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听到班主任狮子般的怒吼，薛松顿时面红耳赤，心跳加速，仿佛突遇晴天霹雳，吓得他惊慌失措，魂不附体，良久才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以为老胡要迁怒于他，不禁小心翼翼，临深履薄，可刚抬脚便不知怎么就碰翻了林筇筠课桌上的水杯，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看到同学们屏气凝神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薛松愈加手足无措。那沉闷的水杯落地声竟显得格外响亮，薛松心里扑通一声，好似一块巨石从天而降，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慌乱间，忽然瞥见林筇筠轻轻飘过一个鼓励的眼神，薛松似乎立时六神有主了，迅速弯腰捡起地上的水杯，交给林筇筠的一刹那，轻轻说了一声“对不起！”旋即不失幽默地解嘲道：“我就知道雷声过后必是倾盆大雨。唉，冇法儿弄！”引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连老胡也忍俊不禁。
读报堂的时候，薛松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班主任叫到了小办公室里，不免有些惴惴不安，魂不守舍。
“薛松，想不想干班长？”老胡开门见山，单刀直入，旋即转过身去倒了一杯开水。
“啊？哦！不不不，老师，我可冇那本事！我干不了！”知道班主任是要委以重任，而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薛松始终悬着那颗心终于放到了肚子里。
“能力可以慢慢培养嘛！谁也不是天生就会呀！”老胡以为薛松谦虚谨慎，故而漫不经心地转过身说道。
“不是，老师，我真干不了！”薛松有些着急了。
“来，咱坐这儿聊。”老胡伸胳膊拉过来一个凳子，自己却坐到了藤椅上。
“我知道老师是看得起我，但是我真不中！老师！”薛松小心翼翼地坐下了，不知为何竟有心情打量这小办公室。
小办公室布置的很简朴，但装扮的十分温馨。雪白的墙面上到处挂着各类奖状和锦旗，门口墙上是一张上届学生的“全家福”。下面就是老胡的办公桌，桌子一角放着一个书立，里面夹着一些教案之类的资料，靠墙的位置摆满了学生赠送的各种装饰品，厚厚的透明玻璃下面压着一排排往届学生的照片。紧挨着南墙的是一排空桌，每张空桌下面有一个凳子，应该是教室里没有用完的桌子和凳子。里面是一张席梦思床，可惜帘子遮住了，看不太清楚。
“诶，你看你吃镇胖，有啥镇不住咧？”老胡冁然而笑。
薛松也不禁莞尔，赔笑道：“不过是一副臭皮囊，吃再胖也冇用啊！呵呵！”
老胡微微一笑，半躺在藤椅上，双手放到脑后，翘起了二郎腿，眯着眼说道：“你这家伙还挺有意思咧！呵呵！不过长镇得劲，怕啥咧？”
“这当班长还得看长相额？呵呵！老师，我给你推荐个人吧？绝对是班长嘞不二人选。”薛松灵机一动，有了脱身之计。
“哦，谁呀？”
“宋雪雁！我高二嘞同学，她从小学一年级都一直当班长，能力可强，而且还可负责任。”
“哦，我看看。”老胡拿起桌子上的名单看了看，略一犹豫，再次问道：“你真不想干额？”
“嗯，主要我不是那块料，呵呵！老师，要不我给她叫过来你看看？”
“嗯，你先给林筇筠叫过来吧！”老胡略一思索，看着名单说道。
“哦，中！”薛松说着就出去了。
为了不引人注目，薛松特意从后门进了教室，悄悄告诉林筇筠一声就坐到了座位上。
石宙见薛松毫发无损，显得十分惊奇，缠着薛松问个不休。自从薛松和石宙相识以后，两人很快便成了莫逆之交。石宙心直口快，胸无城府，是个十分阳光的少年，虽然也有不少的小毛病，但瑕不掩瑜，毕竟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薛松很喜欢他的性格，而他也很敬重薛松的人品，因此二人一见如故，情投意合。此时见薛松平安归来，自然要问长问短。
