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停留在眼前的“枯树枝”上,严情的脑中回想起的,是与父亲分别时的一番对话。
当时,严中举为严情将夹有冀墨麟画像的画板背到背上,然后,从怀中掏出一物,郑重地说道:“情儿,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当初那个画师为什么把这东西看的这么重要,但是既然如此,这根‘枯树枝’你还是好好带在身上吧。”说着,便将他口中的“枯树枝”递到了严情手中。
看着眼前毫无特征的东西,严情甚至怀疑父亲是不是真的从地上,随便捡了一根枯树枝交给自己。
所幸,无论是秋公子还是那八个壮汉,都没有搜藏自己。为此,那“枯树枝”一直静静地躺在怀中。
而现在,严情再次看到手中的“枯树枝”时,不觉多了几分情切之感,毕竟那是父亲交给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之一。
但是,这东西能有什么用呢?严情反复打量摆弄着,不得其解。无意间,“枯树枝”与自己手指摆成的一个姿势,让他眼前一亮。
无头之笔会被严中举当成是“枯树枝”,不单单因为其外观粗糙如树皮一般。最重要的是它中间部分凭空多分出了一条叉,整个笔身呈“丫”字型。而那严情天生畸形,左右手都缺一根中指,那无头之笔多出的一条叉便顶到了他缺失中指的地方。就这样,他便像是正常人握笔一般,将那“枯树枝”握在手中。
“这会不会是一支笔呢?”严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发奇想。
反正也是闲来无事,严情便从冀墨麟的画板中抽出一张自己离开村子前所装的画纸,象征性的在纸上挥了几下,感觉倒是蛮顺手的。
只是苦于没有墨汁。
目光落到了那些壮汉给自己的饭菜上,不知为何,虽是阶下之囚,可严情的伙食却很不错。但由于心中烦琐他没有吃,现在看来,旁边还有一杯水。
稍微沾了点水,严情还在暗笑自己真傻,就算这样“枯树枝”也没有笔头,怎么可能画的出来画呢?
感觉手中一沉,严情低头一看,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本来沾一点水没什么,可那“枯树枝”到了碗里竟拔不出来了。严情本来是两根手指握笔,后来换成整张手合力,才将其拔出。而此时,碗中已没有一滴水了。
“枯树枝”还是原样,似乎就没有沾过水。
严情又惊又怕,小心地在画纸上划了一道,说也奇怪,就在他落笔的瞬间,那“枯树枝”凭空生出一个透明笔头,仿佛和普通毛笔一般无二。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画纸上那一道黑色的笔迹。
“原来这东西竟可以将水当作墨来用啊!”对于这一发现严情很是惊奇。然而,更让他惊讶的镜头出现了,只见那顺手一挥下出现的墨迹居然变成了立体的,凭空浮了起来!而先前画纸上的墨迹,却再也找不到了。
这一发现让严情更加激动,他万分欣喜下顺手画了一个圆,片刻之后那圆也变成了立体的,只不过用手摸去却是一片虚无,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那出现的圆便消失不见了。
试了几次之后,严情更加确定父亲给他的这“枯树枝”是个宝贝!只是,如何逃出去呢?念及如此,刚刚的喜悦被一扫而空。
“喂!”不等他多想,一个壮汉便破门而入,严情一惊,以为刚才的一幕被他们所看到,不由得手忙脚乱。
见他如此,那汉子倒是咧嘴一笑,不屑道:“胆小鬼,赶紧把你洗洗,‘供墨’之前可是要让你干干净净白白胖胖的到达‘千景楼’要不然秋公子又会责怪我们应付了事的!”说着,手里的盆子放到了一旁,也不多看严情在干什么他便退了出来。
心里不由的苦笑,严情喃喃道:“养的白白胖胖,洗得干干净净,就去让人家‘供墨’吗?”说着,他的目光落到了水中自己的倒影之上。
然而,就这一眼,严情皱起的眉头全都舒展开了。
第二天,一场大雨落到了宋氏乡。
这雨本应该昨天下的,但是积攒了一夜,却在黎明时分浩浩荡荡地洒了下来。本来秋雨就大,可这场雨却是不紧不慢的样子,仿佛天意一般。
虽是大雨倾盆,可宋氏乡中仍有不少人在走动。就在昨天,宋氏乡中最大的土财主宋员外及两个贴身家奴都消失不见了!
