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睡了多久,严中举恋恋不舍的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才爬起身来。只见红日当头,密林间传来不知名的鸟叫声,一切都显得那样和谐。
严中举略微的失神,开始思索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休息,游移的目光不自觉的看到了地上的画板。片刻之后,严中举犹如被蝎子蜇了一般跳了起来。那短暂失去的记忆又重新回到了主人身上,他想起了所有事。
愣愣的盯着地上的三件物品:画板、画像、“枯树枝”。严中举脑中反反复复地回放着昨天夜里的每一个片段。暗自揣测道:“看来这也不像是鬼怪所为,真不知道那个画师用了什么办法竟可以将自身收入画中。至于他口中的‘绘世宫’听倒是听说过,但鬼知道那地方在哪儿,况且我又没有答应要帮他将这几样凶物送去?干我何事!”
念及至此,严中举面露喜色,似乎心头的什么重担被卸了下来,当即长出口气,大踏步的准备离开。
谁料,一股邪风吹来,地上那冀墨麟的自画像竟被吹了起来,飘到了他面前。看到那栩栩如生的画像,严中举又感到于心不忍。只见那画像中的冀墨麟好像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看到他不守承诺,准备离去,眼中竟流露出深深地担忧之色。
为此,严中举又是吃了一惊,生怕那鬼魅般穿梭到画中的冀墨麟到了半夜找自己麻烦。当下闷闷不乐地捡起了地上的三件物品,收拾片刻,继续向南走去。
冀墨麟若此时有知,肯定后悔拜托严中举去送那两件东西。要知道,这严中举历来是胆小怕事之辈。况且时间紧急,冀墨麟也没有说清楚若送不到的后果。所以,那严中举虽不大乐意的带上了三件物品,可依然没有去送,走的还是自己回家的方向。
且说那严中举一路上风餐露宿,背着夹有冀墨麟画像的画板赶路。虽刚开始几天他还有所担心,生怕冀墨麟如鬼魅一般白天呆在画像中,到了夜间出来。可仔细观摩后他发现,这冀墨麟似乎已经被封死在这画像之中了,无论自己怎么样,他都是面带一副忧郁之色,在画像中一动不动。
鉴此严中举也就放宽心了,只当是带着一副非常逼真的画罢了。
但是,归途之中,有件事严中举却是百思不得其解。每到一个城镇,百姓们都不约而同的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开始严中举气愤的认为是他们以貌取人,见自己衣着破烂所以瞧不起,但后来他发现虽然自己“备受关注”却没有人敢冒犯。并且大部分商家不愿意做自己生意,这一下可难住了严中举。
为省钱徒步回家可以考虑,但饭不能不吃吧?摸着咕咕直叫的肚子,严中举不满的问面前不愿意卖给自己馒头的老者:“老人家,我只不过是个路人,虽然有点不修边,但您不至于因为这个原因不卖我馒头吧?”说着,手也不客气,直接拿了一个馒头便送到了嘴里。见他如此,正欲阻拦的老者也无话可讲,只得连连摇头,自言自语道:“好好好,你们这些画师就是蛮不讲理,到处背着画板骗吃骗喝,动不动就残害百姓,唉,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听到这话,严中举停止了咀嚼暗自思索,原来自己差点被饿死都是拜这画板所赐啊,这一路上行人的目光都是在注视画板啊,看来他们是将自己误认为画师了。但要说这画师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罪过,为什么现在这般遭人厌恶呢?
念及至此,严中举也没有问那老者,只是匆匆吃了几个馒头便准备继续赶路。只是结账时,又出现了变故。
“什么?几个破馒头要十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啊?”严中举怒视着一脸坦然的老者不满地说着,似乎觉得话还不够分量,于是反手一指刚刚买完馒头的大婶继续道:“为什么她一个铜板买三个馒头?你是不是欺负过路人啊!”
“谁让她不是画师呢?”老者边举起新一轮馒头上的盖子,边漫不经心的说道:“给画师卖食物,被其他街坊看到,非骂死我不可,多要你几两银子又有什么?反正你们画师有的是钱!”
“放屁!我就不是画师!要是有钱爷早就雇车回家了,还用得着徒步嘛?”严中举这一下是怒发冲冠,一下子将那冀墨麟的画板甩了下来,抓狂的吼叫道。
谁料听完他的话,周边偷偷围观的百姓又是不约而同的望着他朝地上“呸”了一声,各自散去。而那老者更是哭笑不得的问道:“你不是画师干嘛背着画板?不是找不自在吧?”