薛松到底被石宙纠缠不过，无奈之下，只好低声介绍了小办公室的情景，引得石宙大喊道：“哎呀，松哥你真笨！镇好嘞差事你都不干！”惊得同学们纷纷投来异样的眼光。
薛松只是微微一笑，示意他轻声言语，而石宙则毫无顾忌地解释当班长的许多好处，并不停地埋怨薛松不通世故。
看着石宙气呼呼的样子，薛松觉得又可气又可笑。毕竟是为自己着想，尽管他言语有些莽撞，也只好一笑置之。
不久，林筇筠悄悄回来说老胡还叫他过去。薛松急于摆脱石宙的纠缠，二话不说就跟着林筇筠走了出去，只是临起身的时候听到石宙突然说了一句“松哥一定得抓住机会啊！”
薛松淡淡一笑，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分寸。看着石宙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薛松不禁心里暗笑：我又不是驾鹤西去，干嘛弄得这么沉重？不过还是为石宙的依依不舍而感动。
刚一进门，老胡便笑斥道：“你这货啊，我让你去叫人咧，你咋不回来啦？”
“哦，我当冇我事儿咧！呵呵！”薛松傻笑道。
“嗯，你先坐那儿吧！”老胡指了指林筇筠旁边的凳子，旋即对着林筇筠问道：“小筠，你原来给我说你想当班长，忙过来忙不过来啊？”
“啊？！”薛松心中一凛，“原来她想当班长！”
“有啥忙不过来咧？哎呀，我保证不耽误学习就是啦！”林筇筠声音中似乎有些撒娇的意味。
薛松听着十分别扭，不禁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忍不住叫道：“额！老师你叫我当班长都不怕耽误我学习唷？”
“啊！原来老胡是想让你当班长咧！”林筇筠也是恍然大悟的样子，脸上似乎露出一丝愠色。
“不不，我可不当！我不是那块料！”薛松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其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如此焦急地向她解释。
见薛松惶急的样子，林筇筠扑哧一笑，扭头对老胡说道：“老师，你不会弄俩班长唷？”
“嗯，我也就这想过，现在嘞问题是薛松他不想干！唉，冇法儿弄！”老胡抚摸着手中的水杯，轻瞥一眼，叹了口气。
薛松明白老胡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又看到林筇筠投来求助的眼神，知道再装聋作哑也是无济于事，灵光一闪，说道：“老师，不是我怕耽误学习，我真不是那块料！况且咱班有现成嘞班长，不信你去问问，她嘞为人还有能力都冇啥说嘞！而且学习也差不多，真是班长嘞最佳人选！”
“嗯，中，我再看看吧！”老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林筇筠忽然露出兴奋的神色，朝薛松抛过去一个欣喜的眼神，旋即又迅速垂下了头，一声不吭，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指头，唇边勾勒出一抹深深浅浅的笑意。
“嗯，就这吧！你先给这上面画圈嘞学生都叫过来！”说着老胡便把名单递给了薛松。
薛松慌忙起身迎上去接过名单，认真看了一会儿，为难地说：“老师，这上面可多人我都不认识，咋叫啊？”
老胡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嗔道：“你这货咋镇药材咧？你不会站到讲台上喊一遍唷？”
可薛松对讲台仍是心有余悸，不禁只是呆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趁二人说话之际，林筇筠微微立起身子，迅速瞥了一眼名单，不禁轻声问道；“老师，这咋都是前二十名嘞学生啊？”
“当然啦！我可不能让咱班嘞大权落到后面那群渣子手里！”见薛松仍杵在那里发愣，老胡放下水杯站了起来，言语道：“算啦！还是我自己去吧！看你笨嘞！唉，冇法儿弄！”伸手夺过名单便出了办公室。
