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听到放学铃声,薛松自然也着了急,甩了一句“先吃饭吧!有空再聊!”就已经跑出了教室,把大家弄得莫名其妙,一头雾水。
吃过晚饭,薛松悄悄跟石宙商量道:“石头,叫我坐里面儿吧?我不习惯坐外面儿,来回过人咧影响学习。”
“啊?诶呀!松哥你咋不早说咧?我就好坐外面儿!呵呵!”石宙显得很兴奋,继续说道:“松哥,你嘞书不用管啦!我替你换到里面儿。”
“不不不,我嘞书还是我自己收拾吧!”
于是,薛松坐到了墙边。
“薛松,你喜欢古诗词么?”林筇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趴在石宙的书上,看着薛松说道。
“啊?”正在埋头做数学练习题的薛松不禁愣住了。
“哦,是这样咧!我刚才突然想起来一句诗,可就是想不起来下面儿那句了,所以想给你请教一下,呵呵!”林筇筠扶了扶眼镜。
“哦,哪句啊?”薛松放下了手中的钢笔。
“你问我吧?说不定我还知道咧!”石宙向前挪了挪。
“惜哉剑术疏……”
“奇功遂不成!”薛松脱口而出。
石宙摸了摸脑袋,丧气地趴在了课桌上。
“嗯,对对!就是这句!我说我刚才咋想不起来咧?”林筇筠似乎有些兴奋。
“哎,对了,你咋突然想起来这句诗啊?”新学期的第一天就想到如此不吉利的诗句,薛松对此有些敏感,不禁好奇地问道。
“额……我一看着你就想起来这句诗了……呵呵……哎,你是啥时候背嘞这首诗啊?”林筇筠往薛松这边挪动了一下。
“哦,原来一遇见你,我就‘功败垂成’了啊!呵呵!”薛松有些反感,不过一说到自己的兴趣,还是禁不住话多了起来。“是这样咧!我初一嘞时候,曾经可崇拜陶渊明,所以对他可能比较熟悉一点吧!”话匣子一旦打开,便似滔滔江水一泻千里而不可遏止。
“哦,陶潜还曾经是你嘞偶像啊?呵呵!”
“嗯,偶像还算不上,就是可羡慕他吧!”
“羡慕?”林筇筠浅浅一笑,说道:“嗯,我知道啦!羡慕他‘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嘞纯真;羡慕他‘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嘞心境;还羡慕他‘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嘞豁达;还可羡慕他‘五柳先生传’里嘞安贫乐道;你看他写嘞‘归去来兮辞’也可好,还有他笔下嘞‘桃花源’恁美,咱这些凡夫俗子,虽不能至,最起码‘心向往之’吧!呵呵!”
薛松知道她有心试探自己,于是朗声说道:“嗯,其实陶潜确实有可多值得学习嘞地方。你看他说嘞‘但愿长如此,躬耕非所叹’多有道理呀!‘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嘞意境也可美;还有‘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多经典呀!不知道咱啥时候也能做到‘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唉,冇法儿弄!呵呵!”说完不禁轻轻叹口气。
“哇,松哥真厉害!一口气也能说镇些诗句!”冉奉娇也被吸引过来了。
“那是,谁让他是俺松哥咧!”石宙依旧趴在桌子上,翻了翻眼皮说道。
“俺小筠也不差呀!哼哼!”冉奉娇朝着石宙努努嘴。
石宙眼皮也不抬一下,换了换垫在下巴下面的手,一声不吭。
“嗯,原来你真对陶渊明也可了解呀!”林筇筠如遇知音,顿时眉飞色舞,显得更加兴奋。
“其实也不是很了解,就是略知一二而已!呵呵!”
“嗯,我感觉他可消极!”
“额,那你看我消极不?”薛松往前伸了伸脖子。
“额,我又不是相面大师,咋会看出来咧?不过我觉得你嘞眼神有点儿忧郁!”林筇筠还是定睛看了看,两人眼神相交的一刹那,不觉心中一动,脸色绯红。
“我就是受到了陶渊明嘞影响!初一嘞时候,我给俺爸说我也可想跟陶渊明样咧随便找个地方去隐居,结果你猜咋样儿?”薛松越说越亢奋。
“恁爸肯定得臭骂你一顿!呵呵!”
