哼一声坐起了身子。一边揉着头,一边回想着刚才的经过,却打死都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睡在这里。
“你不要害怕,我是…”冀墨麟刚一开口,严中举立马想起了所有事,侧目而观,便看到了浑身是血,正在自己不远处半死不活的冀墨麟。他的小眯眼大概自打从娘胎里出来都没有睁得这么大了,未等冀墨麟话说完,眼前一黑,便又重新昏死过去。
“……”
冀墨麟又好气又好笑,无奈的摇头道:“此人过于胆小难成大器。”心头莫名一紧,苦笑道:“看来是天要降灾于世啊!”
未曾想,那严中举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冲了过来,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道:“鬼爷莫怪,可怜我娘子怀胎在家,我死了她也活不成啊!求鬼大爷饶命呐!”
这一个变故倒是把冀墨麟吓了一跳,听着那掷地有力的磕头声,他缓过神来笑道:“你瞧仔细了,看我是不是你口中的‘鬼大爷’?”
严中举提起了十二分的胆量,缓缓抬头望向一脸苦笑的冀墨麟,见他虽浑身是血,但哪里像是鬼神,分明就是一个人,不由的怒从中来,站起身子骂道:“欺人太甚!连你都敢扮鬼吓我?我严中举好歹也是个举人,老天待我不公也就算了,连人都来吓我?当真是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
“……”
见对方无言以对,严中举怒气也渐渐消了,不由的打量起冀墨麟,心中窃喜道:“真想不到,还有人会比我命背!”当下装出智者模样,关切的提醒道:“怎么,行商被人打劫了?年轻人,以后记住,千万不要为赶时间走夜路,你幸亏是遇到了我,要不然…哼哼~”也没人知道他的“哼哼”是什么意思,严中举也不挑明,一面喋喋不休地说着,一面帮着冀墨麟松绑。
那冀墨麟心中也不爽,暗道:“你幸亏是遇到了我,要真是碰上了鬼,哼哼~”见自己终于有机会说话了,于是连忙说道:“你快去把我的画板拿来。”说着左手一指不远处,被北门蛟丢弃的画板。
严中举心中不悦,但还是过去取来了画板,心中暗自猜测,原来这是个画师,也不知搞些什么名堂。
冀墨麟略微活动了一下仅有的左手,麻木的双腿缓缓向之前自己躺着的位置移动。一边的严中举好奇的张望着,不知他要干什么。
只见冀墨麟紧闭双眼,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儿一只“枯树枝”(严中举认为)从地里慢慢钻了出来。见他装神弄鬼半天就为了一根“枯树枝”,严中举马上露出了不屑之色。
而那冀墨麟却郑重的拿起“枯树枝”,看向他,朗声道:“萍水相逢,你我也算是有缘。在下冀墨麟,乃绘世宫苏敌神苏真人座下大弟子,事出匆忙,容不得我解释,求阁下将这支笔及我的画像带给我师傅苏敌神,此事关乎天下苍生,求阁下一定要答应!”说着冀墨麟竟面朝严中举跪了下来。
严中举倒是吃了一惊,没成想这画师竟为此事下跪,连忙扶起冀墨麟,说道:“在下严中举,落地举人一个,怎敢受此大理?”
见他如此说,冀墨麟还以为严中举答应了自己的请求,也不客气,立马站起身子。从他手中取过画板,便在纸上开始画图。未等仔细观看,一个没有五官的人便画了出来。
“记住,阁下务必要尽快将这画像同这支笔亲手交于我师父苏敌神!”冀墨麟说着将手中的“枯树枝”递于严中举手中。
打量着手中的“枯树枝”严中举暗暗窃笑,“这帮画师,捡了个树枝当宝,这会是‘笔’吗?”
谁知正当他分神时,一边的冀墨麟左手拿起自己刚刚画的画,往右面断肢处一放,大喝道:“入画!”
当着严中举的面,冀墨麟就那么直直的收入了画中。眼前哪还有什么人,只剩了一块画板,一支“枯树枝”,和一张从半空之中飘落的画像。
那画像上本来没有五官的人,竟变为了栩栩如生的冀墨麟,严中举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当即失声叫道:“鬼啊!”头一歪,居然又一次的昏了过去。
(PS:前面扯了这么多,都是为了给下文做铺垫,对不住大家了,下一章主角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