“你还是不够胆大呀！呵呵！”林筇筠微微哂道。
薛松双手一摊，做了个无奈的姿势，苦笑道：“嗯，我本来就可胆小嘛！诶，你咋想起来当班长啦？野心不小啊！呵呵！”
“我当不当班长还得给你汇报额？哼！”
“当然不用啦！反正我是当不了！俺就这老百姓嘞命，This
is命！呵呵！”薛松自嘲道。
“唉，你呀，冇法儿弄！”林筇筠学着老胡的腔调，指着薛松叹了口气。
“唉，真冇法儿弄！呵呵！”薛松也学着老胡的腔调叹了口气，两人相视而笑。
“老胡都走了，你还不坐这儿！”林筇筠拉了一下身旁的凳子。
“嗯，其实吧，我觉摸着你当英语科代表最合适，干嘛非得去抢班长那位儿咧？”薛松走过去轻轻坐了下来，一时口无遮拦，便道出了心中的疑惑。
“薛松，你也太小瞧我了吧？区区一个科代表……哎，我觉得你当数学科代表最合适，感觉你数学应该可好。要不我去跟老胡说说？”林筇筠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语气中似乎充满揶揄的味道。
钱钟书先生在《围城》里写道：“信口胡扯，而偏能一语道破，天下未卜先知的预言家都是这样的。”其实薛松并不知道林筇筠一直引以为傲的就是她的英语成绩，而林筇筠更不知数学一直是薛松的强项，两人信口胡扯，偏能说中对方心事，未必就是心有灵犀，可薛松却不是这么认为的，因为他不大相信巧合这种事情。他有心结交林筇筠做自己的学习伙伴，而林筇筠似乎也已经抛出了橄榄枝，这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但是薛松却并不想她“因公废私”，影响了学习，本想劝她打消当班长的念头，可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来。最终只是抛落一声沉重的叹息，这声叹息中隐隐带有惋惜的语调。
“唉，你会后悔咧！”
“我做事从不后悔！”林筇筠说得十分绝决。
“嗯，那以后你成很哭啦！”薛松感到话不投机，本是规劝，但语气之中还是隐隐含有幸灾乐祸的味道。
“我都恁好哭额？”
“谁冇事儿哭啥咧？”老胡突然进门问道。
“啊？哦，冇事儿，冇事儿！俺俩给这儿说着玩咧！”薛松慌忙解释道。
“老师你别堵住门！”林筇筠注意到了门外站着的许多同学，赶紧岔开话题。
老胡似乎才意识到身后站着的学生，扭头说道：“恁都进来吧！还给外面傻站着干啥咧？”说完便一屁股坐到了藤椅上。
“老师你刚堵住门俺都进不来呀！呵呵！”其中一个男生戏谑道。
老胡瞥了他一眼，没有答话，只是伸手指了指空桌下面的凳子，冷冷说道：“恁都自己找个地儿坐吧！”
于是大家一拥而入，纷纷去抢为数不多的凳子，见此情景，薛松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悄悄躲入帘子后面的床上。不料老胡似乎看到了他，突然大喊道：“小松，给那帘儿拉开，别挡住！”然后对站着的几个学生说道：“恁几个冇位儿嘞也去坐到床上吧！”
薛松唯唯诺诺，拉开帘子的同时，看到杨鸿新也走了过来，不禁眼睛一亮，一阵欣喜。
待大家坐定，老胡轻呷一口茶，缓缓说道：“学校今年给我分嘞学生都是歪瓜裂枣，就恁这一二十个还勉强说嘞过去。所以我决定，咱班嘞班干部都从恁这些人里头选。恁都看看自己想干啥？跟我说一声。”
此言一出，顿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在大家还在窃窃私语的时候，一个娇小的女生率先开口道：“老师，我想当班长！”
“哦，你……”老胡微微一愣，很是佩服她的勇气。
“哦，我叫宋雪雁，老师！”
“嗯，听说你从小学就一直当班长，是吧？”
“嗯，不过就去年当嘞是副班长。”宋雪雁十分坦率，如实回答道。
“那是因为俺班主任偏心！正班长是俺班主任嘞……”在一旁突然插嘴的薛松见老胡狠狠瞪了他一眼，觉得唐突，话到一半便噎住了。
老胡继续问道：“嗯，不错，你很实诚！干班长可是很辛苦咧！你不怕影响学习么？”
宋雪雁微微一笑，道；“冇事儿，老师！我会协调好咧！我对自己还是可有信心咧！呵呵！”