“嗯,就是!不过俺爸还说‘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说我只学到了陶渊明嘞皮毛,被他消极嘞表象给迷惑了。而且陶渊明那是生逢乱世,不得已而为之,而咱现在是太平盛世,社会大环境都不一样了。唉,反正就是臭骂我一顿,让我端正思想,好好学习啦!呵呵!”
“恁爸可真有意思!有机会我一定得领教领教,呵呵!”
两人越聊越投缘,林筇筠不自觉得往冉奉娇这边挤,后来索性换了位置,一只胳膊趴在了薛松的书立上。而薛松也收起了练习册。至于作业是否能够写完,现在也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我还可喜欢唐诗!”林筇筠拾起薛松刚放下的钢笔,在手中把玩着。
“嗯嗯,我还冇上学嘞时候俺爸都逼着我背唐诗咧!”薛松有点语无伦次。
“还有宋词!我觉得宋词嘞意境别唐诗美,读完宋词以后觉摸着唐诗味同嚼蜡!”林筇筠转着手中的钢笔,说道。
“这个我可不同意!宋词嘞意境确实可美,不过也不能因此就说它略胜一筹。唐诗嘞意境开阔雄浑,给人一种雍容华贵嘞盛唐气象。与之相比,宋词就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虽然有苏东坡那样嘞豪放词,但是总有一种放不开嘞感觉。就像大家闺秀跟小家碧玉,应该是各有千秋吧!”薛松立即反驳道。
“嗯,王国维好像说‘词之为体,要眇宜修。能言诗之所不能言,而不能尽言诗之所能言。诗之境阔,词之言长。’呵呵!”林筇筠狡黠地笑了笑。
“额,原来你一直都是在考验我啊!呵呵!”薛松恍然大悟的样子,略一犹豫,嬉笑道:“那我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考考你吧?”
“啊?”
“那个‘要眇宜修’出自哪儿呀?”说完不禁得意地笑了笑。
“额……这个……我原先想着就是赞美宋词嘞一个词语,难道这还是典故么?”林筇筠这回可被难住了,白皙的面庞迅速红了半边,脸色煞是难看。
“当然!‘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令阮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薛松得意地背了起来。
“中啦中啦!我知你会背!这是不是屈原嘞作品呀?”林筇筠似乎不耐烦地打断道。
“当然,这是屈原嘞《湘君》!你都知道‘乐莫乐兮新相知’,应该对屈原嘞作品可熟悉呀,咋会不知道《湘君》咧?”
“当然知道,只是没有背过嘛!人家咋可能把他嘞所有作品都背一遍嘛?”林筇筠自我解释道。
“看来还是松哥赢啦!呵呵!”石宙一下子坐了起来,拍手道:“松哥好棒!”
冉奉娇看起来有点灰心丧气,趴在石宙的课桌上,撅着嘴说:“恁俩都说镇长时间了,不累么?”
“冇事儿!咱不过是探讨问题么,冇啥大不了咧!对了,你还喜欢啥?”难得遇到个说话如此投机的人,薛松自然不愿轻易放过。
林筇筠回身拿起水杯,轻呷一口,不甘心地说:“其实我最喜欢嘞还是《诗经》!”
“《诗经》?《诗经》好啊!那可是咱国古代诗歌嘞滥觞!”
“松哥,‘滥觞’啥意思呀?”石宙轻轻碰一下薛松的胳膊。
“这你都不懂了吧?哼哼!”冉奉娇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
“就你懂?”石宙有些不服气。
“中啦!恁俩都别吵啦!”林筇筠立即制止道。
薛松依然笑容可掬,一言不发。
“去去,往那边儿去去!”石宙剜了林筇筠一眼,朝趴在他桌子上的冉奉娇喊道。
冉奉娇这次倒是一声不吭,很自觉地往外面挪了挪。
这时候已经快要到读报堂时间了,教室里还是乱哄哄的,头顶的电风扇依旧吱吱呀呀不知疲倦地旋转着,使人愈加烦乱,不过薛松倒显得一脸轻松,因为他此刻正在兴头上,即使天塌下来还有个子高的顶着呢,于是只顾旁若无人地跟林筇筠聊天。
“你会背《豳风·七月》么?”薛松主动试探道。
“我会背八月!”石宙抢先答道。
“捣啥乱啊你?”冉奉娇嘟囔了一句,显然对石宙的行径十分不满。
“不要插科打诨!”林筇筠厉声喝道。
见她有些愠怒,薛松哈哈一笑,说:“石头最有趣儿了。呵呵!人家‘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石头你八月干啥呀?”
