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这么大,严情第一次失眠了,原因很简单。初次的尝试得到了大家的认可,更让他坚定了当画师的信念。只是他不知道,同样失眠的还有隔壁房间的严中举。到底要不要告诉儿子那件事,就算告诉了,又要怎么做,一系列问题压得严中举根本睡不着觉。
于是整个房间里只剩下严夫人孤单的磨牙声。
天亮得很早,因为在鸡叫之前便有人来敲门。好不容易刚刚睡下的严中举满脸不悦地去开门,而那大门打开的瞬间,严中举脸上的不悦之意立马被快要流出来的笑意所取代。
满脸堆笑只是因为门口所到之人一身的绫罗绸缎。
“宋员外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里面请!”说话间门口那秃顶老者也不客气,抬脚便进,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身后的两个壮汉忙不迭地跟上,一人抬着一个雕刻华美的大宝盒。且不说那老者衣着如何,就是跟在他身后的两个汉子都是一身的洁白绸衣,价值不菲。
看着大摇大摆进去的老头,严中举心里七上八下的,摸不清他的来意。
原来那老者便是严家村邻边宋氏乡里最有钱的豪绅,宋金银。这宋金银已是年过古稀,却一生独爱收藏各种奇珍异宝。昨夜恰逢有观赏过严情画的长工回宋府,向其他仆人讲述严情所画的《银江雪狐图》,那宋金银宋老爷子年老少眠,正好听到了仆人们的交谈,便叫来那人仔细描述。那名长工也是受宠若惊,便一股脑将所见所闻全都说了出来。
有道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那宋老爷子越听越是激动不已,到最后竟拍手叫好,也不只是为那长工,还是为他所讲之事。总之,最后宋老爷子赏了长工十两纹银。那长工倒是交运,讲了别人的故事,得了自己的银子。随后,宋老爷子未免夜长梦多,连夜赶往严家村。要说,那长工是子时到的宋府,而宋老爷子一行连赶夜路,刚到严家村便直奔严中举家。
在严夫人颤颤巍巍的泡好自认为家中最好的茶后,便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好像不请自来的不是宋老爷子而是自己。严中举也不好过,虽是一脸的赔笑,却根本不知道来者何意,找不到话说。想想也是,宋老爷子家财万贯,十里八乡皆知。而那严中举除了落地八次,扬了些臭名外,与那宋老爷子从未有过交情。换句话说就是,他认识人家,而人家不认识他。但,清晨造访所为何事,他严中举纵使有举人之才,也是绞尽脑汁想不出个所以然。
终于,宋老爷子斜了一眼做工粗略的茶具与价格低廉的茶叶后,冷哼一声,笑道:“严举人好福气,听说令公子昨日画了一幅奇画,老朽不才,却独爱画作,特来借之一观。”
直到这时,严中举才长出一口气,虽之前猜想过,但没想到那宋老爷子真是为了看一眼严情所画之画而专程赶来。顿时,严中举长呼出去的胆怯之气立马被潜意识中滋生的虚荣之气所取代。
“那还用劳烦宋员外亲自大驾光临啊,您只要一打招呼,小人立马给您送到府上不就好了嘛?”严中举一面自谦的说着,仿佛那画是出自他的手笔,一面从里屋取出画来,顺势叫醒了严情。
当那画呈到宋员外手中时,宋员外本来应付了事般的扫了一眼。却没想到,只那一眼,他的目光便像是被画中之物拉扯住了一般无法转移。
虽是年过古稀,虽是家财万贯,虽见过不少名画。但是,这幅画之中的场景是他一生所未曾见到,甚至说想到过的栩栩如生。不敢快速呼吸,害怕打破宁静,仿佛每一次的抖动下,那画中的两只雪狐,目光都在流转。
“旷世奇画!”良久,宋员外恍然若梦般的发出感叹。
四个字,从别人口中说出来也没什么,但是从见过无数妙画异图的宋员外口中说出来之后,仿佛分量都重了不知多少倍。
“员外言重了,要是喜欢,只管拿去,让犬子再画便是。”严中举此时已是心花怒放,恨不能立马让严情再画出百来幅赠与宋员外,要知道,与这大财主结交,好处可不是一点点。
“好!既然严举人如此豪爽,老夫也不客气了。”宋员外也不多说便小心翼翼的卷起那画交与同来的一名壮汉。倒是严中举没有想到宋员外这么干脆,心里的高兴转眼出现在了脸上,一双小眯眼快要笑的看不到了。
“但是,我不会白拿的!”宋员外说着朝另一名汉子使了个颜色,那壮汉点点头,将地上的两个宝盒打开。
金光一闪间,严中举夫妇险些昏过去。长这么大,他们没有见过这么多金元宝!“区区一百两金子聊表心意,还望不要见外。”宋员外见到他们那副表情,嘴角不自觉的扯扯,一脸的不屑之意溢于言表。
而那严中举夫妇哪里还能听得进去别的话?双眼及大脑都被那炫目的金色所填满,顷刻间甚至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咳咳,严举人,可不可以让老夫见一下令公子?”宋员外装作很自然的问着,顺势将那宝盒的盖子合上。直到此时,被黄金迷了眼的严中举夫妇才渐渐平息了内心的激动。
“这个自然,情儿,快出来!”破天荒的,严中举第一次那样亲昵的称呼严情,倒是让正在里屋准备出来的严情有些受宠若惊。看来,还是金子的面子大。
“呵呵,果然是一表人才。”看着刚刚醒来一脸茫然的严情,宋员外略微一滞。他有些不可置信,如此奇妙之画怎么可能出自如此痴呆少年之手?但是为了心里之事,也只能大言不惭的称赞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严公子是昨天画的这画吗?”