与此同时,宋氏乡某个小庭院内。
囚禁严情的八个壮汉中的一人,在抱怨了今天这鬼天气之后,也不禁有些佩服严情。要说他们之前所带走的孩子或年轻画师们,只要是知道自己将要被“供墨”的,没有哪个不是哭天喊地的大闹,就算有几个不知道的,经他们一解释,同样是吓得不轻。可那严情却自始至终没有掉过一滴泪,最多流露出一丝恐惧之色。
“真不知道他是故作镇定呢,还是白痴一个,根本搞不清楚状况,不知道那‘供墨’有多可怕?”嘟嘟囔囔地说着,已走到了囚禁严情的小房间。
习惯性的去推门,却受到了阻碍,那壮汉心头泛起一丝不祥之感。
“喂!臭小子,快开门,在里面干什么呢?”说着,那壮汉去用身体撞门,他越来越害怕。倒也不是担心他逃出去,而是担心他一时想不开而自杀。之前也有过因为恐惧于“供墨”而自杀的少年,但是严情的默不作声让他们忽视了查看。
“若这个秋公子亲自带来的少年,在‘供墨’之前出了什么意外,那我们一定会被封到画中,永世不得出来!”比及死亡,更让他们害怕的,莫过于被封入画中,那是将会永世不得超生的折磨啊!壮汉越想越惊,越惊撞的越用力。一时间,其余七人听到响声也纷纷赶来帮忙。
“啊!”打开门的瞬间,八人都是一阵沉默,眼前躺着的正是昨天那个少年。
此时严情躺在不远处的床上,从脖间开始一直蔓延到地上的,是触目惊心的血迹。大概是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惊,八个壮汉没有一个注意到,虽然地上的血迹很多,却没有一丝血腥味。
“喂,怎么回事,你们怎么搞的连个孩子都看不住。”昨天一直调侃严情的汉子一边忍不住责问着,一边忙不迭的赶上前去查看“严情”生死,眼中是藏不住的恐惧,甚至连他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此人在八人之中似乎颇有威望,其余七人不敢争辩,一窝蜂般的涌上去。就在最后一人进门之后,一道身影迅速闪过,在回廊间稍停片刻便向着门外的雨中冲去。
由于惊恐未知的惩罚,八个壮汉竟没有一人察觉到刚才的异样。
“现在怎么办?这小子自杀了,秋公子不会放过我们的。”
“大哥,在秋公子追来之前我们先逃吧。”
“‘逃’?怎么逃?‘千景楼’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吗?我们怎么逃的掉!”
“……”
八个身影七个声音,喧闹之中唯一默不作声的便是最先进来的那个汉子。
没有过多的言语,听着他们的争吵,那汉子倒显得异常冷静。其余人一见到躺在血泊中的严情便大惊失色,只有那汉子略一沉思,便伸手去碰尸体。
没有受到任何阻碍,挥手之间,眼前的尸体就好像梦境中的虚设一般被忽略过去。
场中立马鸦雀无声。
伸出手,没有一丝血迹,只是感觉到淡淡的湿润。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那汉子已经明白被骗了。
“追,那小子没走远!”
话音刚落,七人还在发愣搞不清楚状况之际,那汉子已经先一步冲了出去,却马上收住了脚步,随后赶来的其他人走到回廊时,也都吃惊的张大了嘴。
此情此景,是他们从未见过的画面。
回廊之中出现了无数个严情,虽然举止各异,但是在阴暗的光线下,每一个都是那样的逼真、神似。
“还愣着干什么?赶快找啊!”说着那汉子朝离他最近的一个“严情”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却又一次落空了。
见他如此,其余七人回过神马上模仿那汉子的动作,怎奈这回廊之上的虚影实在太多。来回跑动间,被他们踢起的画纸引起了其中一人的注意。
“大哥,你看。”拿着略微湿润却洁白无瑕的画纸,为首的汉子双手开始颤抖,却被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紧闭双眼,咬牙切齿间,他才接受自己被摆了一道这个事实,太小看那个孩子了。
毕竟,他也是个画师。
距离这个偏僻小庭院已经很远的道路上,严情失魂落魄的跑着,虽已气喘吁吁,但是他一刻都不敢怠慢,生怕跑慢一步自己便被他们抓回去“供墨”。
原来,昨夜明白了无头之笔用法的他,在无意间看到自己水中的倒影时,便想到了逃跑的办法。用无头之笔所绘之物可以从画中浮出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只不过仅仅是像罢了,并没有实体,且画卷中的水分一干,那虚影便也不会存在。但,严情最为惊讶的发现便是那无头之笔竟可以随着使用者心中所想,绘出相同的颜色,那满地的鲜血便是最好的证明。而且,只要画出的画没有彻底暴露到空气中,便不会出现虚影。
为此,严情先画好许多个自己,叠放到一起,不让那些画出现虚影。等天亮之际,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之后,便先将那画中躺着的自己的虚影展出,等八人都进去之后,伺机逃走,又在回廊之上将剩余的虚影放出,这才慌张的逃远。借着阴天昏暗,那小庭院又偏僻背光,八人才被他愚弄,让他有机可乘。
所以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不是天时、地利具全,仅凭严情一人也是孤掌难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