老胡默许地点了点头，旋即大声问道：“还有谁想当班长么？”见下面一片沉寂，便一锤定音道：“那中！就你啦！”
老胡话音刚落，只听林筇筠急切道：“老师，我……”
老胡微微一笑，不等林筇筠说完，便故作惊讶道：“嗯，小筠也想当班长？”
见林筇筠轻轻“嗯”了一声，老胡答应地十分爽快，然后又高声问道：“还有谁想干班长么？”
这次真没人应声了，只是大家十分惊奇老胡刚才明明已经答应宋雪雁了，怎么又承许林筇筠？
老胡似乎早已洞察众人的疑惑，拈杯一笑，对林筇筠和宋雪雁说道：“这样吧！既然恁俩都想当班长，那咱就弄俩班长吧！恁俩不分正副，不要说谁管住谁，至于具体嘞工作恁俩下去协调，好吧？”
二人齐声领命，回答得十分干脆。
定好班长以后，大家纷纷踊跃发言，各抒己志。
薛松见杨鸿新和他的新同桌坐在最里面一声不吭，悄悄凑了过去，拍着杨鸿新的肩膀轻声问道：“哎，老表，你想干啥咧？”
杨鸿新嘿嘿一笑，说：“我嘛……啥也不干……都高三了，我得好好学习！”
“嗯，我也是就这想咧！呵呵！”
“松哥不准备干个职务？”杨鸿新的同桌忽然开口问道。
“我……我也啥都不干……额……你是……”薛松偷偷一瞥杨鸿新，似是责怪他不提前介绍。
杨鸿新则假装没看见，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哦，我是张泽楷！小新嘞新同桌！松哥还不认识我吧！来，咱重新认识一下，呵呵！”张泽楷爽朗一笑，杨鸿新和薛松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笑声好像惊动了正在听取众人意见的班主任，只听老胡朗声道：“那个是杨鸿新，对吧？”
老胡放下水杯，看了一眼名单，射来一道寒光，厉声问道：“你想干啥咧？快点说，不说可是都冇机会啦！”
“老师，我……我啥也不想干……”杨鸿新轻声嗫嚅着。
“又是这号货！唉，冇法儿弄！”老胡不禁抱怨了一句。
“你咧？张泽楷！你想干啥咧？”老胡又瞧了一眼名单。
“那我干个科代表中不中啊？老师！”
“啥科代表啊？”老胡显然是默许了。
“嗯，我好打篮球，那我就干个体育科代表吧？”张泽楷显然不敢忤逆他的意旨，只好随便挑一个职务。
“中！一会儿回去你跟沈烨煊商量一下，明儿个恁俩都开始带操！”老胡拉开抽屉取出两个口哨交给了他。
“嗯，中！”张泽楷回答得很干脆。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班委名额已经基本被瓜分完毕，而且每个职务都是由两个人担任。老胡把他们对应的职务一一记下后，不禁放下手中的钢笔，漫不经心地问道：“薛松，你真啥都不干额？”
“老师，我……我真是啥都不想干……”
见薛松仍是推辞，老胡目光转向了薛松身旁的杨鸿新“那杨鸿新你咧？”
“我？我也是啥都不想干！我不是那块料儿，老师！”杨鸿新倒是很坦率，却显得一副很无辜的样子。
“恁这俩货咋都这样咧？你一轰他不上，拿个压土机压他都不动！唉，冇法儿弄！”
薛松见老胡面有愠色，不好再推辞，随口说道：“那老师……我也当个科代表吧？”
“现在就剩语文科代表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老胡不冷不热地抛了一句。
“那我就当语文科代表吧！反正我语文还算差不多！”薛松借坡下驴，不令老胡有丝毫的回旋余地。
“那中！科代表就科代表吧！你咧？杨鸿新！”老胡顿了一下，再次转向杨鸿新。
“反正我啥也不干！”杨鸿新小声自言自语，假装没听见老胡的问话。
见杨鸿新仍是闪烁其词却态度坚决，老胡也不好再勉强，只得依了他。
大概距读报堂下课还有十几分钟的时候，老胡令众人回了教室，然后当众宣布了班委和各科代表的名单。
下面顿时吃惊不已，叫声一片，如蜩如螗，如沸如羹。
见同学们群情激愤，老胡立即镇压道：“恁说我专制也好，说我独裁也中，班委就这定啦！反正不会让恁给以前样咧慢慢选举。高三了都，还给恁费镇些电干啥？唉，冇法儿弄！”
老胡一通发作便令下面一时寂然无声，不过很快就又听到窃窃私议声此起彼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