“八月?八月扇电扇呗!镇热嘞天!是吧?松哥!”石宙没想到薛松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挠了挠头皮,望着薛松。
林筇筠嫣然一笑,立时转怒为喜。
“肯定不是扇电扇!”冉奉娇自言自语道。
薛松见把大家逗乐了,敛起笑容,看了看林筇筠,说:“《七月》这首诗可长,我背了整整一个星期咧!”
“当然,这是《诗经》里最长嘞诗了,我也背了可多天!”林筇筠深有同感,不禁反问道:“你背过《君子于役》么?”
“嗯,初二嘞时候不是学过么?我记得清人许瑶光还为此写过一首诗咧!”
“啥诗呀?”
“额..….鸡栖于桀下牛羊,饥渴萦怀对夕阳……额……已启唐人闺怨句,最难消遣是昏黄!”薛松摇头晃脑,努力回忆道。
林筇筠忽的粲然一笑,春光满面,旋即脸色一红,垂下头去。
薛松不明就里,憨笑道:“你咋突然镇高兴咧?是不是我哪背错了?请你不吝赐教,呵呵!”
“啊?额……没有没有……我就是刚才忽然想起一句诗……”林筇筠显得有些扭捏,马上又恢复了正常。
“哦,哪句啊?看我知道不知道?”薛松不肯罢休,继续追问道。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既见君子……啊!……额……这……这个……”薛松似乎已经明白了林筇筠的用意,却又不好说出口,一时结结巴巴窘得说不出话来。
“这大热嘞天,哪又是刮风又是下雨咧?还鸡叫咧!”石宙似乎十分气愤的样子,不禁抱怨道。
“输了就是输了!哪来恁些废话咧?强词夺理!”冉奉娇得意洋洋,一只手撑着下巴,看着石宙气呼呼的样子说道。
薛松脑子飞快地转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红着脸问道;“我,我也算是君子么?”
“咦,松哥你咋就这说咧?像我镇好色嘞人都可佩服你坐怀不乱!哎,这人是谁呀?好像是古代咧!”石宙安慰道。
“柳下惠!”林筇筠干脆地答道。
“松哥当然是正人君子啦!”冉奉娇也天真地回答。
薛松顿时喜出望外,一旦回复心神,便即显出幽默潇洒的一面。“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呵呵!”随即哈哈一笑,说道:“不过好像子也曾经曰过:‘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哎呀,松哥,子不也曾经曰过么?‘食色性也!’”石宙立即反驳道。
林筇筠忍俊不禁,咯咯一笑,凝视着薛松道:“冇想到中国这几千年来嘞封建思想还在你身上熠熠闪光咧!呵呵!”
“松哥,恁咋突然又谈论这个话题呀?”冉奉娇则是大惑不解,一脸迷茫。
“额,要是我冇记错嘞话,这句话好像是告子说咧!他跟孟子是同一时代。”薛松立即撇开对面灼热的眼神,也没有理会冉奉娇的疑问,反而纠正石宙道。
“管他啥子咧!反正都是子!诶呀,松哥,我好不容易知道一句经典嘞话还叫你给戳穿了。唉,冇法儿弄!”石宙模仿老胡的声音叹了口气。
“狡辩!”冉奉娇抛了一句。拉了拉旁边的林筇筠,示意她帮忙说话。
林筇筠盈盈一笑,看着薛松说:“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薛松微微一愣,话到一半硬是收住了,心里默念道“心悦君兮君不知!”。没想到林筇筠如此开朗,几番试探自己的心思,不过要是能和林筇筠这样的高手实现“强强联合”,取彼之长,补己之短,那么在学业上定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不禁心下窃喜,嘿嘿笑道:“伐木丁丁,鸟鸣嘤嘤……”
“哎呀,松哥,恁俩给这儿打啥哑谜咧?”石宙有些不耐烦。
“他俩给这儿对暗号咧!你冇看着额?”冉奉娇白了石宙一眼。
“恁这班都是猪圈额?跟蛤蟆坑样咧!”老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了教室,看到教室里热闹喧天,不禁勃然大怒。
“都上课了还瞎聊!唉,冇法儿弄!”
下面顿时万籁俱寂,老胡的叹息声显得格外空旷高远。
待大家安静下来后,老胡突然右手一勾,依旧气呼呼的样子,大声喊道:“薛松你给我出来!”