严情呆呆的盯着宋员外点了点头。说实话,仅凭印象,他就不怎么喜欢面前的老者。
听了他的话,宋员外心里一喜,表面却不露声色的点头道:“如此便好。”说着转头面向严中举夫妇笑道:“严举人、严夫人老夫可否与令公子单独说几句话?”
未等严中举夫妇回答,与宋员外同来的两名壮汉便将他二人推搡出去。若没有这一举动,严中举夫妇也会答应,但是此举一出,严中举立马起了疑心。怎奈,那彪悍的两名汉子守到门口一动不动,仿佛门神一般。他严中举一介书生,对此也是束手无策。
严情看着父母被强行赶出,心里越来越感到不安。而同时那宋员外鹰眼一样的目光,盯得他浑身不自在,严情目光躲闪着不敢与他对视。
“你……”终于宋员外开口了,严情的身体随着他的话同时一颤。而一切,被他尽收眼底。“亲眼见到了银江雪狐同时殉情?”
“同时殉情?”
“哼,它们等了对方多年,终于遇到了,不就为了殉情去下一世相爱吗?”宋员外的语气是空前的冰冷,大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之意,望了一眼因为他的话而出神的严情不耐烦地说道“你到底看到了吗?”
心里莫名其妙的开始难受,严情也不说话,略微一点头。换来的是宋员外比严中举夫妇见到金子时,还要兴奋的目光。
“果然是真的!那么”宋员外强压着心头的喜悦,一字一句的问道:“你有没有看到‘狐泪石’?”
不知为什么,虽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但是当这三个字划过耳边时,严情的脑中出现的却是那一夜女孩递给他会发光的小石头时的场景。
“就是一些闪闪发光的小石头,可能是一块,也可能是两块。”见他不回答,宋员外赶紧解释道。
果然,就是那小石头。“狐泪石”多么美丽的名字,多么漂亮的石头。美丽是因为雪狐的等待,漂亮是源于你对我的期待。
“你如果把它给我的话,我会再给你们许多金子的!”宋员外见他又在发呆,实在受不了了,冲到他面前说道。
“我没有……”严情突然大叫一声,倒是把个宋员外吓了一跳。“我没有见到,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要说谎?不仅仅是感动于雪狐的等待吧?要说原因,我也不知道,或许只是因为,那是经过你的手交给我的东西吧。
话虽如此,宋员外毕竟年长与严情,他说未说谎,一眼便知。但是,虽说那狐泪石珍贵,可严中举好歹是一村举人,若自己强逼其子,只会事得其反,弄巧成拙,搞不好还会声誉扫地。念及至此,他语气稍微平和,笑道:“你自己想想吧,若没有见到,再去那雪狐殉情处看看。找到狐泪石,老夫再多给你父母一千两金子,没有狐泪石,你家屋中怎么会有老夫的金子,只得问问官府了。切记,此事不许告诉你父母,否则,哼哼!我得不到狐泪石,你便失去双亲!”说完,宋员外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被他最后一句话所震惊的严情。
就在出门时,宋员外都面露喜色的同前来相送的严中举夫妇客套道别。直至此时,严中举才放下心来,暗道,自己多想了。
屋内,严情怔怔的发着呆,以后所要面对的事,现如今让他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该何去何从呢?
天空,是死一般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