走到路上严中举想到这些天的怪事原来都是托这画板的福,不由的越想越生气。真想一下子扔掉这画板,但念及画板中所夹的冀墨麟的画像,又有点于心不忍。不由的自言自语“这帮画师们又干什么事了,惹得百姓们这样唾弃?”
自此,每当严中举路过城镇之时,都将那画板用衣服包住,夹到腋下。所幸,他这般做法后,果然再也没有人和他找茬。
但还有一件事,是他更不能理解的。自从答应了冀墨麟去送画像及“枯树枝”的那一夜之后,一连七天,严中举都梦见了同一个梦。
一只若隐若现的七彩玉笔时常漂浮在空中,旋转、挥动着画出一番世外桃源之景,而那画像的尽头却总有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转过身冲他微笑致意。
每梦及此,严中举都惊出一身冷汗,这样一连七日就算是傻子也会发觉此中奥妙,更何况这位举人呢?
于是,带着疑惑不解与失落惆怅还有那夹着冀墨麟画像的画板,在离京一个月之后,严中举终于看到了自己的故乡——严家村。
此时的严中举羞于见人,一来自己连日奔波,穿梭于大小树林,身上早已破败不堪,比那村口要饭的强不了多少。二来呢,此次进京,非但没有金榜题名光宗耀祖,还刷新了自己的记录,第八次落地,所以他生怕遇到熟人。
可毕竟都是一个村的,又有谁能不认识严举人呢?但奇怪的是,所遇之人见他窘状,都以恭喜推说,绝口不提此次赶考之事。
开始严中举以为乡邻得知了他在京城的丑事,特借此来嘲讽,但见其均面露诚恳之色,不由的有些好奇,当下拦了一人问道:“喜从何来?”
见他果真一无所知,邻家小辈便笑着答道:“严举人,您夫人为您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这事算不算是‘喜’啊?”
听到这话,严中举愣住了。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自己已年近不惑,膝下却仍无子嗣。虽说此次赶考又是无果而终,但却得了个儿子,不由的欣喜万分,先前的失落之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欢乐。
踏着木屐,拖着长袍,夹着画板。严中举一路狂奔回到了自己破败的小屋。妻子正坐在床上,怀中抱着一个婴儿,见夫君衣冠破败的赶回来,两人相互诉说着自身经历之事,话毕又是一番感慨。
严中举抱起那婴儿,只见其眉清目秀,五官周正,一双妙目正滴溜溜的打量着自己。见儿子这般漂亮,严中举不由地俯下身子去亲他。谁知,那小子似乎嫌他老子满脸络腮胡扎脸,于是伸出小手去推。这一下,严中举又吃了一惊,只见这小子天生畸形,左右手各缺一根中指。
严夫人见状忙解释说,他刚出生时身体健全,可没想到过了一夜,双手中指便不翼而飞了,并且毫无伤痕,似乎天生一般。
话虽如此,可严中举仍是心头不悦。在与妻子问过婴儿生辰后,更是怒不可言,就在自己落第那天,这小子也“落地”了!
“莫不是他天生与我相克,这才一出生便害的我无缘登榜,还惹下一大堆麻烦事?”严中举看着怀中的儿子暗自揣摩道。
严夫人哪里知道他的心思,一脸欢笑地望着婴儿出神的说道:“相公,赶快为儿子取个名字吧。”
想到自己苦于朝中无人情门路,才使得八次落第。于是,他不免得想让儿子代替自己实现抱负,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念及至此,脱口道:“‘情’,就叫他‘严情’怎么样?”
听完他的话,严夫人微笑着点头赞成,随即说出了自己生下严情后一连七日所做的同一个怪梦,表示此子长大后,定可以考取功名。哪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严中举心里漏跳半拍,妻子竟与自己一样一连几天梦到了同样的怪梦,并且那天恰好是自己接受了那个叫冀墨麟的画师请求之后。
于是,忙向妻子说出了自己也梦到了同样的怪梦,并将这一路之上所遇的怪事也一并说了出来。夫妻俩统一了一下意见,得出了一个结论:这画板说什么也不能去送。
一来,那严中举找不到路。二来,画师现在这般招人厌恶定然是做了什么坏事,所以如果去送一定会有危险。且说严中举刚刚中年得子,还没来得及享受天伦之乐,便冒险去帮一个不相干的人送东西,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因此,那一路上陪伴自己的画板,便被他绝情的锁到了柜子里。
只不过,严中举不会想到,正是自己这一念之差,才给天下带来了一场浩劫。
当然,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